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的供需错位和出路
2023-11-21杨玉玲李宇明
杨玉玲 李宇明
摘 要 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存在“需求大出版多而用户少”的供需错位,其主要原因是缺乏用户意识,更谈不上用户中心,以检索查检方式、收词规模、可理解性和词典介质四个维度为例分析用户需求和已有词典的错位,可以得出汉语学习词典欲走出困境,须做到:(1) 在理念上从“编者中心”切实转向“用户中心”;(2) 词典生产手段要实现电子化、数据化、融媒化、平台化,充分利用融媒词典编纂和使用平台创造机会使用户全程“参与”词典的编纂和完善,实现编者和用户的角色融合;(3) 词典研究方法上应加强定量研究和实证研究,充分利用用户查询数据为词典优化提供支撑;(4) 词典评价环节也应站在用户的角度为“用户中心”保驾护航。
关键词 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 供需错位 用户中心 辞书生活 定量研究
一、 引 言
根据章宜华(2010)调查:“国内出版的汉语词典只有6.8%的留学生拥有;93.2%的外国留学生不购买国内出版的汉语学习词典。”10余年来,这种尴尬的状况并未改变,甚至更甚。汉语学习者与日俱增,汉语学习词典的出版数量也随之增加,但销量却很小,更未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杨金华 2016;宋立文 2021)国外一些汉语电子词典,如PLECO,[1]内容错误很多,配例中“超纲词”的比率达60.39%,(杨玉玲待刊)但却有67%的全球被调查者、90%以上的英语母语者选择使用PLECO,(何珊,朱瑞平 2018)现已稳居汉语学习词典市场首位,使用人数仍在逐年上升。汉语母语国出版的众多汉语学习词典无人问津,而一名汉语学习者研发的汉语词典却众星捧月,造成这一强烈反差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们通过大量分析发现,我国汉语学习词典遭遇窘况的主要原因是缺乏用户意识,使得词典定位和潜在用户需求错位:从宏观查询方式、收词规模到微观词条内容,处处有“内汉”痕迹,无法满足“外汉”用户需要,正如陆俭明(2006)所说:“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自称是为外国学生学习汉语用的字典、词典出版了不少,但是说实在的,基本上都是《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的删减本,没有真正从外国学生学习汉语的角度来考虑编写……”汉语学习词典欲走出市场窘况,关键在于彻底改变理念,从“编者中心”转向“用户中心”,解决供需错位问题。
二、 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的供需错位
宋立文(2021)认为,用户选择辞书的“心理标准”有三个层次:1. 能不能用;2. 好不好用;3. 喜不喜欢用。检索方式、释义、配例难度等决定“能不能用”。收词范围、辞书功能模块、义项排列顺序、释义模式、例证实用性等决定“好不好用”。辞书编排设计、版式与装帧等外观形态、价位、载体形式、传播方式等决定用户“喜不喜欢用”。具体来说,这三个标准涉及辞书外部环境、内部微观设计、技术应用、辞书运营、功能模块设置、释义方式、释义用词、释义语种、释义呈现方式和顺序、配例数量、配例排序、易混淆词确定及辨析、偏误预警设置及位置、自主练习设置及类型,甚至发音按钮的位置等都与之相关。限于篇幅,本文仅从查检方式、收词规模和可理解性三个维度展开。
(一) 從查检方式看供需错位
检索方式是词典的钥匙,关系到用户能否走进词典。传统汉语词典根据汉语和汉字的特点设计检索方法,主要是拼音检索和部首检索两大类。这两种检索方式对汉语二语学习者而言,“都有致命的局限性”(宋立文 2021),其难度远远超过编者想象。
汉语二语学习者的母语多是拼音文字。拼音文字的特点是形音基本一致,“查形即查音、查音即查形”,检索基本不会遇到什么困难,而汉字形音相对分离,要么“以形求音”,要么“以音求形”。汉语二语学习者若不知字音,只能用部首检字法,但笔画尚分不清楚,部首检索谈何容易?即使知道字音,也很难准确知其调,甚至出现j/q、z/zh、z/c、ɑn/ɑng等不分的情况,拼音检索也障碍重重。丁贵珍(2018)调查显示,被调查者中的41.96%希望通过扫描查询,22.32%希望通过语音查询,16.96%希望使用拼音输入查询,18.75%希望手写输入查询,无一人选择部首查询。可见用户的检索需求和已有词典存在错位。
