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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积力久,学而不止

2023-11-21真大成卢佳琦

辞书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书评价值

真大成 卢佳琦

摘 要 玄应、慧琳、希麟所撰《一切经音义》具有重要的语言、文献、辞书及文化等价值,《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网罗海内外众多版本,对三种《一切经音义》进行了系统的校勘和注释。在初版的基础上,徐时仪教授增订出版了修订版第二版。此版补充《〈一切经音义〉及其所释佛经中部分常见俗写异体字》七十余个,修改正文字头字形及释文字形近千处,更大程度还原底本用字原貌;综合利用多种校勘方法,补充校记近九百则,校正诸多底本讹误;掌握最新成果,补充《佛经音义研究著作目录》三百余条,以学界新见订补过往疏失。此次修订使本书体例前后一贯,校勘注释更为精审,品质更上层楼,为研究者提供了一个十分可靠的整理考斠本。

关键词 《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 修订版第二版 价值 书评

佛教自东汉由印度传入中国,佛经翻译事业也随之兴起。佛经义理奥渺、名相浩繁,加之印度佛经所使用的源头语(梵语、巴利语、犍陀罗语)与目的语(汉语)差异巨大,汉语本身自中古以来又有比较明显的变化,因而汉译佛经具有大量不易明白的外来词、难以理解的新词新义和新的语法形式,语言成分比较多样,性质比较复杂,凡此种种,都使研读佛经、弘扬佛法产生了障碍。职是之故,为汉译佛经中的疑难字词标注读音、诠释意义的佛经音义也就应运而生了。

以注释佛经的数量为标准,佛经音义可以分为单经音义和众经音义。为单部佛经注音释义的就是单经音义,如慧苑《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音义》、大建《禅林宝训音义》等;为大藏经(一切经)注音释义的即众经音义,如玄应《一切经音义》、慧琳《一切经音义》、希麟《续一切经音义》等。佛经音义不仅有助于研读佛经,披疑析难,而且对汉语历史语言学、古典文献学、辞书学等领域亦具有重要的、多方面的学术价值。就上述三种《一切经音义》而言,唐初玄应所作《一切经音义》(以下简称《玄应音义》)是现存最早的众经音义,对佛经音义编纂体例的形成起到发凡之功,具有里程碑意义;中唐慧琳总汇玄应、慧苑、窥基、云公等人的音义并加以扩充,著成《一切经音义》一百卷(以下简称《慧琳音义》),是现存佛经音义中体制最宏大、内容最丰富的集大成之作;辽代希麟《续一切经音义》注释了“自《开元录》后相继翻传经论及拾遗律传等”(《续一切经音义·序》),是慧琳《一切经音义》的续作和补充。这三种《一切经音义》前后相承,具有时间连续性,是研究汉唐至宋辽汉语史、汉字史的珍贵材料,“其所引用的汉唐典籍和佚书是古籍整理和辑佚的宝库,辨析的异文俗体是研究文字学的宝库,标注的异切方音是研究音韵学的宝库,诠释的方俗词义是研究词汇学的宝库”(徐时仪 2023)序:1。不过这三种《一切经音义》在传世过程中自然不免鲁鱼豕亥,《玄应音义》还版本纷繁,颇多异文,因此想要充分地准确地利用《一切经音义》,发挥其多方面价值,必须得有经过精校细勘的真实可靠的文本。有鉴于此,上海师范大學徐时仪教授将三种《一切经音义》合为一刊,潜心三十余年进行全面的校注,首次为学界提供了一个整理考斠本。

早在1985年,徐时仪教授就为撰写《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搜集了大量资

料,[1]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最后凡经六校,终成定本,2008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后,得到了学术界的一致好评和高度赞誉。

此后作者团队依照笔画和四角号码编制词目索引,不仅便于读者快捷地检索所需内容,还可一览东汉至唐代的词汇和用字面貌,极为实用。借编纂《索引》之际,徐时仪教授又带领团队逐一核查底本,发现《合刊》初版存在误点误校、印刷错讹以及《玄应音义》与《慧琳音义》转录《玄应音义》部分在用字、标点上有所龃龉(因初版时《玄应音义》与《慧琳音义》是先后付印,校样也是先后分校的,难免有失照应)等问题,因此2012年又将《合刊》与《索引》合并,重新出版修订版全四册,[2]为不变动版面页码,将所做补注与索引后的勘误及补注合并在一起,附于书末。

