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自然与敬畏生命
2023-11-20艾乐
【摘要】叶梅的散文集《福道》具有丰富的生态内涵。叶梅通过对城市生态和河流生态的书写,批判不合理的人类行为对自然生态造成的严重破坏,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唤起大众的生态意识;她通过对万物相克相依、敬畏生命的书写,传达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理想;她还通过诗意的文字和艺术的插画这一图文并茂的形式,达至诗画一体的境界,建构出感悟自然、敬畏自然、参与生态文明建设的生态之美。
【关键词】《福道》;生态批判;生态理想;生态之美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3-004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3.013
基金项目:中南民族大学2023年博士研究生学术创新基金项目“女性观照、生态书写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新时代叶梅创作论”(3212023bscxjj20)。
新时代以来,叶梅一直专注于生态文学创作,在受聘担任生态环境特邀观察员的切实行动中,进行了贴近大地的生态书写。《福道》是葉梅新近出版的一本生态散文集,全书由31篇散文组成,以诗意的笔触写出了叶梅近年来对生态的观察和思考,有着丰富的生态内涵。她的散文并不是为生态而生态的写作,也不是学习生态文学理论之后的实践,而是她在切实的生态观察、生态保护中真实感受的自然抒发,是她多年来行走在祖国大地上的所见、所闻、所思的真诚表达,艺术精湛、感染力强。
一、痛彻心扉的生态批判
生态批判是生态散文的重要内容之一。不同于郭雪波围绕科尔沁沙地展开人与动物的冲突,也不同于叶广芩围绕秦岭腹地批判人对动物的戕害,叶梅将视野放在全国的生态破坏和生态危机之上,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感受去书写该地的生态情况。在《福道》中,叶梅尤为关注城市生态和河流生态,批判不合理的经济发展等人类行为对城市生态和河流生态造成的严重破坏。
一般来说,作家或学者在谈到生态时,往往都会把目光转向草原、山地、村庄等地理空间,而叶梅却另辟蹊径,关注城市的生态。实际上,当代人更多地生活在城市,城市生态关乎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但人们总是向往山清水秀、落英缤纷的桃花源之地,却忽略了身边的城市生态。叶梅聚焦于城市生态,弥补了生态文学对城市生态关注不够的不足,这正是叶梅生态批判的独特之处。叶梅生活在北京,她对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的生态有着切身体验,也希望城市的生态变得更适宜万物的生长。她毫不避讳地批判她家附近那条发黑发臭的莲花河,提出如何向子孙后代交代的质疑;也痛彻心扉地批判北京凶猛的雾霾,雾霾给城市里的人带来诸多生活的不便和糟糕的心情,更重要的是,雾霾是一种大气污染状态,是生态危机的表征。通过写城市里的生态危机,叶梅传递出深深的生态忧患,试图用自己的文字为当代城市人敲响生态警钟。
叶梅也非常关注祖国各地河流的生态。河流是孕育人类文明的摇篮,叶梅对河流有着天然的亲近之感。叶梅出生和成长在三峡岸边,从小就在山水之间感受自然万物,三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她的童年伙伴,成年后她又在鄂西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草木、山水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流淌在她的血液中。之后,她从三峡走向全国各地,也格外关注各地的河流,同时念念不忘哺育自己的长江三峡。河流似乎融入叶梅的血液之中,随着她的生命一起律动。福州的“福道”在成为“福道”之前,也是臭味冲天、被严重污染的流域。叶梅感叹,“若那河能发出声音,一定会是哀号不已”[1],实际上,那臭味、那浑浊之水就是河流哀号的表现。
叶梅同样关注到河流可能带给人类的灾害,她回望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造成的严重灾难,并从中悟出“要珍惜家园,保护山河”的道理。生态意识的觉醒往往要在经历过生态灾难之后,唯有痛苦和失去才让人类刻骨铭心。这其实也是叶梅对人类文明的一种批判,人类文明似乎总是走上一条先破坏再保护的路,等人类醒悟过来时,很多生态已无法恢复。
