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剧《摇滚莫扎特》的舞蹈创作特点
2023-11-21段莎莎
◎段莎莎
法语原创音乐剧《摇滚莫扎特》(Mozartl'Opéra Rock)于2009年在法国巴黎进行了首演。这部被国内观众简称为“法扎”的作品自面世后就引起了巨大轰动,在世界各地广受欢迎,被誉为“对整个音乐剧界的一次真正颠覆”。《摇滚莫扎特》的创作阵容非常强大,包括有20年法语音乐剧创作经验的黄金制作人搭档Dove Attia和Albert Cohen、著名电影导演Olivier Dahan、优秀的舞蹈编导Dan Stewart、舞美设计师Alain Lagarde、服装设计师Gigi Lepage以及近10位词曲创作艺术家等。主创团队通过深刻剖析莫扎特的人生轨迹,提炼出莫扎特身上叛逆不羁的形象特点,以此作为作品的核心,创作出与众不同的剧本,对莫扎特形象进行了全新演绎。作品并未将莫扎特的一生全部囊括在内,而是重点选取了其17岁到35岁去世的这一段人生进行演绎。莫扎特从17岁开始经历了各种困苦与不幸,雇主兼保护人的傲慢与禁锢、旅行演出中的冷遇和困窘、恋人的背叛和至亲的病逝、同行的嫉妒与打压一次次地撕裂、碾压这位曾经广受赞誉的音乐神童的身心。但就算遭受命运的严酷打击,莫扎特仍然坚持着对音乐的追求,终于以其惊世的音乐才华和不懈的努力获得了世人的认可。即便他不幸英年早逝,但仍为世间留下了众多音乐佳作,直至今日仍让无数人为之倾倒。在主创人员看来,莫扎特身上的自由不羁、单纯、热情以及坚韧不屈符合现代人所追寻的精神品质。因此,莫扎特的精神是超越时空的,既是古典的,也是现代的。《摇滚莫扎特》在艺术形式上融合古典音乐、摇滚、电子、民谣、金属等多种音乐类型,创作出了一首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并将这些歌曲串连起来以描绘出莫扎特的人生轨迹与心路历程。除此以外,剧中风格多变、精湛独特的舞蹈创编,古典与前卫结合的人物造型,绚丽明快的舞台色彩,梦幻般的光影组合与充满想象力的舞台布景也给观众带来了极致的审美体验,实现了“莫扎特”与“摇滚”的完美融合。在笔者看来,《摇滚莫扎特》的舞蹈创作风格可以归纳为三点:舞蹈功能的多样化、舞者与歌手多层次的表演配合方式以及现代与传统并存的审美特点。
■舞蹈功能的多样化
《摇滚莫扎特》里的舞蹈在整部音乐剧里有以下几个主要功能:刻画场景、情景表演、象征寓意、烘托氛围、抒发情感和营造意境。除去剧终谢幕舞段,全剧一共有二十二个舞蹈,其中大部分舞蹈主要起到刻画场景、情景表演、烘托氛围与抒发情感的作用,另一部分舞蹈具备象征含义,还有个别舞蹈承担了营造意境的任务。这种舞蹈创编思路与整部剧紧密的歌曲连唱结构以及演唱会似的审美特点密切相关。比如,全剧从开端的《末日经》《挑战陈规》到《旅店老板劝酒歌》和《好事之徒》,四首歌曲中的舞蹈都以表现场景和情境表演为主,展现了一直支持莫扎特父子巡演的主教亲王逝世,莫扎特无法忍受新上任的主教而辞职去往外地谋求发展的过程。接着,伴随着《乐声叮咚》的优美旋律,一段极富意境的舞蹈围绕着歌手徐徐展开,描绘了莫扎特初遇阿洛伊西娅时梦幻般的场景。在奥朗日公主府邸的舞会上,莫扎特为阿洛伊西娅所做的专业上的努力初见成效,她的歌声被公主赏识并得到机会继续其演唱事业,这引起了她那爱慕莫扎特的妹妹——康斯坦策的嫉妒与担忧。