《合刊》修订版问世之后,徐时仪教授仍然孜孜以求,久久为功,在视力不佳的情况下以惊人的毅力依据高丽藏本再次覆校全书,并结合近年研究所得和学界相关成果补正了前两版中的一些疏失,将《合刊》修订版索引后所附补注归入相应的正文,这一工作又经历了十余个春秋,2023年终于出版了《合刊》修订版第二版[3]。通过本次修订,《合刊》体例更为统一,校注更加精审,质量更上层楼。笔者近年来一直从事汉文佛教文献字词研究,《合刊》乃笔者案头必备之书,常读常新,受益颇丰。曾良教授(2009)已揭示《合刊》具有“收集版本齐全,资料丰富”“谨慎小心,校勘精审”“对汉语俗字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等功用。我们在充分利用《合刊》初版、《合刊》修订版、《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之后,发现《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亦有诸多变化,今就增补改订之处,谈谈《合刊》修订版第二版的优点和价值。

(一) 修正字形,补充字例,更大程度还原底本用字原貌

东汉至唐正值汉字由隶而楷的转变时期,特别是魏晋六朝,社会用字猥杂随意,俗字异体纷出,汉译佛经在传写时不避时俗用字,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用字的实况。三种《一切经音义》的作者在辨析文字时实录其所见写本佛经字形,无论是时俗通用的异体、经生所造的新字,抑或是传抄中产生的讹字,作者皆予以收录并加以考释,客观上如实保存了佛经经本用字的实态。因此,对于历史汉字学而言,《一切经音义》具有相当宝贵的学术价值。《合刊》初版、《合刊》修订版因编排出版等原因,将不少异体字、俗字改为规范繁体字,必然丢失了一些宝贵的用字信息。随着古籍数字化技术的进一步提高,《合刊》修订版第二版更改了字头字形及释文字形近千处,尽最大努力为读者呈现了底本用字之原貌。

《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之《慧琳音义》卷三《大般若波罗蜜多经》音义“惌”条:“上保冒反。郑注《礼》云:,答也。《广雅》:复也。顾野王云:酬也。《说文》:当罪人也。从羍从。服罪也。下苑袁反。《考声》云:惌,憎也,嫌也,仇也。《说文》:屈草自覆也。从宀怨声也。宀音绵,音服。”

按:本条《合刊》初版及《合刊》修订版中“”字皆录作“報”,再雕高丽藏本实作“”。“”实则是“報”的金文楷化字形。“報”字金文作“”(作册夨令簋)、“”(六年召伯虎簋)等形,从“㚔”从“”会意,“㚔”为手铐之形。“”从“卩”从“又”,“卩”像人跽坐之形,“又”即手,用以缉捕。整字表达手被镣铐的罪人,踞跽听候论罪处刑。小篆从金文作“”,隶变后构件“㚔”讹作“幸”,构件“”讹作“”,秦汉简帛中已见,如“”(睡虎地秦简)、“”(马王堆汉墓帛书)等。六朝碑刻少见存古写法,唐代写本更为鲜见。再雕高丽藏本《一切经音义》也以作“報”为多。慧琳所见写本佛经仍用从古文直接楷化之字形,《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为读者展现了这一信息。

《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之希麟《续一切经音义》卷十《续开元释教录卷下》音义“毗郍夜迦”条:“梵语也。旧云频郍夜迦,或毗郍夜但迦,或云吠郍野迦。”

“那”,再雕高丽藏本原作“”,《合刊》初版及《合刊》修订版均规范为通行字“那”。按:“那”,《说文》小篆作“”,从邑,冄声。隶变后写作“”“”形,构件讹变又作“郍”形。从现存敦煌写经看,“郍”形的使用频度并不低,是六朝隋唐较为通行的俗体字。《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保留再雕高丽藏本原字形,对读者了解唐代佛经用字很有意义。

其他例如《玄应音义》卷五《移识经》音义“新”条之“”,再雕高丽藏本作“”,《合刊》初版及《合刊》修订版录作“臑”;《玄应音义》卷七《集一切福德经》音义“蠆”条之“”,再雕高丽藏本作“”,《合刊》初版及修订版录作“蝲”;《慧琳音义》卷二六《大般涅槃经》“”条:“《说文》云:皷丝筑乐也。”“”“”,再雕高丽藏本作“”

