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观视域下孔子 、 墨子政治哲学的比较研究
2023-11-20赵丹
赵丹
【摘要】春秋战国末期,礼崩乐坏,君权旁落,社会动荡,战祸频发,周王朝的统治合法性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质疑和挑战,政治改革势在必行。基于此,先秦哲学家们纷纷阐发了各自的政治哲学。新思想的出现不仅为解决社会问题提供了行之有效的方法论,也极大地推动了先秦政治哲学的丰富和发展。本文以天命观为切入点,对孔子、墨子二人政治思想的差异进行原因探析,为我们理解先秦政治哲学提供新思路。
【关键词】孔子;墨子;天命观;政治哲学
【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3-007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3.024
一、孔子、墨子政治哲学
(一)孔子政治哲学
春秋战国末期,宗法制度逐步走向瓦解,各诸侯之间纷争不断,周王朝名存实亡。面对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为彻这样混乱的社会局面,孔子率徒四方游说,积极倡导恢复周礼。他以“仁”为出发点,主张通过德化和礼主刑辅的方式来共同制约人的行为,改善社会现状。
1.以“仁”为出发点。众所周知,以“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是孔子的首创。仁是什么?从孔子与其弟子的问答中便可以得出答案。弟子门人曾先后数次向孔子问仁,孔子虽以不同答案相对,但万变不离其宗,“德”和“礼”无疑构成了其“仁”思想的核心。“仁”可以内化为“德”,成为个人道德修养的内核,也可以外化为“礼”,构成社会道德实践的规则,二者互为补充,共同构成了孔子的政治哲学。
2.对统治者的要求:为政以德。“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1]15这实际上是孔子对“以德配天”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他认为,如果统治者可以以德施政,定得到民众的拥戴和归顺;相反,如果德不配位,则会失去人民的爱戴,丧失统治权。此外,在鲁定和孔子的对话中,也可以充分表现出孔子的政治思想。鲁定曰:“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2]41臣下对君王应该以忠实相侍,君王对臣下也应该以礼相待,这才是君臣关系的典范。至此,孔子开始将“统治权力的合理性”和“统治者的权威性”进行区别,打破了“君本于天”的认知局限,不再一味地将君王的权威归于天,而是将统治者权力的存续与其道德水平的状况加以关联。君王需要具备一定的道德水平,方可更好地治理国家。
3.对民众的治理:礼主刑辅。事实上,历经多年的政治游说,孔子的政治思想开始趋于成熟,不再停留于简单的思想号召层面,而转向了思想层面倡导和政治实践相结合。他认为,如果想摆脱国家治乱,建立和谐稳定、秩序井然之社会,仅仅停留在道德教化层面上是完全不够的,制度规范的建设也是极为紧要和迫切的。因此,孔子不仅对统治者提出了道德要求,也主张通过礼主刑辅对民众的行为进行规范。“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1]16孔子认为,用政令、刑法来约束民众,虽然可以威吓民众免于犯罪,却无法使民众真正认识到犯罪对于个人品行的伤害;用礼乐、道德来教化民众,既可以引导人们分清善恶,又可以培养民众的良知和品行。因此,孔子主张“礼主刑辅”“先教后刑”,提倡“宽猛相济”,反对“不教而诛”。
对于民众的引导,孔子雖重视礼乐规范和道德教化的作用,但并不否认刑罚的作用。他认为,严刑酷法固然能够使民众恐惧犯罪,但却无法教化人心;只有通过道德的内在教化,才能够使人民知耻有品;只有通过礼的实践,百姓才能归正自己的举止行为;人人都各安其分,各司其职,以“礼”而行,社会就会和谐稳定。
4.社会生活提倡:礼乐制度。在社会生活当中,孔子主张通过礼乐制度的重新构建来改变社会的无序和混乱。礼是秩序,乐是和谐。守礼即是正名,人人各守其位,君臣有节,父子有礼,社会开始变得节制有序;爱乐之心人人有之,通过音乐来拉近君民之间的关系,君民其乐融融,有利于推动社会走向和谐稳定。
(二)墨子政治哲学
春秋战国之交,除了儒、道阐发了自己的政治哲学外,墨家也是如此。作为墨家的创始人,墨子也不曾忘记天下百姓,面对乱象丛生的社会情势,墨子也给出了自己的政治意见。墨子的政治主张是以“天志”为起点,“明鬼”作为补充,从“天”所拥有的绝对权威的角度给予君主权力以合法性。在天志的框架之下,墨子阐发了一系列社会治理的措施。
