保险柜

曾瓶

余甘渡到黎县任县长，刚刚开完县人大常委会，严格来说，此时，他还只能叫代理县长。余甘渡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没容他拒绝，直言要到余县长办公室汇报工作。余甘渡本能地想拒绝，但还是答应了。其实，有很多人打电话发信息要汇报，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独独这个电话，他没能拒绝。

来人是马氏集团董事长马明。马氏集团是黎县企业，风头很盛，正在四处攻城拔寨，在省城也有不少项目。说马氏集团支撑起黎县经济的半壁河山有些过分，但说它对黎县经济发展有重要作用，一点也不过分。

余甘渡走到办公室外迎候马明，还满腔热情地把他往办公室里请。然后两人在办公室一边喝茶一边天南海北地说一些客套话，也说一些企业发展、政府支持云云。时间不到二十分钟，马明告辞。告辞的时候，马明留下一盒茶叶。余甘渡理所当然地拒绝：“马董事长你看看，我办公室缺茶叶？”

马明哈哈大笑：“余县长的茶叶是余县长的茶叶，马董事长的茶叶是马董事长的茶叶，此茶叶非彼茶叶，它是马董事长前来向余县长表明的一种态度。”

马明在玩笑中传递着不容拒绝的意思：余县长拒绝马董事长的茶叶就是拒绝马董事长。

余甘渡知道拒绝的后果，更知道收下的后果。不用拆都知道，马董事长的茶叶非余县长的茶叶，是一盒美元。

余甘渡叫来监察局局长孙强。

孙强问：“余县长把这东西交给我们？”

余甘渡摇头，对他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今天的事情，离开这间办公室，不许说。”

余甘渡要孙强专门购买一个保险柜。资金，他批，保险柜，在监察局找一专门地点存放。美元，交给孙强，要他存放在那个保险柜中。

三年后，余甘渡调离黎县任某县县委书记。临行前，他特意前往县纪委某特定地点，随行的是孙强和另一局长。其时，孙强已是县纪委副书记、县监委副主任。余甘渡要求当场打开该保险柜，要二人逐一核实。一共存放“茶叶”四次。孙强当即取出四份“茶叶”。余甘渡对另一名随行的局长说：“叫你来，是托你把这些‘茶叶给马董事长带回去，一点也没过期，完全还能食用！”

五年不到，马明出了问题。涉及相关人员事项，均需逐一查核。“茶叶”事件很快浮出水面。

余甘渡被请进办案地点，要他谈“茶叶”。余甘渡谈保险柜，讲了孙强和另一局长。很快，孙强和那位局长均证实确有此事。

办案人员问：“为什么不上交？”

余甘渡答：“怕马明知道。”

办案人员问：“为什么不立即退还？”

余甘渡答：“怕和马明把关系弄僵。”

办案人员问：“既然这样，为什么后来又退了？是知道了什么风声或者想明白了什么？”

余甘渡答：“不是什么风声，是一直都非常明白该‘茶叶万万收不得。之所以选择在调离黎县时退回，是马上就要走人，以后和马明接触较少，就算得罪，也不用怕。这些，在批专款购保险柜时就想明白了。”余甘渡坦言，其实就是一个“怕”字。退也怕，收也怕，因此想到保险柜。

办案人员笑道：“如果马明送你美女，你也找一个保险柜锁起来，待你离开黎县的时候，再给人家退回去？”显然，这是玩笑打趣，美女不是美元，锁进保险柜，不出人命才怪！还如何退得回去？真锁起来，哪是什么保險柜，那是金屋藏娇。

办案人员的声音陡然提升：“你的怕不是这个怕！”

余甘渡的耳朵嗡嗡响，他傻了，除了那些怕，他还怕什么啊？

办案人员义正词严：“你是怕斗争！不敢斗争！”

办案人员的话语钢针一样扎着余甘渡，他大汗直冒。

办案人员说：“人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保险柜？”

余甘渡难过地低下头，声音哽咽，说：“我错了，真的错了！”

选自《时代文学》

202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