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健康体信息无障碍设计实践

为了帮助近1700万视障群体安全用药，阿里健康设计委托方正字库进行联合设计开发出国内首套中文/注音/盲文转化功能定制字体——阿里健康体，已应用于盲文药盒、健康品外包装、健康指南等领域。未来，阿里健康希望携手更多医药与设计行业合作伙伴，提供更多的无障碍服务。阿里健康致力于让医疗健康服务普惠可及，阿里健康的设计则致力于“为真实世界的医疗健康服务设计”，帮助用户获得符合自身健康需求的产品体验。

针对此项设计，《设计》专访了阿里健康体联合设计团队的主设计师——阿里健康设计负责人李超和方正字库设计总监汪文。

采访中李超表示，在商业需求下的设计越来越懂得如何制造欲望和如何控制行为的技法。设计师一边寻找商业之美，一边在内心期待带去人文价值和社会责任。阿里健康体设计团队期待这款字体不仅是为了商业，更能服务于真实的世界，解决问题。“正如维克多·帕帕奈克所说，‘要为人的需求设计，而不是为人的 欲求或人为设计出来的欲求而设计，要为穷人、病人、老人和残障人士设 计。”李超说，“在真实的世界中，不同的人感知世界的方式是各不相同的，有的人看 不到，有的人听不到，有的人有些事难以做到，他们用远离和躲避的方式在 社会中生存，委屈、挣扎、顺从、愤怒、抗争、悲痛和无奈。”在有幸从事医 疗健康领域的设计， 时常难以想象在外形近似且没有盲文的药品包装和说 明中，失明或患有中度至重度视力障碍人士是如何在用药场景中区分不同药 品且安全使用的？生僻的化学名词的读音不确定，即便是可以看到光明的 我们也难以读正确的时候，也增添了不安全性。“我希望设计能让不同的人们在真实的世界里生活得更自由。”李超认为，设计应当直面不同，用平等的视角去思考问题。团队将中文对应盲文、中文生僻字对应带有注音的功能 创意想法正式提出后，委托给中国最专业的中文字库设计与研发团队——方正字库，来研发全球首款带有盲文翻译和文字注音功能的中文字库。

《设计》：请介绍下“阿里健康体”项目的肇始。视障人士用药这个痛点是怎么引起注意的？

李超：起初做阿里健康体的动机实际上是基于商业的需要。各个公司在做产品和营销的过程中会需要有一款有辨识度的字体，在产品营销的过程中与竞争对手相区别，在服务过程中给消费者提供一种识别，能够通过字体认出这个品牌。

国家有盲文标准，盲文也有自己的文字体系和拼写方式及阅读方式、印刷方式。我们之所以能想到这个点也是机缘。阿里健康所从事的业务主要服务于药品、医疗领域，服务范围主要关注消费者和用户的在用药、医疗信息、医疗服务等方面，帮助治愈疾病，解决用药诉求。所以， 我们的任务是解决需求，而不是制造欲求。它的价值基础是救死扶伤，帮助所有人。在健康问题上，所有人都应该有保障健康的通道。

所以，我们在设计这个字体的时候提了几个问题：为什么要做这个字体？（虽然起因是商业的动机，但我们应当有更清晰的设计目的。）这个字体是为谁而设计？设计的特点应该是什么？

针对这几个问题，我们用作品给出答案。首先，我们的设计动机是让使用者在过程中有温暖的感受。医院的墙上往往会有一些医学知识的宣传和讲解，内容科学而理性，但确实让人看了心里会难受， 有些图片甚至有些惊悚。借鉴一些日本医院中的导视设计，在字体细节、颜色等元素上都趋向于有温度的选择，就会给整个医疗健康行业带来应有的温度。第二，字体设计直觉的理解就是为“明眼人”做的设计，那么视障人士的健康通道由谁来守护？文字设计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就没有意义？中国目前有超过20万个药品上市，很少能见到盲文包装，中国的视障人士超过1700万，而市面上常见药物包装对他们来说区分度并不是很大，这就存在自己用错药乃至给家人用错药的风险。

这个现象引发了我们的思考，文字首先应该是为所有人而设计的，那我们应怎样把中文和已有的盲文系统进行桥接？进而我们想到，能不能让所有人都像看拼写汉字一样把盲文拼写出来？这样就可以让更多的设计师在做设计的时候考虑到视障人士，给设计药品包装的设计师、制造纸质内容的排版設计师提供一个用盲文的机会，给视障人士提供很多便利。这样才算践行了为所有人而设计。