1.从天志、明鬼出发。李泽厚先生曾说:“看来奇怪,从经验和功利出发、似乎非常务实而清醒的思想理论,为什么需要一个活灵活现的上帝人格神?为什么强调强力反对宿命的墨子,却要以能行赏罚恶的天鬼来统治人世?”[3]59 其实,墨子对于“天”的绝对权威化并不是单纯的宗教行为,而是借天的权威来达到限制君权的政治目的。在墨子的政治构想中,天不仅构成了人间政治权力的源头,也成为其政治哲学的开始。
正如《天志上》一文所写,“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2]79。可见,顺从上天的意志便是认同“兼爱”“非攻”等墨家积极倡导的政治主张。从这个维度上看,墨子确立了一个超越一切的、可以成为统治权力合法性来源的“天”,并借助于“天”的力量,把自己的政治主张合理化,然后通过政治实践来救赎天下之百姓,解决社会之动荡之乱。
具体来说,墨子认为上天具有明辨是非的意志,可以对人的行为进行辨析和赏罚,人的一切言行以天志为标准。“鬼神”则作为“天”的赏善罚恶的执行者而存在,成为联系“主宰的天”与“人间”的中介。正如《明鬼下》所提及的那样,“吏治官府不敢不洁廉,见善不敢不赏,见暴不敢不罪”[2]96。“鬼神”将天的意志下传给统治者,并对统治者的行为进行监督。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墨子的弘天明鬼并非仅仅是让人相信鬼神的存在,而是想通过人们对于鬼神的忌惮迫使人们遵从天的意志行事,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以此达成天下大治的政治目标。
2.对于统治者的要求:尚同、尚贤、非攻。在墨子的政治哲学中,他借“天”的至高权威来促使统治者顺从天的意志,警告当政者切勿作恶。那么,作为“圣王”的统治者该如何“行义政”?墨子认为应该从尚同、尚贤两方面来进行。
首先,墨子认为,天下之人各持己见,各执其义,才会造成天下人相争的混乱局面。统治者可以通过“尚同”来一统天下之思想,上合于“天志”,下达百姓,上下通达,唯有天下之人对于天下之思想、政令及社会情势达成一定程度的共识,才能更好地团结各级主政者和天下百姓,进而改变社会混乱的局面。其次,墨子反对任人唯亲,鼓励君王依据能力选贤举能。天下贤人各展其才,不仅可以辅佐君王更好地治理天下,也能扎实推进社会问题的解决,如此也可维护人民的利益,促进社会安稳团结。再次,统治者应该深刻认识到“攻战百害而无一利”,拒绝一切非正义战争。统治者不应该贪图“伐胜之名”,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更不应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牺牲百姓,耗费国财,贻误农时来发动战争。
3.对百姓的终极关怀:提出兼爱,推崇非命、尚力。从“尚同”出发,墨子推衍出了自己对于百姓的终极关怀。针对天下治乱,百姓为利义相争,墨子提出了具有普遍平等之爱的“兼爱”学说。“兼爱”即主张天下之人应该交相爱,反对交相害。在墨子看来,天下之人各守自己的“义”,互相争夺,彼此相持不下,自然后患无穷。而“兼爱”学说就是要消除不同的“义”,使天下之人以交相爱达交相利。社会治乱的另一重大原因在于命定说。古人对自然的认知有限,对无法解释之自然现象充满恐惧,而君主也借此进行必要的舆论宣扬,因此,社会上总是流行着一股命定说。在这种舆论之下,百姓相信命运对于人的绝对操控,盲目从命,任命运宰割而不做任何反抗。基于此,墨子提出了“非命说”,主张非命尚力。他认为命定说致使人们沉迷于绝对的权威控制,无法充分发挥自身的能动性,不利于国家的发展,因而提倡人们积极进取,赖其力者生,鼓励人民通过不懈努力实现天下大治、国家富硕。
4.社会生活提倡:节用、节葬、非乐。墨子从兴天下之利的目的出发,希望通过减少不必要的浪费来增强国家的富裕,缓解普通百姓的生活困苦,而不是单纯的反对礼乐制度。
二、孔子、墨子政治观比较
(一)孔子、墨子的政治观之异
1.政治框架。孔子的政治观极具特色。他着眼于“人世间”的社会管理体系的建立,打破了君本于天的传统,拉开了君王政治与神秘之天之间的距离,让君王的权威开始与自身的德行相关联;而墨子则完全相反,他则将“主宰之天”纳入了其政治架构当中,构建了一个严密的垂直管理体系,从“天”和“鬼”开始,向下延伸到君主,进而涉及到百姓,层级分明。
2.政治立场。孔子是统治阶级的代表。其主张虽也表现出了对于民众的深切关怀,但还是以维护宗法等级社会的稳定为最终目的。墨子是下层民众的思想代表。他借助于天来约束君王的绝对权力,为百姓谋得更好的生活环境。但若君王无道,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墨子鼓励人们发动正义战争来推翻暴政。