在表现这段情节的音乐段落与歌曲《九泉之下》时,舞蹈仍以刻画场景、情景表演和烘托氛围为主。在《谴责父辈》一曲中,莫扎特的父亲来信责备儿子沉溺于爱情不思进取,并督促其尽快动身前往巴黎逐梦。这里出现的小丑独舞象征着外部世界对莫扎特的诱惑、欺骗与戏谑。《纹我》表现了莫扎特在巴黎奋力求得贵人赏识的经历,舞蹈也是着力对这幕场景进行情景刻画与表现。莫扎特在巴黎变得穷困潦倒,其母亲也不幸病逝时,一段《假面舞会》的纯舞蹈象征着此时莫扎特眼中的世界:荒诞、混乱、冷漠与残酷。《我在玫瑰中沉睡》中的芭蕾舞则寓意着莫扎特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向往以及面对打击时的不屈与挣扎。第二幕开始时,《人间闹剧》中仆人与小丑的舞蹈象征着莫扎特在萨尔茨堡主教柯罗雷多手下工作时的卑贱地位。《我走过的地方》表现的是莫扎特再次辞去宫廷乐师一职后内心的畅快与自由感。此处群舞对烘托歌曲氛围、抒发人物情感起到了关键作用。《爱之眩晕》用一段情景表演的歌舞刻画了康斯坦策对爱情的向往。《美好的痛苦》用强有力的舞蹈象征着莫扎特潜在的竞争对手萨列里在面对莫扎特精彩绝伦的作曲时内心既陶醉又痛苦、嫉妒的情感。歌曲《被单下的独白》中舞者的情景表演刻画了莫扎特与康斯坦策婚礼上幸福美好的一幕。《费加罗的婚礼》中终曲里的芭蕾舞则直接展现了莫扎特在剧场里排练此幕的场景。歌曲《杀人交响曲》结尾高潮段出现的三位男舞者象征着萨列里心中的仇恨、痛苦与挣扎。《费加罗万岁》一曲中舞蹈演员欢快的舞姿表现了《费加罗的婚礼》首演庆功宴上的一幕。在莫扎特的姐姐面对去世的父亲所唱的《睡吧,我的天使》一曲中,女子群舞象征着她内心的悲伤、怀念与祈祷。在萨列里所唱的《自己胜利的牺牲品》里,一群舞者围绕着他进行了一段沙龙聚会上的情景表演,将萨列里表面上风光内心却痛苦挣扎的矛盾状态刻画得淋漓尽致。在歌曲《纵情生活》中,三位舞者将重病的莫扎特轻轻牵引向舞台后方,一群白衣舞者在后方的大框架布景台上翩翩起舞,这象征着莫扎特的离世以及他精神上的升华。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舞蹈在《摇滚莫扎特》中承担着刻画场景和表演的任务,同时它也具备抒发情感、烘托氛围、象征寓意与营造意境的功能。
■舞者与歌手多层次的表演配合方式
在法国音乐剧《摇滚莫扎特》中,舞者与歌手的配合方式可以分为不同层次,这些层次的划分也决定了舞蹈编导的主要创作思路。这些层次可以分为以下几大类。第一,舞者为绝对的表演主体,歌手不开口演唱,只是在其中做一个配角来配合舞者表演,比如,剧中的《末日经》《假面舞会》和《费加罗婚礼》中的芭蕾舞。以《假面舞会》为例,扮演莫扎特的歌手背对观众坐在舞台正前方,象征着莫扎特眼中荒诞社会的舞者们在其面前纷纷穿梭起舞,而歌手只是用上身配合舞者做出不由自主的摇摆姿态以体现自身的被动与无助。第二,舞者的表现力度超过歌手,歌手虽然发声演唱,但给人一种“舞者为主,歌手为辅”的感觉。比如,刻画萨列里在听到莫扎特谱写的歌剧旋律后内心活动的《美好的痛苦》,舞台上象征萨列里内心情感的舞者占据了绝大部分表演空间,歌手被舞者裹挟着在其中穿插。空间占有的比重加上舞者强有力的动作使得歌手成为配角,并变为舞蹈的一部分。第三,舞者与歌手“并肩作战”,是指舞者和歌手的表演在同一曲段中具备同样的重要性与力度,可谓旗鼓相当,缺一不可。