若把检索方式比作打开词典宫殿的钥匙,词典内部词语排列方式则是确保进入宫殿后“找得到”宝藏的寻宝图。汉语二语学习者的查询习惯是音序排列法,而我们有的汉语学习词典为了体现汉语语素构词的特点,在字头之下按照语素项,而不是单纯按音序排列词语。这一点确实体现了编者的用心和创新,即编者认为用户理解语素义之后,会更容易理解该语素构词的词义。但事实上,若站在用户角度分析,就会发现“学生不领情”的原因。一个要通过词典来查询某词的外国人是无法知道某词属于哪个义项,更不知道哪个义项排在第几位的,这样查找起来耗时耗力,特别是某字头下有多个义项、下辖很多词语时,这种弊端会更加明显。
已有的汉语学习词典虽然也在努力,在词语排列、重视语素的构词作用等方面都试图创新,力求科学严谨,却并没有站在用户的角度去考虑,导致“目前已出版对外汉语学习词典之所以被冷落,恐怕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查找困难造成的”(蔡永强 2011)。
(二) 从收词量看汉语学习词典供需错位
收词量是影响用户选择词典的重要因素之一,如用户拥有率最高的汉语学习词典PLECO最受欢迎的十个原因中,第一是电子词典查询方便,第二便是收词量大,可以满足查询的需要。所以词典收词规模也是词典编纂者应关注的一个主要问题。下面我们就收词规模对几本常见汉语学习词典和三部英语学习词典做一对比。如表1所示:
对比发现,国内出版的汉语学习词典在收词方面既无法和英语学习词典相比,也无法和国外研发的汉语学习词典PLECO相提并论。以《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为例,它共收录单词、短语高达23万条,包括9000个交际核心词汇,6000个口语、书面语常用词汇,1000多个新词新义等。[2]另外,其收词范围全面广泛。不仅有英国英语、美国英语,还有印度英语、新西兰英语、澳大利亚英语等其他英语国家所使用的具有本国特殊意义的英语。海量、多元的词汇有助于实现有效交际,满足不同用户的需求。我们已有的汉语学习词典收词大多依据既定词汇大纲,但用户需要查询的并不一定限于大纲词汇,该类词典显然已无法满足用户需要。根据庾点(2021),近60%的被调查者认为收词越多越好。这也可从一方面解释为什么我们国内出版的大量汉语学习词典走不出国门甚至无人问津。
(三) 从可理解性看汉语学习词典供需错位
杨金华(2006)调查表明,65%的被调查者认为生词阻碍了汉语词典的使用。所以对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而言,“看得懂”是最低门槛。学习者“看不懂”的主要原因可总结为以下几点。
1. 没有实现多模态化
已有汉语学习词典基本上停留在文字模态释义的形式,最多是有些零星插图,但插图仅作为释义的辅助形式,并非充当词典释义的表征元素。二语学习者通常是结合生活认知来理解词义,并非通过严谨的科学定义。故汉语学习词典的释义模式应打破内向型词典单纯文字的科学定义式,采用能调动用户已有认知的多种释义手段,如音频、图片、视频、图示、符号等。除释义外,外向型学习词典的配例、辨析等也应利用多模态化提高可理解性,但已有汉语学习词典“用例内容和语言没有完全跳出面向国人的词典的路子,没有充分考虑读者对象的特殊需要”(刘川平 2006),未实现多模态化。万晶晶(2017)调查显示,44.4%的被调查者希望词典能采用文字、图片、动画、视频等多种形式;31.7%的调查者希望包括文字和图片。但通过考察,我们发现已有汉语学习词典无论是释义还是配例、辨析等方面均未实现多模态化,这与用户在此方面的需求存在错位。
2. 元语言意识薄弱
在没有实现多模态释义的情况下,至少应有释义元语言意识,保证释义的可理解性。如五大英语学习词典《牛津高阶》《朗文当代英语词典》《剑桥国际英语词典》《柯林斯高阶英汉学习词典》和《麦克米伦高阶英语词典》基本上都将释义元词控制在2000—3500个之间,(蔡永强 2018;杨玉玲等 2021)而汉语学习词典释义元语言意识薄弱,普遍存在释义用词难于被释词的现象。如“年”的释义:
年(甲)时间单位(乙),指地球(乙)绕太阳转(乙)一圈(丁)的时间。(《商务馆》)
这种百科性释义虽然很精准,但违反了“以易释难”的原则。陈丽姣(2019)用“汉语阅读分级指难针”对《商务馆》1500个词的释义进行抽样统计[3],结果如表2所示:
表2显示,释义文本难度平均为2.92/4(难度系数最高为4),处于中等四级(最高为高等六级)。照此难度,其适用对象应是中级以上水平的汉语学习者,但“关于这本词典”明确说明“本词典收的字和词主要以《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中的甲、乙两级的字和词为基础”,如“我、你、他、大、小、一、二、吃、年、鸡”,显然中级以上水平的用户不需要查询这些词语,这也是缺乏用户意识的一个体现:收词是初级,词典定位却是中级以上;初级学习者看不懂,中级以上水平的学习者不需要。要解决用户“看不懂”的问题,就要站在用户汉语水平有限的角度去释义,坚持释义元语言的原则,有意识降低释义难度,真正落实“以易释难”的原则。
3. 汉语单语词典为主
如果既没有实现多模态释义也没有元语言意识,用户看得懂的最后一道保障就是双语。根据庾点(2021)调查,被调查者不选择中国编写的词典的最大原因是“没有双语释义、配例”。丁贵珍(2018)调查也显示,在被调查者中,41%希望双语释义;30.36%希望母語释义;19.64%希望单纯汉语释义;8.93%希望单纯英语释义。这些调查均显示,多数汉语学习者希望“汉-外”双语释义,而我国的汉语学习词典大多是汉语单语释义,与使用者的希望距离很大。“汉语单语释义可以帮助用户建立汉语思维,用汉语理解汉语,这可能是汉语单语词典编写者的良好初衷。但是从用户中心的角度来看,可能只有学到高级阶段的用户才会有这样的需求和汉语理解能力。”(宋立文 2021)事实上汉语学习者的水平主要集中在初级阶段,这是另一种供需错位。
(四) 从词典介质看汉语学习词典供需错位
李秀杰(2018)调查显示,81.54%的被调查者选择使用手机词典。庾点(2021)对108名汉语二语学习者进行调查,发现被调查者无一例外使用的都是电子词典,只有一名使用过纸质词典,占比不到0.01%。但我国尚无一款真正面向汉语二语学习者的电子汉语学习词典。这种供需错位看似仅是介质的变化,实际上却是致命的,是导致其他一系列错位的重要原因。
三、 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的出路
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要走出困境,首先是理念上切实转向“用户中心”;其次是将这一理念落实到词典内容、词典生产过程、词典研究方法、词典评价等每一个环节,但词典内容方面的“用户中心”涉及内容较广,限于篇幅,将另文讨论。
(一) 从理念上切实转向“用户中心”
上文一系列供需错位导致汉语学习词典“需求大供应多而用户少”的怪象,要解决这一问题,根本出路在于理念上从“编者中心”转向“用户中心”。
20世纪70年代起,“用户友好(User-friendly)”这一来自计算机领域的概念进入西方辞书领域并逐渐被重视,但我国对辞书“用户友好”的关注主要源于并集中在英语辞书领域。吴晓真(2004)认为,“用户友好”是指“以最便捷易读的方式向目标读者提供所需信息”;武继红(2006)总结了“用户友好”三大特征:可获得性、可使用性、可读性;刘柳、陈丛梅(2010)则提出,“用户友好是指在词典编纂过程中将用户的心理和生理特征纳入考虑范围,让词典的内容编排更符合用户的认知规律和查询习惯……从而使词典易学、易懂、易查”。随着研究的深入,“用户友好”这一概念被赋予的内涵越来越丰富,并逐渐成为评价辞书优劣的重要指标。
随着“用户友好”理念的深入,汉语辞书领域也开始关注这一理念。如蔡永强(2011)针对汉语学习词典的“用户友好性”原则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魏向清(2005)将“用户友好”发展为“使用者中心论(user orientation)”,将用户的地位提到一个新高度。“用户友好”仍隐含着编者是“优势方”“决定方”的理念,用户依然被置于“被动接受方”的位置,没有真正进入辞书生产过程。而“用户中心”则是指在辞书编纂、出版、发行、使用、批评和修订整个辞书生活中,均应以用户生理和认知特点、查询习惯及使用体验为中心展开,并创造机会使用户广泛、深度地参与其中。“用户中心”强调平等对待用户和编者,甚至用户在辞书生活中的地位更为重要。要编好辞书,重要的是“深入了解用户在今天的辞书需求和检索习惯,最大限度地满足各种用户的辞书需求,支持现代用户的检索习惯。并根据用户的辞书需求和检索习惯,改良辞书编纂,改良辞书检索功能,改良辞书模样,改良辞书的出版发行”(李宇明,王东海 2020)。
“用户中心”的理念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将该理念付诸实践,用行动去确保“用户中心”的实现。
(二) 从词典生产手段上确保“用户中心”
1. 电子化、数据化、工程化
