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之不老

彭见明

在我快退休前，我提醒自己：你快老了，该规划怎么养老了。尽管这时的我并不出老，也不服老，但退休就是老与不老的分界线，不老退什么休？这是硬道理，于是我心服口服，开始筹划退休以后的日子怎么打發。

第一件大事：在快退休的这几年，赶快学会开车。干我们这一行，全凭眼睛和耳朵去感知世间万事万物，然后交给脑袋去加工做出产品。如果说艺术是一条长河，好奇心就是源头。好奇心驱使我大半辈子东奔西跑，东张西望，去捕捉创作素材。在职时，工作单位及报刊出版部门，慷慨地满足我“行万里路”的好奇心。退休了，这些优待就该止步了。就是偶有所请，也要婉拒，再给他人添麻烦，就无趣，长沙话叫做“不懂味”。

在我被宣布退休的这一天，我是开着自己的车回家的。自此我开着车漫无目标到处乱逛，林木花草啊，溪谷田野啊，老舍新居啊，鸡舍猪栏啊……我与它们仍保持着亲密关系。在写这段文字时，我已是一个古稀老人了，退休十年一晃而过，摸摸胸口，略加评估，发现这好奇心有如当初，甚至与童稚无别。

于是，我没有老。

第二件大事：两个交友圈子不能丢。一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圈要维护，要常聚聚，哪怕他们说话结巴了，走路一脚深一脚浅了，一遍又一遍讲现话回忆往昔而且还激情澎湃……这些场景虽不好看，但那些深情的记忆和历经考验的友谊，依然是心底的珍藏，不可或缺。二是始终不能离开小我一代的文青圈。他们能够一点也不故作尊敬地与我对话，甚至向我披露隐私，我的思维方式、言辞表达、生活观念、处世态度、审美情趣也能被他们接受。

于是，我不显老。

第三件大事：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工作室。我经常受到好心人的批评，说我没几件好衣服，走出来俨如一个农民，开的汽车也过于一般，不符合身份，都讲得对，我都接受。但我自以为奢侈的是：我在省城、在乡下老家，都拥有属于我的独立工作室。平时除了躲不掉的应酬，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内，与书堆、画卷、笔墨做伴，同它们在一起就放松、亲切、温暖、安详，在这里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动动手写写画画，不觉天色就暗了。我深爱着这份孤单而寂寞的劳动。我是在唯劳动而劳动。

于是，我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