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为星空和宇宙书写浪漫

周小烦

2023年开年之际，电影《流浪地球2》、电视剧《三体》双双热映，引发关于中国科幻的又一次现象级热议。这些I P影视化的背后，都离不开一个名字——刘慈欣，它们都是根据刘慈欣的小说改编的。借助影视剧的热度，中国科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出圈”，人们甚至创造出一个词——“刘慈欣宇宙”——那种恢弘的、宇宙尺度上的硬科技之美，引爆了中国科幻的小宇宙。

刘慈欣曾说，科幻是解释和预测未来可能性的方式。他的作品中，对人类未来的思考，对人类文明进程及其他高等文明的探索，是一以贯之的。《流浪地球》和《三体》的影视改编，都是对这个宇宙的再丰富。

我们的文明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外星文明对我们的态度是怎样的？这些看起来与普通人的衣食住行没有关系的主题，对“大刘”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2018年，他在克拉克奖的获奖感言中，动情地回忆起自己科幻小说创作的起点：“读完《2001：太空漫游》的那天深夜，我走出家门仰望星空，第一次对宇宙的宏大与神秘产生了敬畏感，这是一种宗教般的感觉。”

从此之后，在宇宙尺度上，对人类现实问题进行终极思考和深切关怀，成为刘慈欣科幻创作的基调。这种特点在《三体》系列达到顶峰，他的宇宙更加广阔，不仅创造出“三体星系”，还发展出一套被粉丝津津乐道的“宇宙黑暗森林法则”，俨然一位宇宙的立法者。

如果仅止步于描写宇宙的宏大和文明的末日，显然还称不上“伟大”二字，刘慈欣宇宙之所以具有独特的魅力，还在于他作品中渗透出的延续了千年的中华文明传统——一种儒家的使命感，一种对文明、对地球家园的责任感，这是独属于中国人的科幻观。《乡村教师》中，李宝库在弥留之际，用生命的最后一点光将牛顿三大定律印刻在学生的脑海中，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决定了人类和地球的命运；《流浪地球》中带着地球母亲去流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儒家气质；《三体》中面壁者和执剑人对地球文明的执着守护……

正如刘慈欣所说：“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越是在末日和极端时刻，人文主义的选择才尤为可贵。在他的笔下，人类虽微不足道，但又因进取而崇高，失败中也带着悲壮。这正是刘慈欣作品屡获大奖的原因，也是他的作品深受影视剧改编青睐的原因，有人甚至称他是“一座巨大的IP宝库”。

每次谈到家乡，刘慈欣都说：“我不是阳泉城里的，是娘子关的。”刘慈欣曾是山西阳泉娘子关发电厂的技术工程师，娘子关是山西的门户，刘慈欣正是从这里走出山西、走向世界的。如今，娘子关发电厂外长达一公里的围墙上，印满了《三体》和《流浪地球》的全套壁画：红岸基地、古筝行动、面壁计划、水滴、二向箔、太阳氦闪、行星发动机……围墙里面紧贴着的，是三座庞大的发电冷却塔，在正常运转时，这里蓄满了水，发出隆隆巨响。工业遗迹与科幻壁画交相辉映，诉说着奇妙的关联。

1985年，刘慈欣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娘子关发电厂。朝九晚五的生活枯燥、乏味，空虚之余，他开始继续少年时代的科幻梦。他的科幻启蒙，来自父亲从北京带回来的凡尔纳的《地心游记》，“感觉就好像在一个黑屋子里，被一下子打开了窗户”。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直到被“大神”克拉克“闪电一击”。

然而，当时科幻作品既没有多少读者，发表的渠道也甚少。早在1978年，刘慈欣就写出了处女作，但投稿后石沉大海。当他1999年发表第一篇小说《鲸歌》时，已经过去了21年。同年，他凭借《带上她的眼睛》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一等奖。之后，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关，1999年到2006年，他连续8年荣膺银河奖，创下前无古人的纪录，其中包括《流浪地球》和《三体》。