比如在《我在玫瑰中沉睡》一曲中,扮演莫扎特的演员唱出了其落魄至极却又不甘沉沦的心声,同时后面象征他心声的女芭蕾舞者也从悲伤的舞姿转换成了坚定有力的步伐并在鼓的伴奏下达到了情绪的高潮。此曲中的歌唱与舞蹈具有同样的表演张力和表现力度,二者在“分庭抗礼”的同时又相互呼应,达到了绝妙的平衡,并给予了观众极大的审美满足感。第四,舞者与歌手融为一体进行表演,例如《旅店老板劝酒歌》和《被单下的独白》。在这两首歌中,舞者从多层面(如表演、舞蹈动作甚至歌唱)与歌手进行互动,歌手也积极回应舞者,二者形成紧密无间的配合关系。观众甚至会忽略掉歌手与舞者之间的界限,而将他们视为一体进行欣赏。第五,舞者主要从情绪上烘托歌手表演的氛围并将其表演推向高潮。例如《我走过的地方》表现的是莫扎特最终决定辞职并去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此时舞者伴随着歌手的歌声起舞,极大地增强了歌曲欢快、自由的情感。第六,舞者全方位配合歌手进行表演,形成歌手为主、舞者为辅的局面。如在《好事之徒》与《爱之眩晕》这两曲中,舞者虽然紧密围绕歌手进行表演,但观众能感受到歌手与舞者之间主与次、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第七,舞者为歌手提供表演的场景框架。如《纹我》和《自己胜利的牺牲品》两曲,前者表现的是莫扎特在巴黎奋斗却屡不得志,频频被拒的场景;后者表现的是萨列里得胜后却在沙龙聚会中郁郁寡欢的场景。在这两首歌曲中,舞者都为歌手构建了表演的环境(如18世纪人来人往的巴黎街道或热闹的维也纳贵族沙龙客厅)。虽然舞者与歌手之间依然有一定的表演互动,但两者间有明显的距离感。第八,舞者对歌手某一段落的表演(通常是高潮段落)进行情感和主题的升华。例如,在《杀人交响曲》《睡吧,我的天使》和《纵情生活》中,舞者在歌手演唱的中途出现,不仅能增强歌曲的感染力,同时还能丰富作品的内涵,升华作品的主题。第九,舞者为歌手营造表演意境。例如,在《乐声叮咚》中,舞者手持闪光的球体穿足尖鞋起舞,为歌手营造出一个如梦如幻的场景,使歌手更加具有八音盒中机械女孩的角色感。第十,舞者为歌手的表演增添层次与色彩。例如,《谴责父辈》体现的是莫扎特的父亲对他的愤怒与责备,然而小丑独舞的出现不仅象征着外部世界对莫扎特的戏耍与玩弄,也使整首歌曲的表演具有一种黑色幽默感。这种带着讽刺的幽默感仅凭歌手的演唱无法营造出来。第十一,舞者只是单纯为歌手提供背景画面。例如,在《挑战陈规》与《九泉之下》两首歌曲中,歌手与舞者的表演空间互不干扰,营造出了割裂的时空感。歌手的表演处于绝对的主要地位,舞者提供的只是一个“背景板”。由此可见,在音乐剧《摇滚莫扎特》的舞蹈创作中,舞者与歌手的配合方式呈多元化层次,这也直接决定了舞蹈编导的创编方式。
■现代与传统并存的审美特点
音乐剧《摇滚莫扎特》舞蹈创编的另一个特点是兼具传统与现代的审美特性。正如其音乐剧名称便包含了现代与古典元素一样,编导试图从动作、构图、服装、道具、布景和灯光等方面赋予剧中每一支舞蹈传统与现代元素特点,并将其巧妙地结合,形成独特的审美风格。比如,在表现阿洛伊西娅为奥朗日公主献唱的一幕中,编导为了体现当时欧洲贵族的生活场景,在舞台两侧立了几根巨大的石柱,象征宽大气派的府邸;在舞台的右后方,有几位身着18世纪宫廷乐师服饰的管弦乐器演奏者正在现场演奏古典音乐。同时,演员们身着贵族服饰,手持扇子、手绢、阳伞等贵族常用的日用品,或聆听音乐,或鼓掌,或相互交谈致意。