“”,《合刊》初版及修订版录作“筝”“争”。凡此均体现了《合刊》修订版第二版尽力还原底本原貌的追求。

《〈一切经音义〉及其所释佛经中部分常见俗写异体字》补充了七十余个异体字,为读者提供俗字构形的一些信息和规律,如补充“盧、”“廬、”“鑪、”“懅、”“號、”,

可见构件“虍”在写本佛经中常作“”;补充“豐、豊”“豔、艶”,可见构件“豐”在写本佛经中常作“豊”;补充“愞、”“煗、”,可见构件“大”在写本佛经中常讹作“火”,以上均反映构件之间具有类推性。补充“蒭、”“皺、”“煼、”,可见构件“”常讹作“丑”,又可进一步省作“”形,两个相同构件累加时,其中一个构件或用重文符号“龴”代替。

(二) 综合利用各种校勘方法,补充校记近九百则,校正诸多底本讹误

再雕高丽藏本固然是目前所见三种《一切经音义》的最优版本,但其中仍有不少讹文误字。徐时仪教授向来十分注重考斠是非,他在《合刊·后记》(徐时仪 2023)2367中说:“精审周密的校勘是文献学术价值的核心所在,校勘的功夫不在于罗列异同,而在于勘定是非,没有精审的校勘,就无法切实保证所作研究的准确可靠。”即便由于三部《一切经音义》校注的篇幅太大,徐时仪教授缩减了不少注释,在恪守不轻改原文的原则下,《合刊》保留高丽藏本原文,在误字下注出正字,并在校勘记中说明校订理由,读者即可明白底本讹误的原因。《合刊》初版及《合刊》修订版已有数万条校记,《合刊》修订版第二版运用多种校勘方法,进一步补充校记,据我们统计,《合刊》修订版第二版新增近九百则校勘记,且所下按语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从中可见时仪教授扎实的文献学功夫、深厚的语言学功底和兢兢业业的治学精神。

《慧琳音义》转录了玄应所释三百多部佛经的音义,据徐时仪先生(2023)序:132-139考证,《慧琳音义》转录《玄应音义》时的所据本既有碛砂藏系所脱之经,亦有高丽藏系所缺之文,因此慧琳转录之文保存了《玄应音义》更早的面貌,具有重要的校勘价值。《合刊》修订版第二版新增的校记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玄应音义》卷二十四,《慧琳音义》转录于卷七十。《合刊》初版及修订版更关注底本与他本之差异,《合刊》修订版第二版则注意到《玄应音义》与慧琳转录本的异同,并据以订讹发误。

《玄应音义》本卷“禦捍”条:“古文敨(敔),同。”校勘记云:“‘敨’,《慧》卷七十作‘敔’。”

按:《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依据慧琳转录于底本误字后括注正字“敔”,甚是。“敨”字罕见,当为“敔”之形讹,《说文·攴部》:“敔,禁也。”段玉裁注:“敔为禁禦本字,禦行而敔废矣。”《玄应音义》卷一《大方等大集经》音义“禦之”条:“古文敔,同。鱼举反。禦,当也,亦止也。《尔雅》:禦,禁也。”

又“魁膾”条:“膾,切肉也。主煞人者。或有作儈,音膾。《声类》:儈,今(合)市人也。儈非此义。”校勘记:“‘今’,《慧》卷七十作‘合’。”

按:《慧琳音义》作“合”可从。“儈”指买卖双方的中间人,《玉篇·人部》:“儈,合市也。”《汉书·货殖传》:“子贷金钱千贯,节驵儈,……亦比千乘之家。”颜师古注:“儈者,合会二家交易者也。”《玄应音义》卷六《妙法莲华经》音义“魁膾”条:“膾,切肉也。未详所出立名。经文有作儈,《声类》:儈,合市人。恐非此义。”亦是确证。