在这款中文字体的字形设计上我们没有去做显著性，虽然是为品牌设计，但同时也是为使用者设计，因而我们希望它的创意更充足，同时为了能够让所有人都使用，要把它的功能性特点尽可能地藏起来，特点越少则通用性越强，才能实现所有人都能使用这个字体的愿望。

《设计》：阿里健康体在字体设计流程等方面与以往的字体设计有何不同？盲文阅读有哪些特点？设计盲文遭遇了哪些前所未有的挑战？

李超：阿里健康设计和方正在阿里健康体这个项目上是一个委托和接受委托的服务方式，遇到的盲文等难题双方一起开会讨论，然后再分头完成各自的工作。我体会最深的就是两个团队对于这个项目的目标是高度认同的。阿里健康设计对与字体设计相比方正字库的团队没有那么专精，而且在没有成立专门项目组的前提下，大家边干边学，毫无怨言地奋斗了大半年，从20个字到50个字，再到500个字，将字库扩充了起来。方正字库团队给了我们相当多的专业意见，两队人马边干边验证，配合着摸索前行。

我们希望这个字体更有通用性，于是想到增加盲文，继而加入了拼音，这样一层一层的需求加进去，最终就成了现在的“三明治”字体。驱动整个项目发展的设计观是消除信息障碍，所以这不是一个发出委托+交付字体的简单过程，我们的设计观驱动着我们在字体交付之后持续思考：它的应用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我们所追求的通用性是否达到？哪里还能做得更好？持续的反思生发出更多的需求和创意，推动项目的继续深化。

汪文：中文盲文字库能够方便视力正常的设计师校验中文信息的正确性。我们在技术上遇到了一些挑战，比如之前没有接触过盲文， 我们需要学习如何把一个此前不懂的文字用电脑字库的形式表现出来。方正有专门设计中文的设计师，专门设计拉丁文和汉语拼音设计师。我们的中文设计师的学习能力非常强，他深入地研究了盲文怎么实现。我负责设计指导的工作其实主要是在统筹，统揽全局，纠正一些字体细节的错误。我自己在这个项目中也学到很多，包括新的知识点，而这款字体能够服务更多的人群，尤其是视障的人群，也是我们非常欣慰的一件事情。

通过学习我们发现，盲文是有规律的矩阵式排列，而且跟汉语拼音能够对接，而汉语拼音跟汉字也能对接，于是我们找到了一个通路， 把汉字、汉语拼音和盲文串联起来，用字库实现出来。在实现的过程中，我們深入学习了中国盲文的标准，跟汉语拼音去一一对应，形成一个完整的字库，这当中有很多技术难点，技术人员和设计师在不断的学习中把这套字库摸索出来。

在字体中加入拼音的考虑是为了标注一些比较难识别的字。一个大学毕业生能识读大约3500个汉字，常用汉字则有7000个，而包括常用字、次常用字、生僻字等的汉字总数达超过8万，所以在生活中遇到不认识的字在所难免。尤其是在健康领域，药品名称往往很难认全和念对。在这种情况下，汉语拼音就能发挥作用，解决普通用户的生僻信息阅读障碍，帮助医患沟通，让信息无障碍，降低用药风险。注音功能的第二个功能就是用于盲文的校验。盲文为拼音文字，由声母、韵母、声调三部分组成，分别对应一方的位置，因此单个字最长的盲文注音为三方宽度，最短则为一方宽度。盲文与汉字读音有直接对应关系，如一字多音、一音多字、上下文、 固定词组等，在使用中选择正确的注音和拼写方式，以达到完美的效果。

我们选择了“圆体”是因为它有“温度”。圆体的起笔和收笔都是圆头，给人一种圆润温柔的感觉，在设计的时候会更有温度。此外， 圆体在表现字体结构的时候，笔画的粗细相对一致，所以在普适性和功能性这两点上的表现比较好，字体在放大或缩小后笔画也不会太多变形。圆体的辨识度也比较高，能够让所有人清楚地去识别它。在设计汉语拼音和盲文的时候，圆体更容易统一和规范。