当公主宣布开始跳舞时,贵族们便在深深的鞠躬后开始成双成对地跳起了当时上流社会流行的小步舞。这一幕乍一看极具18世纪欧洲贵族舞会的风貌,但观众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中包含很多现代审美元素。比如,舞台的灯光设计以绿色为主,并以投影的方式将成片或抽象朦胧或具象写实的黑色植物花纹投在舞台后方的屏幕及两侧的石柱上,以此营造出宫殿花园的景观。而贵族们的服饰色彩也异常鲜艳,当舞台灯光变暗之后,一些演员身上的服装甚至会显出绿色的荧光色。其中一位男贵族头上戴着一顶乱蓬蓬的假发,而奥朗日公主粉红色的头发上还顶着一个海螺般的旋转发髻。阿洛伊西娅和妹妹康斯坦策的大撑裙经过款式上的简约化设计以及色彩上的强烈对比化设计,且两姐妹戴着异常夸张的高耸假发髻。莫扎特虽然身着礼服,但面料却是闪亮的黑白豹纹色。贵族们所跳的小步舞虽然保持了轻快活泼的特点,但其中却夹杂一些现代舞的跳跃和比较夸张的造型动作。而演员在跳舞的过程中还表演了一些贵族们打情骂俏、争风吃醋的片段,使整段表演带着一种讽刺和幽默的味道。当用来表现两姐妹为了莫扎特而彼此怨恨嫉妒的歌曲《九泉之下》响起时,舞台灯光由绿色转为以深蓝色和紫红色为基础的色调,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了一个“异时空”。同时,舞者与歌手的表演空间进行严密切割,仿佛舞者展现的就是两位歌手的内心世界。由于这首歌曲的节奏是典型的重拍在后的摇滚节奏,与前面轻柔舒缓的古典舞曲的节奏迥然不同,因此虽然编导保留了一部分前面小步舞的动作,但是在其中加入了很多爵士舞与现代舞的定格造型与切分动律。同时,舞蹈中还不时出现类似电影慢镜头的集体造型,使整个舞蹈既有现代感又不失古典韵味。相同的例子还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乐声叮咚》一曲。这首歌曲是莫扎特初遇阿洛伊西娅时她所表演的独唱。歌曲主题表现的是一个在八音盒里的机械娃娃孤独、寂寞的内心世界。歌手演唱时虽然身着颇具古典特征的大撑裙,但是上身的服装布料铺满了闪闪发光的金属亮片,同时裙子上也点缀着闪亮的珠子。她的头上还戴着如机械小人般的高耸假发髻,脖子上的项链也是由许多闪亮的宝石串连而成的。舞者一边歌唱一边做出机械化的动作,同时一群芭蕾舞者手持贴满金属亮片的球体,身着紧身圆撑裙,用足尖步移动并围绕在她的身边。此时,舞台灯光以深蓝色为基调,一束追光打在歌手身上,同时配上无数不停流动旋转的白色小光点。梦幻般的灯光与服装设计再加上舞者优美的旋转舞姿和歌手精湛的表演,将一个站在星空下落寞地歌唱的机械娃娃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同时整个场景既古典优雅又颇具科幻感。这种现代与传统相结合的审美特点在此部音乐剧中的每一个舞蹈里都得到了极大的彰显,从而使《摇滚莫扎特》具备独特的艺术魅力和韵味,更加符合其艺术风格的定位。
由此笔者认为,音乐剧《摇滚莫扎特》的舞蹈创作者是一位极具创编能力和实践经验的编导。他既能根据音乐剧的整体结构与框架来定位每个舞蹈的创编思路,同时又使整个舞蹈的风格与剧中的主题与审美定位紧密相扣。这种严谨却不失创意的创作手法对于舞蹈编创工作者来说无疑具有借鉴和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