他例如据《慧琳音义》将《玄应音义》之“誦”校为“謂”,“奴”校为“收”,“是”校为“市”,“隄”校为“限”,“大”校为“火”等,都十分正确。反之,现存《玄应音义》各本也可据以订正《慧琳音义》,《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于《慧琳音义》校勘记中增加了不少这样的内容,如《慧琳音义》卷五六《兴起行经》音义“枝(杖)敲”条,校勘记:“枝,据文意当作‘杖’。”又“《玄》卷十二释此词亦作‘杖’”。检高丽藏本《兴起行经》卷一:“先世吱越村,有一吱越子,捕鱼置岸上,以杖敲其头。”正作“杖”字。

五代可洪《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对《玄应音义》亦有所继承和批判,《随函录》明确提及《经音义》或“应和尚”等的達一千余条,第二十五卷“圣贤集音义第七十五”又解释了《玄应音义》疑难字词四千二百多条,对《玄应音义》具有重要的校勘价值。徐时仪教授在《合刊》修订版《绪论》提及这一点,《合刊》修订版第二版则进一步利用可洪《随函录》校订《玄应音义》。《玄应音义》卷十《般若灯论》音义“后攏”条:“力东反。《说文》:攏,㩜也。《三苍》:所以盛禽兽栏㩜也。”校勘记云:“㩜,《碛》作‘檻’。”又“攏,《碛》作‘櫳’。下同。检经文为:‘如以泥团,置于轮上,运手旋已,如小塔形,次拍令平,次转如盖,后攏如圌。’《可洪音义》卷十一释《般若灯论》第五卷音义:‘后攏,郎孔反,略也,两手收之令高上也。应和尚作力东反,非也。’又卷二五《一切经音义》:‘第十卷音义:櫳檻,上郎董反,经意谓两手收拢泥作瓦也,应和尚以为櫳檻字,非也。应和尚亦麁心矣。下户黯反。栊,郎东反,栊槛,养兽具也,非。’”又如《玄应音义》卷七《慧上菩萨问大善㩲经》音义“半粒”条,校勘记云:“可洪以为不误。”卷十一《增一阿含经》音义“五捺”条,校勘记:“可洪认为即‘搩’字。”[4]均据可洪《随函录》指出玄应校字之误。

佛经音义摘录佛经字词加以注音释义,故据今传本佛经对《一切经音义》进行校勘亦是作者常用的方法。

《玄应音义》卷八《第一义法胜经》音义“成擔”条:“都滥反。言蓬乱可担揭也。”作者覆检《大正藏》本《第一义法胜经》后得出推论:“‘擔’据文意似作‘氈’。”《大正藏》本对应经文如下:“五热炙身,羸瘦肉尽,唯有皮骨,腹皮着脊,头发成氈,伛身曲体,著鹿皮衣,若树皮衣,手执澡罐。俱至佛所,为欲诤斗。”《大正藏》校勘记:“氈”,宋、明本作“毯”,元本作“襜”,宫本作“擔”。

按:《慧琳音义》卷三二《第一义法胜经》音义“成擔”条补释云:“都滥反。《字书》:担,负也。《考声》:以木荷物也。案成擔者,言发多蓬乱可得成擔负也。”依释语可知,玄应所据本有“成擔”,他以“成擔”之“擔”读为本音本义。慧琳补释附合玄应。结合经文,此种解释未免牵强,佛经原形容瘦瘠衰弱之貌,又怎会发多蓬乱,更不知负担何物。结合今传本佛经则豁然开朗。《说文·毛部》:“氈,撚毛也。”段注:“撚者,蹂也。撚毛者,蹂毛成氈也。”宋、明本作“毯”为“氈”之同义词,元本之“襜”,宫本、玄应及慧琳所見本之“擔”皆为“氈”之假借。徐时仪教授以今本佛经为线索,纠正陈说,可见校勘之精细。

又如《慧琳音义》卷四一《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音义“犬(夭)”条:“桑葬反。经文作,非也。”作者核校今本《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卷三后发现,《大正藏》本“犬”作“夭丧”,对应经文如下:“壮者衰羸少变令老,明眼令瞽聪耳使聋,端正之者而现丑容,贡高之者而获癞病,修善之者而令作恶,智慧之者使令痴狂,长寿之者而令夭丧,富贵之者而令贫贱,乃至今日未绝流行。”