目前阿里健康体字库一共有6763个国标字，接下来还将继续补充增加一些尚未包含进去的生僻字。盲文实际上是一种读音字，视障人士用手触摸来识别读音。构成中国盲文的“方”“点”和“点位”中的“方”指的是由六个凸点组成的单元，用来表示声、韵、调。其中， 第一、二、三、四点分别代表声母的四个声部，第五、六点则表示韵母中的韵元音。例如，第一点和第二点组合可以表示“b”这个音，第三点和第四点组合可以表示“a”这个音。盲文中的“点”指的是构成“方”的六个凸起中的每一个凸起。每个凸起代表一个点位，共有六个点位。这些点位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可以表示不同的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等。例如，第一点和第二点组合可以表示“b”，第三点和第四点组合可以表示“a”，第五点和第六点组合可以表示“o”。

开发盲文字库是需要相当的专业知识的，在研发过程中我们借助了很多专业力量。方正是教育部下属的科研机构，与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有联系，和中国语言文字研究中心是兄弟单位，他们给我们提供了最新的国家盲文制定标准。盲文出版社的专家也伸出了援手。团队协作也非常重要。

《设计》：据介绍，阿里健康设计致力于为真实世界的医疗健康服务设计，帮助用户获得符合自身健康需求的体验。阿里健康设计部的日常设计工作都包括哪些内容？

李超：让医疗健康普惠可及，这是公司的使命愿景。阿里健康设计团队的设计观是为真实世界的健康问题做设计服务。

阿里健康有很强的互联网和数字技术属性，想通过互联网技术， 比如视频问诊、网络购药等，把医疗资源尽可能地拉平，尽可能地节省中间成本，提高医疗资源的可及性，尝试解决中国医疗资源相对不均衡的问题，让不发达地区的疑难杂症或重症患者不必千里奔赴大型城市就医用药。

阿里健康设计的设计工作任务是完成并交付好公司内的设计任务，大概分三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关于产品用户体验的设计，包括界面的交互流程和视觉呈现及体验，用户体验的易用性和一致性等。第二部分是品牌营销的创意设计，包括日常促销的营销活动会场的设计，营销活动互动创意设计，背后还有公司整个品牌视觉设计。我们没有把设计按照工业设计、平面设计等领域来划分，因为在实际工作过程中，这些类别往往是交叉的，比如我们会帮助合作药企品牌方设计药品包装， 或者邀请外部的艺术家合作来设计一个包装，再去帮他策划营销一个创意，进而把这个产品推广销售好。这都是我们的日常工作内容。最后一部分就是消费者洞察和市场研究。阿里健康设计有一个用研团队，对于药品，包括处方药、非处方药、保健滋补品、医疗器械、成人计生等健康相关的产品的市场和消费者需求进行洞察，此外还有各个品牌之间的品牌力、品牌竞争优势等，都是我们在做。

《设计》：阿里健康体的普及推广进展如何？遭遇了哪些具体的挑战？使用阿里健康体会否增加成本？会不会有“叫好不叫座”的问题？

汪文：应用的时候需要特种印刷工艺，或者使用特殊的油墨，比如发泡油墨，就像人民币上的盲文印刷。特殊纸张、印刷方式和制作工艺上的不同，让盲文材料都比较厚。应用在商品包装上，在大批量印刷的前提下，成本还是可控的。

李超：这套字体是免费向社会开放的，鼓励更多的人来使用，共同促进信息无障碍。

在跟药企沟通的时候，一些企业是有意愿的。一方面这是企业品牌发展到一定阶段应当考虑到的举措，另一方面，国际上已有通行的做法甚至强制规定，这样也方便企业跟国际接轨。

人的认知存在局限性和偏差是很不可避免的，并不能因此下结论说某人没有同理心、同情心，我们可以通过不断学习和提高自己的认知能力来弥补。这可能需要长期的努力和实践，但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和理解世界，提高决策的质量和准确性。

《设计》：请分享几个设计全流程中及用户反馈给您留下深刻印象的片段。

李超：在工作开展的进程中我们跟视障人士有很多交流，实际上他们对文字的需求很明确而迫切。最开始接触这个人群的时候，每一次接触都感受到震惊。他们的生活跟我们凭空想象的不一样，让我们震惊的正是他们顽强的生命力。越多接触越让我们清晰地认识到，我们在做的 是一件本该做的事情，帮他们实现了正常获取信息的权利，而不是从一个所谓高尚的出发点去照顾弱势群体，给他们帮了一个多大的忙。