2005年，《三体》第一部获得“科幻界的诺贝尔奖”雨果奖，刘慈欣成为该奖首位亚洲得主。颁奖当天，远在地球350公里之外的国际空间站，宇航员凯尔·林格伦通过视频向全球宣布这一消息。那时的刘慈欣正在阳泉一条泥泞的路上开车，当时，电闪雷鸣，仿佛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在中国科幻史上，《三体》无疑是划时代的巨著。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说：“这个人单枪匹马，把中国科幻文学提升到了世界级的水平。”《三体》的粉丝从普通读者到互联网和政界大佬，一个有意思的插曲是，当时的美国总统奥巴马看了第二部后，让工作人员给刘慈欣发邮件“催更”。刘慈欣以为是垃圾邮件，直接删掉了。

在很多人看来，存在着两个刘慈欣。一个是获奖无数的科幻作家，一个是发电站谦和低调的“刘工”。他每天按时上下班，出色地完成工作，送女儿上学。

成名后，同事对他说：网上有个写科幻很有名的人，也叫刘慈欣。他听了只是笑笑。一方面，他在科幻作品中为宇宙立法，另一方面也将寻常烟火中的生活经验写入其中。在他的作品中有这样的描述：“人们惊恐地后退，很快在她的周围清出了一块空地，就像一滴洗洁精落到盘中的油汤里一般。”有人调侃，这个精妙的比喻，没个三年五载的洗碗经验是讲不出来的。即便胸怀星辰大海，手里也得端着锅碗瓢盆，这种把现实揉进梦想的科幻，是大刘身上的张力和魅力。

有一年，刘慈欣去杭州参加科幻作家聚会，大家聊到如何毁灭城市。刘慈欣喝了一口酒，“啪”的一声放下杯子说：“先把杭州降到二维，变成一幅水墨山水画，再降到一维，变成一根细细的丝绸。”大家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接着就是欢呼和鼓掌。生活中总是缄默寡言，但随时会说出“整个宇宙为你闪烁”的话来，这就是刘慈欣。

刘慈欣曾说，他本人是时代的产物。他成长于改革开放的年代，各种新思潮、新知识源源不断地涌入；在21世纪初进入创作黄金期，又在最近10年我国科技实力提高最快的阶段，迎来科幻影视化的蓬勃热潮。《流浪地球2》和剧版《三体》中众多天马行空的想象得以落地，离不开中国航天、中核集团、徐州重工、国家纳米科学中心等大国重器的参与。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给中国科幻注入了强劲动力。文艺作品与科技实力同频共振，正是刘慈欣所谓的“国运盛，文运盛”。

接受央视采访时，刘慈欣表示：“中国现在最强的感觉是什么？是未来感。这种未来感就是未来给人的吸引力。”2021年4月29日上午，海南文昌航天发射现场，刘慈欣衣着朴素，站在一把绿色塑料椅子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搭载天和核心舱的火箭点火成功。他感慨万千：“立在发射台上的火箭，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超常之处，但一旦点火起飞，立刻变得不像是这个尘世上的东西，充满着辉煌的神性，让整个世界黯然失色……”

这种“辉煌的神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也是刘慈欣想在孩子们心中播下的种子。眼下，他的母校赛鱼小学正在筹建“刘慈欣展览馆”，刘慈欣的母亲当年就在这所学校教书，学校邀请他给孩子们颁发奖状。这是刘慈欣乐意为之的事情。他永远忘不了童年那一夜，1970年4月24日的夜晚，他在河南罗山县一个小村庄的池塘前，和很多大人一起仰望晴朗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有一颗小星星缓缓飞过，那是中国刚刚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那一年，刘慈欣7岁。

多年后，有人问他最好的科幻作品是什么样的，他依然会激动地说：“在看完这种科幻之后，你做了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走出家门长久地仰望星空。”现在，赛鱼小学和阳泉的孩子，没有不知道刘慈欣的，无数童心在炙热地向往那些无人到达的星空和宇宙。

（本刊原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