按:据经文文意知底本此处将“夭”误作“犬”,“夭丧”即短命之义,与“长寿”相对。作者在“犬”字后括注正确字形,并在校勘记中加以说明,甚是。

《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也常以本书前后互证。

《玄应音义》卷二〇《六度集》音义“㖑言”条:“呼戒反。《韵集》云:㖑,呵也。《苍颉训诂》作欸,恚声也。《通俗文》作諦,大语也。犹㖑咄、唤㖑皆是也。”校勘记:“諦,《玄》卷十八作‘䛥’。”

按:“諦”表审察、仔细等义,与经意不合,当是“䛥”的讹字,《玉篇·言部》:“䛥,语声。”《合刊》修订版第二版参比同书前后文出校,对读者有启示之用。

又如《慧琳音义》卷七《大般若波罗蜜经》音义“沮坏”条:“上墙吕反。《广雅》:沮,塗也。《毛诗传》云:沮亦坏也。又云:沮,止也。从水且声也。”校勘记:“《慧》卷四释此词作‘溼’。”

按:《说文·水部》:“溼,幽溼也。从水;一,所以覆也,覆而有土,故溼也。”《广雅·释诂三》:“塗,泥也。”《玉篇·土部》:“涂,道也,路也,经也。”“溼”表低下潮湿义,“塗”表泥土,道路义,二者无涉。检今本《广雅·释诂三》以“溼”释“沮”,正当从校勘记以卷四为是。

《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也补充了不少据文意推理订正《一切经音义》的校记,多发人所未发,可见作者深厚的文字学、训诂学功底。

《玄应音义》卷十二《杂宝藏经》音义“襤褸”条:“古文懢,又作繿,同。力甘反。谓衣败也。凡人衣破丑弊皆谓之襤褸。经文作藍縷,非体也。”校勘记:“懢,据文意似作‘’。《说文》:‘襤,无缘也。’‘,楚谓无缘衣也。’”

按:“懢”为贪婪义,与“襤”无涉,当是“忄”“巾”二旁形近而讹。《玉篇·巾部》:“,

亦作襤。”本条校勘意见十分正确。

又如《慧琳音义》卷十二《别译阿含经》音义“湒湒”条:“又作,同。思入、史及二反。《字林》:沸鬲也。亦雨声也。”校勘记:“沸鬲,或作‘’,段注释‘沸’:今俗以沸为字。”

按:校勘记所言是,《玉篇·鬲部》:“,亦作沸。”《楚辞·严忌〈哀时命〉》:“愁修夜而宛转兮,气涫其若波。”洪兴祖补注:“,与沸同。”可洪引《玄应音义》即将“”认作“沸”,《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卷第十三“”条:“《经音义》作思入、史及二反,沸也。”

(三) 充分吸收新成果订补过往疏失

徐时仪教授潜心研究佛经音义三十余年,对相关研究成果了如指掌。《合刊》后附《佛经音义研究著作目录》,极便读者了解佛经音义研究的重要成果。据统计,《合刊》修订版第二版又及时补充了三百余种著作和期刊文献,展现了徐时仪教授时刻关注新成果的学术素养。在全面收集相关材料的基础上,《合刊》修订版第二版充分吸收了新成果订补《合刊》初版、《合刊》修订版的疏失。

如:“《字苑》:凸,疑也。”《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依据梁三姗、韩小荆(2020)264-267《玄应〈一切经音义〉之再勘》校正《玄应音义》卷一《大威德陀罗尼经》音义“眣眼”条之“疑”为“起”之误,卷二二《瑜伽师地论》音义“酷異”条之“異”为“暴”之误。依据真大成(2022)《玄应〈一切经音义〉校订琐记》增添多条校勘记,校正底本讹误之字,如《玄应音义》卷二《大般涅槃经》音义“赋给”条:“古文䝪,同。”“䝪”字下加校勘记:“‘䝪’据文义似作‘’。”依据黄仁瑄(2018)《〈辩正论〉之慧琳“音义”校勘举例》,勘正了《慧琳音义》卷八五至卷八六中存在的种种讹、脱、衍、倒的文字问题。

《一切经音义》诠释佛经一千四百余部,总字数在一百五十八万字以上。《合刊》遍校众本,其工作量之大,难度之高,不言而喻。“校书如扫落叶,旋扫旋生”,如此皇皇巨著,偶有疏失,也属自然之事。今提供三点建议,希望有助于本书的进一步修订。