当然,叶梅并没有因为进行生态批判就忽略人们在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取得的成果。福州成为真正的“有福之州”,得益于人们对河流的治理;长江特大洪水之后,簰洲湾的人们不断探索发展新途径,借助科技力量发展生态农业。叶梅将昔日的污染和今日取得的生态文明建设成果进行对比,更显示出生态保护和修复的重要性。而大自然也足够仁慈,给予了人类足够的生存空间和改过自新的机会。
生态批判并不是叶梅的最终目的,通过生态批判,叶梅拟唤起大众的生态意识。首先要从观念和意识上改变人定胜天、征服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让人们意识到生态的重要性,这样,随之而来的生态行为和实践才更有意义。
二、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存的生态理想
除生态批判外,叶梅还将自己的生态理想寄托在一篇篇优美的散文之中,其生态理想可以概括为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生物之间相克相依,人保持着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存。这一生态理想既是叶梅理想中的世界,也是她在祖国大地上探寻到的生态现实的概括。
叶梅充分认识到生物之间相克相依的关系。正如莱切尔·卡逊所说:“地球上生命的历史一直是生物及其周围环境相互作用的历史。”[2]大自然是一张庞大的生命之网,任何生命都是这张网的有机组成部分,部分与部分之间相互联系、相互制约,这张网没有绝对的中心。“生命之网”的观念是生态整体观的一种表达,破除了人类中心主义。在叶梅笔下,青海湖的湟鱼、鸟儿和人就构成了这样一张生命之网。“鸟儿多的时候鱼儿多,鸟儿少了鱼儿也会少,鱼鸟共生,相克相依”[3],鱼和鸟儿本身就达到一种生态平衡。然而,由于人类的过度捕捞,鱼儿越来越少,人类一度破坏了这种生态平衡,幸而,人们意识到问题所在,加大了对鱼儿的保护。现在,人和鱼儿、鸟儿和青海湖和谐共存。若以人类为中心,势必会造成对自然的破坏;若不以人类为中心,而以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为价值追求,则能有效地保护自然、保护生态。
叶梅还保持着对天地万物的敬畏,这天地万物包含有生命的动植物、微生物等,以及无生命特征的天空、石头等物,叶梅将这些看似无生命特征的物体神化或人化,它们也成为生命之物。
一方面,叶梅对动植物有着敬畏、尊重、热爱之心,为生命的可贵、可敬而礼赞。在叶梅笔下,一切生命都充满灵性。《鱼在高原》对青海湖的湟鱼进行了高度的礼赞,献出了作者最诚挚的敬意。作者惊叹于湟鱼洄游这一大自然的奇观,赞美湟鱼的血气方刚、勇往直前、不畏牺牲,赞美湟鱼为繁衍付出的生命代价,赞美它们生命的高贵。青海湖的鱼是自然万物的一种,也是自然万物蓬勃生命的代表,对湟鱼的礼赞也即是对自然万物的礼赞。
另一方面,叶梅对天地、山水等物体也怀有基本的尊重乃至敬畏。所谓万物有灵,这里的万物,其实是包含自然的一切物体的。三朵是玉龙雪山的名字,人们愿意给一座山取一个可爱的名字,显出人们对山的亲昵,这种命名方式与科学家不同,更多地带有人们的情感而少了几分科学性。人们将玉龙雪山称为“三朵”,实则是人们从内心深处承认了山的人格化乃至神格化。三朵就是这样一座山,千百年来屹立于丽江,人们创造了无数的神话和传说诉说三朵的伟岸、傲然与神圣。而在叶梅看来,对待三朵最好的方式,就是减少踏在它身上的脚印。对于雪山等崇高之物而言,征服雪山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表现,人类能做的就是不打扰,这种“无为”恰是一种“有为”,是对雪山的崇高敬意。
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的生态文学主要致力于生态批判的话,那么叶梅新时代的生态书写则关注人类的生态责任,书写中国多年来进行的生态文明建设,表述作者的生态理想,而且这一理想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叶梅“以平实书写呈现人与自然的关系、考量人在生态中的位置,以朴素笔法还原万物应有的状态,讲述人与自然之间率真的故事”[4],同时“充溢着一种自然的机趣,情感深沉而浓酽,文字真率而清爽,行文中流淌着对天地的感悟,跃动着自然的力量”[5]。