当人体某个感官器官受到损伤或缺陷时，其他感官器官会通过功能上的改变和适应来弥补这种损伤或缺陷，这就是人体感官功能的代偿。视障人士的生活有自己的秩序，像手机的操作速度与常人无异，甚至读屏的语速我们都跟不上。他们一样可以在淘宝上下单、开店，跟客服吵架。他们所从事的职业也是我们从未想到过的，有钢琴家，有化妆师，还有马拉松运动员。所以，阿里健康体中加入盲文只是做了一件普通的设计，每个设计师都应该考虑到的事情。

视障朋友们特别友善包容，曾经在我们的一个展览上，有视障朋友摸到了错的多音字，他没有当场指出这个错误，而是找到工作人员悄悄说这个多音字有点儿问题。非常包容我们工作中的小失误，保护我们的创作积极性。这让团队小伙伴们都非常感动。

在整个项目推进的过程中，我更深地体会到阿里健康的设计观和设计愿景的重要性，你会发现创意的源头实际是你对于设计的态度， 是你对设计的理解。它们决定了我们所有创意的出发点。阿里健康体这个“项目”其实没有独立的项目组，所有设计小伙伴都是在半“兼职”的状态下完成的额外的工作量，用自己额外的所有的精力做一件对的事情。整个过程中，从创意生发到落地执行，完全不需要监督，大家各自全情投入。项目规模最大的时候也就5个人参与。到后来我们做了一个公益艺术展，从策展到搭建，涉及千余件作品，以及后来阿里健康体参加国际评奖的资料整理，全是这几个人“兼职”完成的。

所以，一个好的设计观不仅能产生创意，还能调动认可这些设计愿景的设计师所有精力的投入。

《设计》：这款给阿里健康设计的字体计划用在什么地方？

李超：公司层面上一个是公司内使用，包括产品设计、营销设计、品牌设计、传播设计；公司外的应用则会涵盖阿里健康合作的药企，包括医疗健康行业、保健行业、医疗器械等，都可以应用在包装、工业设计等上面。除医疗健康行业外，其他行业，如教育、公共空间、文学、工业设计、包装、平面设计均可免费使用。

《设计》：请介绍一下接下来的阿里健康体2.0会有怎样的迭代。

汪文：这款字体研发一直没有停。目前阿里健康体中文部分是中粗体，我们想做一个细体，增强其通用性，使用上能够从标题扩展到正文。

在设计过程中我们发现中文盲文更深层次的一些规律。比如，盲文中在每组数字开始前会有一个符号表示后面将出现一连串数字信息，比如电话号码。了解到这个规律之后，我们就不会在每一个数字前加提示符， 这样既节省了篇幅又提高了效率。此外还有多音字的问题，会更准确。

李超：预计11月23日我们即将向全社会免费发布阿里健康体2.0，屆时增加英文和盲文的直接拼写翻译功能，彻底解决类似“维生素C”的文字信息场景盲文的问题。

仅仅是我们科技公司和设计公司做这个事，力量还是略显单薄，如果有更多、更大、更专业的力量加入，就能够发现并解决更多的问题。随着2022年5月5日《关于为盲人、视力障碍者或其他印刷品阅读障碍者获得已出版作品提供便利的马拉喀什条约》正式在中国生效，相信国家在这方面的推动力量会越来越大，未来相关成果会越来越多。

《设计》：在对人工智能充满期待和警惕的时代，您认为未来设计的发展趋势是怎样的？请从服务设计/字体设计的角度谈一谈对人工智能与设计的关系的看法。

汪文：我个人认为ChatGPT还没有深度介入字体设计领域。国内外都有用人工智能生成字体的技术，方正也通过手写一两百个字来生成全套字库。但是这种技术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做出精品字。当然我预期未来的5到10年内这方面的技术就会有更大的突破，在人工智能的辅助下，非专业设计人员也可以设计出一套字体来。

对于人工智能，我们字库企业一直保持开放的态度，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因为科技发展的历史潮流是不可逆的。目前的工作流中已经有人工智能的参与，部分生产工具已经被AI工具所取代，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这样的形势下，就要求设计师有更多的创意想法，并懂得借势，其实新技术可以助力我们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在新技术出现之前，我们一生可能最多设计20款字体，有了人工智能技术的加持，设计出200款字体也是可能的。

李超：人工智能总的来说跟此前的其他技术一样，都是人身体的延伸，以前是肢体，AI是脑，但人类的目的性和精神态度是它无法替代的。设计师运用AI的时候扮演的是决策者的角色，即对AI提出需求，对结果做出判断，中间的过程慢慢都可以由AI替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