其一,有些标点仍需斟酌。如《慧琳音义》卷六六《阿毗达磨法蕴足论》音义“扣钵”条:“《玉篇》云:‘《交州杂事记》云:晋大(太)康四年,临邑国王献钵及白水晶钵般子慎。’《通俗文》中从犮从皿作盋,古字也。”校勘记:“般子慎。文意不详,似衍,待考。子,似作‘予’。”

按:“般”“服”形近,“般子慎”当是“服子慎”之误。东汉服虔撰《通俗文》一卷。服虔,字子慎,初名重,又名衹,后改作虔。本条可校订为:“《玉篇》云:‘《交州杂事记》云:晋大(太)康四年,临邑国王献钵及白水晶钵。’般(服)子慎《通俗文》中从犮从皿作盋,古字也。”

《玄应音义》卷二〇《佛本行赞经》音义“滑篦”条:“必奚反。[《小学篇》:篦刷、插头篦、眉篦皆作此。]”校勘记:“‘《小学篇》:篦刷、插头篦、眉篦皆作此。’《丽》无,据《碛》补。”

按:“《小学篇》:篦刷、插头篦、眉篦皆作此。”非均引自《小学篇》,“插头篦、眉篦皆作此”为玄应释语。《玄应音义》卷十四《四分律》音义“药篦”条:“必奚反。[《小学篇》云:篦,刷也。][5]今眉篦、插头篦皆作此。”又卷十五《僧祇律》音义“厕篦”条:“补奚反。《小学篇》:篦,刷也。谓刮刷也。今眉篦等皆作此也。”故本条当校订为:“必奚反。[《小学篇》:篦,刷。插头篦、眉篦皆作此。]”

其他例如《慧琳音义》卷二《大般若波罗蜜多经》音义“肪”条:“上音方。下桑安反。《韵英》云:凝脂也。《通俗文》云:在腰曰肪,在胃曰,并形声字也。”“并形声字也”非引自《通俗文》,当为慧琳释语。宜校订为:“《通俗文》云:在腰曰肪,在胃曰。并形声字也。”又卷五《大般若波罗蜜多经》音义“威肃”条:“《礼记》云:肃,戒也。《尚书》孔安国注云:肃,敬也。《韵英》云:肃,恭也。《考声》云:竦也。[竦],息勇反。敬也。《字书》云:严,整也。”据文意,“严整也”为释“肃”之語,不当逗。《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他卷中仍存在当断未断,不当逗而逗之例,余不一一。

其二,三部《一切经音义》征引古籍数百种,而这些著作有不少现存于世,二者可以互校互勘。《合刊》亦以三部《音义》所引古籍的今传本作为参校本,在校勘记中说明《音义》引文同现存古籍的文字差异,《合刊》修订版第二版对此明显有所增加。然而古籍版本繁杂,若能于书后增添一附录,列明《合刊》所用“今传本”的具体版本信息,可为读者提供更多便利。此外,校勘记“今传本《××》(文献名称)为某某”,校勘所用的今本文献名称或书或不书,体例有失统一。又校以今传本时应多关注上下文,以免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如《慧琳音义》卷四“车乘”条:“上昌遮反。车字,《说文》:象形作车。横书车字即是古文车字也。下食证反。孔注《尚书》云:乘,胜也。《毛诗传》曰:乘,升也。郑众注《周礼》云:四匹为乘。《说文》:乘,覆也。从入桀,桀音竭。桀,黠也。军法曰乘也。隶书作乘,变体字也。”《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于“四匹为乘”之“匹”字下出校:“匹,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作‘马’。”检阮刻《周礼注疏》,其中有郑玄语“四马为乘”,又有郑众言“四匹为乘”。《夏官·叙官》经文“圉师,乘一人”,郑玄注“四马为乘”,贾公彦疏称:“云‘四马为乘’者,本职先郑云:‘四匹为乘’。”先郑即郑众,因章帝时为大司农,故称郑司农,以别于郑玄。此外,《夏官·校人》经文“乘马一师”,郑玄注:“郑司农云‘四匹为乘’。”可知阮刻《周礼注疏》中引郑司农语确为“四匹为乘”,《合刊》误以郑玄语“四马为乘”校以郑众语。

