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习武报国梦

彭复旦

小姨名叫王娟，是外公的满女，1920年出生于平江长寿镇。小姨童年时，面对“笑莫露齿，话莫高声，坐莫摇身”这些宣扬封建糟粕的陈词滥调，她充耳不闻，却受《三国演义》《水浒传》和《木兰诗》等古典名作的熏陶，形成了身体力行的尚武精神。她不但多次当众激赏关羽单刀赴会的胆识，还多次模拟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的武功。

小姨初中毕业后，外公安排她去镇上的缝纫班学习，望她今生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她却对湖北当阳一所武术学校的招生简章充满兴趣，决心前往一试。当时长寿与当阳之间交通十分不便，当阳又无亲戚朋友，因此外公外婆极力反对，叫她别异想天开。但她想做的事儿，九头牛也拽不回头，竟背着行李悄悄离家，乘车往当阳寻梦去了，留下一张信笺，上面写着：“……女儿如今无意于女红针黹，而向往舞刀弄棒，故决意去当阳考入武术学校习练……”

外公外婆急得四处央人去当阳探查。结果经过面试和笔试，小姨有幸名列榜首。传回长寿的喜讯令外婆破涕为笑。

从此，小姨就在这汉末鏖兵的古战场上砥砺奋进。她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仅练就了南拳北腿，刀枪剑戟也耍得十分精彩，渐出落得丰姿绰约。她代表学校去武汉、南昌等地竞赛，获奖不少。她曾赠给我父母一条青铜镇尺，该尺正面刻着“武术救国”四字，背面说明该尺系南昌武术协会颁发的一等奖奖品。

为小姨上国文课的吴老师，是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她讲起课来，爱国激情昂扬，很是感染人。有一次学校举行作文比赛，作文主题是“痛斥溥仪”。小姨当场挥毫，结果该文获一等奖。从此小姨以“文武双全”闻名于全校，被誉为校花。

小姨在武术学校读三年一期时，外公接到学校召开家长会的邀请函。外公欣然前往，抵校的当晚，家长都坐在煤气灯照得通明透亮的礼堂中观看学生表演节目。第三个节目是《猴棍》。幕布一拉开，外公喜见满女王娟手提一条锃亮的铝棍，笑容可掬地走到舞台中央抱拳致谢。只見她蹲身奋力向上一纵，在空中将铝棍舞了两个圈儿，如同受两道白光护身一样，轻巧落地。仅此一招就令全场鸦雀无声。然后那铝棍被养活了似的，单手舞，双手舞，声东击西，指南打北，无不得心应手。她突然将棍向空中一抛，自己却去翻两个筋斗，全场人正担心她失手，没料到她竟轻巧地接住了铝棍，还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情态，抓抓耳，挠挠腮，眨眨眼，活现了猴子的顽皮劲儿，引得全场哈哈大笑。有人说：“这个妞儿去演杂技必成名角儿。”外公认为，此君只顾抬举人，却忘了我们民族的当务之急。

演出结束后，小姨在礼堂外碰见了吴老师，她对小姨说：“你今晚的表演，武功固然精湛，但缺乏鲜明的爱国精神。当今抗击日寇乃我民族生死存亡之斗争，你的表演怎能离开这一主题。若在打击日寇的故事中采用一些武术动作，甚至融进某种武术套路，那么就有望创造出具有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抗日剧本。”小姨凝神聆教，如饮醍醐，忙说：“我自幼崇尚武术，但无明确目的。今天听了您的教导，我决心以保家卫国为宗旨开展活动。”

半年后，外公又去当阳参加小姨的毕业典礼。外公得知满女王娟今晚表演开锣戏，该戏是王娟自编自导自演的活报剧，曾在当阳街头多次演出，反响极好。外公心中正在为她叫好，几声锣鼓交响，幕布拉开了。

报幕员报幕的话音刚落，只见扮成红衣女郎的王娟连翻十八个筋斗出场，赢得喝彩之声此伏彼起。她抱拳说道：“表演个活报剧《挥动醉拳灭豺狼》。”引来热烈的掌声。刹那间，她就进入了角色。脚步踉踉跄跄却真力弥满，身躯东倒西歪却暗藏杀机。此时，一个扮成日本兵的男角上场了。他双手平握手枪，四处搜索，只要手指一扣扳机就能置人于死命，而女郎似乎还迷恋于手中那虚拟的酒杯，不时作喝酒状。外公身旁—个孩子不禁紧张起来，说道：“糟了！”外公却说：“别慌，女郎意在麻痹敌人。”那日本兵看见了女郎喝酒，喜上眉梢，哈哈一笑，说道：“她醉了！”于是将枪收进枪套，别于腰间，走近女郎搭讪。女郎不理他，却将拳玩得醉态可掬。日本兵伸手去抓，女郎一闪，到了日本兵左侧。日本兵左转身一抓，女郎又一闪，到了日本兵右侧。日本兵右转身一抓，女郎再一闪，到了日本兵背后，撒腿就跑。日本兵转身紧追不舍。说时迟，那时快，女郎待那日本兵凑近抓人的一刹那，腾空猛转飞起一脚，正踢在他头部的太阳穴上。这致命的一击，令日本兵跌倒在地，不能动弹。女郎立刻上前缴了他的手枪。

此时观众个个扬眉吐气，礼堂内“打倒日寇”的口号声经久不息。外公激动不已，奔向后台，紧握女儿的手说：“满妹子呀，古话说得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将才智用于抗日救亡的伟大斗争，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小姨毕业后，被八路军招聘为抗日宣传队队员。她把学成的武艺，融入一个个打击日寇的故事中表演，共编成三十个活报剧。根据这些剧本排练出来的节目，抗日激情澎湃，民族特色鲜明，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一时间，这些短小精悍的活报剧在戏台上，在街道边，在救死扶伤的医院里，在热火朝天的军营前……连续上演，有效地激励着八路军战士冲锋陷阵，也大大地推动着“母亲唤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的群众运动深入开展。

小姨自编自导自演，累得“衣带渐宽人憔悴”，但乐在其中。她参加宣传队五年，年年被评为优秀队员。

一天中午，小姨这支宣传队在送戏上火线的途中，遇上了八路军的伤病员撤出阵地，小姨一行人立即抢上前抬担架。走了两里地，小姨被日寇一颗罪恶的流弹射中，不幸身亡，时年二十五岁。小姨英年早逝，而她的梦想和情怀令生者感佩，正如吴老师的悼词所言：

壮怀激烈兮赴国难，英勇豪气兮贯云天。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