3.社会制度。在选拔制度上,孔子提倡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墨子认为“不党父兄,不偏贵富,不嬖颜色”,主张“能者居之”。在社会交往中,孔子倡导差等之爱,这种爱是建立在宗法血缘之上,推己及人而成;墨子则认为要“平等”的爱人,主张在与别人的交往中,要爱人如己,这种爱是平等的。
4.管理工具。在社会管理方面,孔子强调礼乐规范和道德教化的优先作用。墨子则上求于天,看重“天”“鬼神”的监督作用,将“天神的权威”来作为治理社会的重要工具,反对礼乐。
(二)孔子、墨子的政治观之同
1.政治目标:旨在维护社会稳定。孔子通过礼乐制度来维护社会等级,确保百姓各安其分,以此求得天下太平。墨子通过“天下降到百姓”的层层管理制度,赋予了每一个社会等级以天的合理性,再反向利用天志、鬼神来监督每个人,确保人的行为符合“善恶”的标准,以此维护社会稳定。
2.权力制约:重视对于统治者的教化。孔子沿袭了周王朝的以德配天的提法,认为统治者应该修德;而墨子则通过天志和明鬼来督促统治者的行为,使得统治者的行为符合善恶标准。
3.民本思想:以人为本。两位哲学家都致力于改善人们的生活环境,反对统治者对于人民的残暴统治,期望通过政治改革来维护人们的利益。
三、天命观视域下孔子、墨子政治观探究
“天命观”是对天人关系的探究。旧时,“天”的内涵是极为丰富的,它可以是具有物质意义的自然之天,也可以是具有人格意义的主宰之天,更可以是具有道德意义的义理之天。对于天的认识会直接影响人们对于天人关系的判断,进而影响其政治观的形成。
如上所示,孔、墨二人在政治观上存在不少差异,原因甚多,但各具特色的“天命观”一定是重要原因之一。下面,我们从孔子和墨子的天命观出发,对二人的政治思想差异进行原因探析。
(一)尽人事,知天命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若道将废也与,命也。”[1]218面对天的变幻无常,孔子虽流露出来对天命的敬畏,但并未沉迷于天的权威,而是主张充分发挥人的积极能动性,化命运为使命,将神秘之天对人的绝对主宰转化为人对义理之天的努力探知,天、人关系在精神道德层面无限拉近,“天”开始具有了人文色彩。在天命观上,人的主动性和道德性得到凸显,在政治观上也是如此。面对礼崩乐坏的社会形势,孔子并未上求于“天”,而是把责任放在了人的身上。社会是由人构成的,改善社会状况必须从改变人开始。因此,他提倡通过道德教化来解救人的堕落之心,利用礼乐制度来规范人的僭越行為,君民各安其位,各司其职,等级分明,社会便会和谐有序。
综上所述,孔子虽然也保留了对于天的尊崇和景仰,但并未将其神秘化,“天”没有成为君王拥有绝对权力的政治操作工具。他以道释天,使“天”成为道德的最高标准,成为君王为政以德的最终依据和民众修养自身的内在动力。在这里,天的神秘性和主宰性不再明显。人的道德性和主动性得到了彰显。
(二)非命
在天命观上,墨子认为,天对人具有主宰作用,天具有绝对的权威性,但并不意味着人的命运是被先天决定的。
在政治观上,墨子认为既借助“天”给予了君主权力以合法性,也利用“天”所具有的明辨善恶的功能来约束君权;又以百姓的身份抛出了“非命”说,拒绝“天”的绝对规定性,反对暴君的统治,鼓励百姓自食其力,充分发挥其主动性,无形中彰显了个人的独立精神,也进一步限制了君权。
综上所述,对天的不同认识导致了二人在天人关系上的认知差异,进而形成了不同的政治观。孔子撇弃了神秘之天,选择了道德之天,因此,他极为重视道德教化在政治改革中的作用,内修德行以成圣人,外施仁政已成王者,一切政治问题都可归于道德问题;墨子则完全不同。他认为“天”是统治权力合法性的来源,天是主宰之天,天志即是世间法则,因此,他习惯利用天的权威和法则来推进政治改革。
值得注意的是,二人对天的理解虽然截然不同,但都认为人不是天的囚徒。在独自面对天时,无论何时何地,人们都应该挺直自己的脊梁。
四、结语
正如司马谈在总结六家要旨时说,“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孔、墨由不同的天命观出发,提出了不同的政治主张却表达相同的目的,即建立强有力的社会体系,巩固社会长久稳定。孔子政治哲学有精英政治的特色,而墨子政治哲学则显示出了平民政治的特性。作为当时的两大显学,两家虽各有特色,但都意蕴深刻。他们曾为了天下百姓奔走呼号,这种救世情怀,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有志之人投身效国,值得历史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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