其三,唐代写本佛经俗字异体杂陈,用字复杂,而为佛经标音释义的音义书必然保存了大量时俗用字。三部《一切经音义》的文字学价值是其突出的价值之一。《合刊》在凡例中将写刻本中所有涉及的常见异体俗字作成对照表,《合刊》初版、《合刊》修订版的正文使用规范字体排印,《合刊》修订版第二版将正文中一些异体字改为底本原貌,然而实际操作中仍出现了词头和释文同一字形有失照应、同一字的不同异体字形前后处理不一以及字表中字形收录不全的情况。如《玄应音义》卷八《维摩诘经》音义“徒”条:“达胡反。《礼记》:八曰徒。徒,隸也。下力计反。隸犹附著也。隸,奴也,贱也。仆,隸也。”覆核再雕高丽藏本,本条“隸”均作“”。从现存魏晋六朝碑刻及唐写本、碑刻看,俗体“”形的使用频率很高,S.388《正名要录》“右行者揩(楷),脚注稍讹”类中有“”,是其证。书中保留高丽藏本原刻字形是十分必要的,然《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仅对词头字形予以还原底本面貌,释文仍使用规范繁体字“隸”,易使读者误以为高丽藏本就是词头、释文使用不同字形。又在同样涉及“隸”的词头中,《合刊》修订版第二版有失照应,有些条目未改为底本字形,如《玄应音义》卷三《胜天王般若经》音义“僕隸”条,再雕高丽藏本作“”,《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仍使用规范繁体字“隸”。《玄应音义》卷一《大方等大集经》音义“唏隸”条,再雕高丽藏本作“”,与“”形稍异,也是六朝隋唐“隸”的常见俗体,《合刊》修订版第二版改作规范字。《〈一切经音义〉及其所释佛经中部分常见俗写异体字》虽收列“隸”字的几个异体,但漏收了“”

字形。

诚然,将有关字形依底本照录,工作量巨大且繁难,势必会增加许多校勘记。整理古籍与编纂异体字典的目的和旨趣不同,整理古籍是对古书实施标点和注释,注释主要包括标注版本异文和校订底本讹误,以便后人阅读和学习。“从学术角度看,存真可供俗字研究;从印刷规范而论,统一更利于查阅应用。”(虞万里 2010)396《合刊》作为古籍整理,从便于查阅的角度,将正文中部分异体字规范为通行字是其职责所在。佛经音义所记录的写本用字面貌,有待专门的字典来揭示和展现。徐时仪教授也曾多次强调发挥佛经音义书的文字学价值,呼吁编纂《〈一切经音义〉俗字典》。近年来我们关注汉文佛经用字的整理、汇纂与研究,正在进行《唐五代佛经音义用字字典》的编纂,希望可以全面展现唐五代佛经音义所载录的佛经用字。

附 注

[1] 以下将《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2008年版简称“《合刊》初版”。

[2] 以下将《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2012年版简称“《合刊》修订版”。

[3] 以下将《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2023年版简称“《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不涉及版本,统称该书时简称“《合刊》”。

[4] “半粒”“五捺”二条可参韩小荆(2009)94《〈可洪音义〉研究——以文字为中心》。

[5] 《小学篇》云:篦,刷也。《丽》无,据《碛》补。

参考文献

1. 韩小荆.《可洪音义》研究——以文字为中心.成都:巴蜀书社,2009.

2. 黄仁瑄.《辩正论》之慧琳“音义”校勘举例.//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编.汉语史学报(第十九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8:38-47.

3. 梁三姗,韩小荆.玄应《一切经音义》之再勘.//俞理明,雷汉卿主编.汉语史研究集刊(第二十九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20.

4. 徐时仪.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5. 徐时仪.玄应和慧琳《一切经音义》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6. 徐时仪.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修订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7. 徐时仪.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修订版第二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

8. 虞万里.“音义”“佛经音义”和《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 //四川大学汉语史研究所,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编. 汉语史研究集刊(第十三辑).成都:巴蜀书社,2010。

9. 曾良.校勘精审,泽惠学林——读《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文字研究与应用中心编. 中国文字研究(第十二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9:210-215.

10. 真大成.论汉文佛经用字研究的意义.古汉语研究,2020(2):10-23.

11. 真大成.玄应《一切经音义》校订琐记.//王启涛主编. 中国语言学研究(第一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175-189.

(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文学院 杭州 310063)

(责任编辑 郎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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