上文谈到的查检错位通过电子化即可迎刃而解:电子词典可以拼音输入,也可以手写输入;可从中文到英文或其他语种查询,也可从英文或其他语种到中文反查;可扫描查询也可语音输入查询甚至可以通过图片取词进行查询;电子词典的底层数据库不存在纸质词典先后排序的问题,任何一个词在数据库中和用户的距离都完全一样,无所谓孰前孰后,即查即得。从这个层面来看,汉语学习词典电子化是确保用户在词典宫殿里“找得到”路径的必然要求。如果说内向型汉语词典电子化是科技发展和用户阅读习惯的自然选择,那么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电子化则是汉语词典走出国门的必由之路。
通过上文分析可知用户希望收词越多越好。“尽量多收”,但不可平均用力,不同词语根据其使用频率应做详略不同的处理。大纲内词语,特别是高频产出性词语应精雕细刻,不仅使读者理解其词义,还要掌握其用法,达到产出的目的。而大纲外的词语多是接受性词语,读者查询这些词语主要是为了排除阅读障碍,即满足基本查询需求。这种“尽量多收,详略不同”的原则需分步骤实现:第一步求得目前各词汇大纲的并集,最大幅度地涵盖各大纲词汇,并对这些词汇进行精细化编写,为读者提供全方位的编码信息。第二步对大纲外词语进行简单化编写,仅包括释义和例句,使之涵盖中型语文词典《现代汉语词典》里的所有词汇,从而满足读者的基本查询需求。另外,高频新词新语,如“直播带货、社死、扫码、躺平”等,可通过“每日一语”栏目及时补录,使读者及时了解中国的最新发展及社会新现象。“一次设计分步进行”的理念如图1所示:
显然“尽量多收、分步进行”的设计理念也须在电子化环境下实现。如果说以前限制收词量是纸本词典受篇幅所限的无奈之举,那么在数字时代的当下,篇幅问题也因电子化迎刃而解了。
电子化是满足用户的各种查询需要、提高“查得率”的有效途径,但不能仅停留在电子化,已有纸质词典的电子平移无法真正满足数字时代“万物互联”的需要,要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将词典内容数据化、工程化,既方便内容的自由组合,满足用户个性化的需求,也方便内容的自由扩充。所以我们认为想要真正满足用户的各种需求,应将所谓的汉语学习词典视为一个分层装置:底层是一个包含各种词汇知识的巨大数据库,通过工程化的手段生成中层可以满足不同用户需求的词典,通过顶层服务确保用户深度参与。所以要真正解决供需错位,还需在电子化的基础上实现数据化、工程化。
2. 融媒化
电子化可以解决汉语难查以及篇幅等基本难题,但当下辞书用户主体是“90后”和“00后”“网络原住民”,他们对辞书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其检索需求和检索方式不同于传统辞书用户群体。根据《光明日报》对541人的调查,遇到陌生字词时选择搜索引擎网站检索的网友占81%。[4]他们“习惯于利用移动互联网等进行数字检索”“除了查检知识还要搜索信息”(李宇明 2020)。他们习惯于万物互联,习惯于万事不懂问网络,所以他们希望一本词典可以满足所有的要求。根据我们对23名汉语学习者的深度访谈,他们虽说不清楚未来新型词典是什么样子,但他们希望新型词典是万能的,可以查到:字形、字形演变、词义、发音、词的用法、偏误、练习、常用功能表达(如怎么表达拒绝)、新词新语、成语、惯用语、俗语、口语常用格式(如“你还别说”)等。这样的词典完全超出了现有词典的概念,已经突破了字典和词典的界线,从字(语素)到词到语块再到常用的功能表达都应能在词典里查到,而且实现有机融合,自然关联,直观呈现。这一要求不仅纸质辞书做不到,仅将纸质辞书电子化的电子辞书也无法满足。要满足新一代辞书用户的查询需求,汉语学习词典必须走融媒词典的道路。(李宇明 2019a,2019b,2020;杨玉玲 2022)“融媒体词典是实现学习词典‘以用户为中心’原则的有效途径。”(亢世勇 2020)首先,融媒词典可以充分利用多模态的释义手段使释义易懂,如上文“年”的释义。(杨玉玲等 2021)年 year时间单位,一般从1月1日到12月31日的365天。
现在是2022年3月。如果说电子化可以解决汉字难查、携带不便的问题,那么汉语学习词典融媒化则是符合二语习得规律的必然选择。语言习得是在多模态自然环境下进行的,如胡壮麟、董佳(2006)所说“意义的构建和传递原本就是多模态的”。传播学也认为,接受信息时调动的感官越多,大脑中对事物的意象就越趋于真实,感官体验达到最大化时传播效用也最强。“将多媒体和多模态引入词典能够降低用户的认知难度、提高其阅读兴趣和效率。”“可以更立体、更生动地阐释语义,并能进行人机交互,使词典从静态释义文本转化成动态语义情景。”(章宜华 2021a)
其次,融媒词典可以实现不同媒介互联融合。如在“乐器”词条下出现“乐器”主题图片,然后点击某一乐器,则可自动跳到该乐器的音频、视频和该词条的文字释义、例句等,如图2所示。
纸质词典无法全面呈现多种模态,更无法实现各种媒体的交互融合。李宇明(2019a,2019b,2020)多次提倡研发汉语融媒词典,并指出“融媒體的关键是融”,“所谓‘融媒辞书’,本质就是跨界关联,是不同媒体的融合、编纂者与用户之间的融合、辞书与相关资源的融合”。所以融媒词典不能仅将已有的纸质词典直接电子化,还必须在纸质词典权威释义的基础上大刀阔斧地重建。
3. 平台化
传统辞书的编写理念和媒介特点,使得用户几乎只是辞书的消费者。编写过程一般是整部词典编写完毕才付梓出版,与读者见面。而“用户中心”的编纂理念则需要一个互动平台,甚至是一个语言学习社区。通过在该平台或融媒词典上设置即时互动窗口,用户可根据自己的特长以不同的方式参与辞书生产过程,如众筹编写词条、提供词条素材或编写初稿、翻译、提出修改意见、列出需要增加的内容等。词典出版发行后,用户也可利用互动窗口提出修订意见,包括增加条目、增补内容、修补释义等,词典研发团队对用户的这些意见及时整理,合理者即吸收入典,并给予合乎知识产权的赋权,从而确保用户在编写、修改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在确保“用户中心”的过程中,用户使用数据也是重要资源。如可利用词语点击率来排列同音词、近音词的出现顺序,如tongshi中“同时、同事、通史、通识、痛失、同室”等,可根据用户查询率来排序;也可根据用户点击率对“热词”进行精心编写,而对“冷词”(“僵尸词条”)简单处理。如果没有一个平台,这种用户使用数据很难收集得到。
总之,为确保“用户中心”,解决汉语学习词典的供需错位,用户不应只是单纯的辞书使用者,而应在与编者的深度互动中发展为辞书的参编者、修订者、审查者、生产者。而这一身份的转换,必须有一个有效的互动平台。
(三) 从词典研究方法上确保“用户中心”
1. 加强“用户中心”理念下的定量、实证研究
(1) 定量研究:郝瑜鑫(2013)指出“汉语学习词典的编纂必须建立在对选定材料定量研究的基础之上,词语计量研究是汉语学习词典编纂创新的重要基础保障”。但目前关于汉语学习词典的定量研究明显不足,正如宋立文(2021)所说“目前所见的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虽然意识到了用浅显的用户可理解的语言释义,但仍然处于经验主义的阶段,凭借个人感觉……自说自话的结果就是编出的词典没人买”。所以要切实落实“用户中心”,就要确切了解释义或配例用词的难度是否适合二语学习者,就需要做大规模定量研究。如杨玉玲、段彤彤(2023)为了解《当代汉语学习词典》配例用词的难度分布,对其545个词目词的配例用词进行了统计。结果如图3、图4所示:
图3显示,整体上看《当代汉语学习词典》配例用词难度控制较好,配例用词中甲、乙两级占比80%,9%的超纲词中有些实际上是专有名词,并不影响理解。但若分级别统计分析就会发现其对甲、乙、丙级被释词配例用词难度控制意识不够强,甲、乙、丙级被释词的配例中难度超过被释词的比例分别占30%、20%和16%,尚有改进空间。
如不进行定量研究,仅根据个案或经验判断很难准确知道词典释义、配例难度和用户水平是否真的匹配,很难为辞书修订和新编提供明确的注意方向。
在进行定量研究时,除了词典文本,用户使用数据也是非常重要的分析对象,这些数据是用户变相参与辞书生产的手段。“重视用户使用辞书的数据,了解不同用户的使用特点,从而可以更好地为用户提供知识服务。”(李宇明,王东海 2020)如辞书收词立目应根据词条的被查频率决定编写处理的详略,多义词的义项或者同译词也应根据其被查率决定排列顺序。“这些数据怎么通过融媒体方式向用户提供知识服务,怎么通过服务人和机器来产生数据效益,从而既能推进国家数字经济的发展,也利用‘数据市场’来发展辞书事业,是值得辞书界在行动中思考的。”(李宇明 2020)
(2) 实证性研究:辞书很多项目的设置,如释义和配例哪个前置的问题,图片、文字、视频的释义效果问题等,都可通过A/B测试进行实证性研究来确定。如为了了解用户对综合式图片和单一式图片的偏好,庾点(2021)对108名被调查者进行了A/B测试,结果显示71.3%选择前者。但长期学习效果如何,则需进行使用后的实证性研究。对使用一周后的习得效果做了第二次测试,结果显示综合式图片对于扩大词汇量的效果明显优于单一式,如图5、图6,这就为图片选择提供了数据支持。
根据以上实证性研究,我们认为在学习词典里应增设主题图片,并实现多模态关联。如图7、图8:
2. 从辞书评价等环节共同为“用户中心”保驾护航
目前汉语学习词典之所以出现供需严重错位,固然首先是编者的自我中心理念使然,但同时还应看到编者只是辞书生活中的一个环节,难免不受其他环节的影响,比如技术的进步决定辞书的媒介,词典评价导向决定编者着力方向。如我国传统辞书评价在释义的精准性方面着力最多,这就导致编者把大量时间用于“精准”化释义,而忽视了用户更为需要的其他方面的创新,甚至有的汉语学习词典为了避免被批评、被指责,在权威《现代汉语词典》的“威慑力”下不敢越雷池半步,大量如“年”的释义就是在编者不出错视角下产生的所谓严谨释义,花费了大量时间,但并不是用户需要的释义。“所以……要想编出真正的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就要跟母语文词典彻底‘決裂’‘断奶’。”(宋立文 2021)这种清醒的呼吁已非首次,但至今从词典编者到词典评价再到词典出版,真正敢于把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做成真正的用户需要的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者寥寥,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不能不说辞书评价的导向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因素,用传统内向型词典评价标准来评价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必然会限制编者的创新。所以要实现汉语学习词典的突破,需要从辞书生活的每个环节充分认识到“用户中心”的重要性,并改变对汉语学习词典的评价标准,站在用户学习的角度去评价,为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实现“用户用心”保驾护航。
四、 结 语
目前,要解决汉语学习词典“市场大出版多而应用少”的供需错位问题,首先是理念的转变,由“编者中心”转向“用户中心”,即辞书研发整个过程(市场需求调研—内容调研、设计—推广营销—用户使用反馈—辞书评价等)都要以用户需求为导向,密切关注用户习惯、能力、兴趣和便利。其次,“采用媒体融合理念和技术,改造和创新传统的辞书规划组织方式、辞书的编纂方式、内容呈现方式、使用服务方式等”(李宇明 2019a),尽快完成从纸媒到融媒的转型,融媒化是汉语学习词典走出困境的必经之路和必要保障。最后,从辞书生产到辞书评价的整个辞书生活各环节都要为实现“用户中心”保驾护航,才能真正确保汉语学习词典摆脱目前的窘况。
附 注
[1] PLECO系美国一名学习汉语的程序员于2001年研发的汉语学习词典App。
[2] 以上数据均引自《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第6版(简称《朗文当代》)序言、前言部分。
[3] “汉语阅读分级指难针”(languagedata.net/editor)为金檀、陆小飞、林筠等于2018年共同主持研发的阅读文本的难度定级与智能改编系统。由于该系统不能对较大的文本进行一次性处理与分析,一次最多只能统计2000字符,因此我们只能分10次进行,最终取10次统计结果的平均值。
[4] 数字时代,辞书有何新变化(《光明日报》2022-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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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玲 北京语言大学教师教育学院 北京 100083;
李宇明 北京语言大学语言科学院 北京 100083)
(责任编辑 刘 博)
* 本成果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外向型汉语学习融媒词典的研发与创新研究”(项目编号
22 BY159)、教育部语合中心中外联合研究专项“基于《等级标准》的英语母语者易混淆词研究”、北京语言大学校级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编号19ZDJ02)、教育部语合中心一般项目 “基于《国际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级标准》的初等语法多模态教学资源建设研究”(项目编号YHJC21YB-131)的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