难能可贵的是,在构建生态理想时,叶梅并没有忽略人的作用。一些生态作家倾向于书写人与自然的对立和冲突,却忽略了人在保护生态中发挥的积极作用。人也是自然万物中的一种,叶梅注意到每一个为生态保护做出贡献的平凡之人,表达了对这些人的歌颂和感激之情。人类应该与其他自然万物一起,为构建人与自然万物生命共同体而奋斗。
三、图文并茂的生态之美
《福道》图文并茂,不仅通过诗意的文字描绘了一幅幅生态场景,还通过一幅幅插画凸显了生命之美、温馨之情。作品中的插画常常被人忽略,但实际上,它们“参与了正文本意义的生成,是文本构成的一部分,造就了文本图文并茂的特征,使作品更加充满一些感性的灿烂”[6],这些插图不仅有助于阐释正文,还与正文构成互文关系,以视觉化的方式增加读者对作品的感受和理解。
一方面,叶梅通过诗意的文字绘就一幅幅生态场景。叶梅行走祖国大地进行生态观察,她认为将生态观察转化成生态书写有三个步骤:“动心动情”“反复认识”和“美的文字”[7]。叶梅以“动心动情”和“反复认识”进行生态观察,以“美的文字”进行生态散文写作,她切实践行着自己的生态文学创作理念。
所谓“动心动情”,就是对所观察的自然环境有感情。在《听茶》中,叶梅不写品茶而写“听茶”,所谓“听茶”,实际上是让茶树听到人们唱采茶调的声音。采茶人在采茶时一般都会唱采茶调,常见的采茶调,既表达了人们丰收的喜悦,也代表了采茶人对茶叶的抚慰,后者常常为人所忽略。叶梅认为采茶人的心情會影响茶品,这是万物有灵、互渗律等观念的体现。正是将茶树看成和人一样平等的生命,才有人、茶的合一。叶梅进一步由听茶联系到人对待自然的态度,“人类对大自然的探求从来没有停歇,但敬畏之心断然不可无,只有谦恭地聆听它们发出的声音,读懂它们的表情,才能求得彼此的和谐”[8]。品茶已经被贴上高雅、闲适、小资情调等标签,甚至远离了采茶人的日常生活,而叶梅能够关注到采茶人与茶树和茶叶之间的互动交流,并将其提升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层面,这源于她对自然的强烈敬畏、尊重、热爱之情。所谓“反复认识”,强调对书写对象要深刻了解。她以行走大地的方式观察各地的自然生态。行走大地并进行文学创作具有悠久的传统,活跃于当代文坛的众多作家都是如此,如阿来、吉狄马加等,他们或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或由故乡出发走向全球。叶梅显然也是其中一员。在她看来,认识一个地方至少要去三遍,第一篇感觉自己对这个地方足够熟悉,而第二遍却又感觉一无所知,待到第三遍时,对这个地方的认识又不一样。
叶梅始终对不同地方保持着探求的欲望,并通过行走、交流、阅读等多种方式反复认识这个地方,让陌生的“空间”变成熟悉的“地方”。正因为此,她才能发现许多被忽略的大自然的美丽与魅力。叶梅最终将强烈的情感和深刻的了解化为优美的文字,她的生态散文引经据典、文字清新、语言诗意、细节生动、思想深刻,这些共同构成她笔下文字美的特质,其散文具有诗化的语言和意境,而这诗化的语言和意境又源于万物和谐共生的现实。
除诗意的文字外,《福道》还配以12幅插画,这些插画都是生态主题,可称之为“生态插画”,它们分别是《边缘》《生命》《大海》《倾听》《猛兽》《悬崖》《雪原》《大河》《望乡》《源头》《共度》《秘境》。这些插画是《福道》的“副文本”,“‘副文本’是相对于‘正文本’而言的,是指正文本周边的一些辅助性的文本因素。主要包括标题(含副标题等)、笔名、序跋、扉页或题下题词(献辞、自题语、引语等)、图像(封面画、插图、照片等)、注释、附录、书刊广告、版权页等”[9]。图像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副文本,与文字构成相辅相成的关系。这些插画都通过黑白两种颜色、线条组成画面,但黑白两色和简单的线条却蕴含着丰富的色彩、意义和生命力。如《边缘》一画,左下角是一只大象,大象的留白处又呈现出骆驼和鼹鼠的形状,大象上方飞着小鸟,大象前面是河流、山峦,右上角游着一条条鱼。大象的“边缘”构成了其他动物,鱼的“边缘”构成了水,小鸟的“边缘”构成了天空,自然万物就是这样相互依存,相互成就。而“边缘”和“中心”是相对的,所谓的“边缘”,也可以是“中心”。
再如《悬崖》一画,在悬崖边,走在最前面的麋鹿,接着是豹子,再是鳄鱼,再是猴子,最后是乌龟,天空中的鸟儿也在悬崖边盘旋。这幅画具有强烈的批判意味和忧患意识,这些动物靠近悬崖,或许就是濒临灭亡的象征,无论是珍稀动物还是日常可见之物,如果人类不加以保护,他们都可能会跌入悬崖、走向灭亡。这些生态插画增加了人们对生态危机、生态理想等更直观的感受,带给读者强烈的视觉冲击,令其在品读文字之余“目睹”到生态画面。诗的文字与艺术的插画的结合,才构成完整的生态文本,《福道》虽然“并非写山河生态的全貌,但文章都导向了生态美这一主题”[10],体现出感悟自然、敬畏自然、参与生态文明建设的生态之美。
总之,叶梅的《福道》具有丰富而独特的生态内涵。新时代以来,叶梅从小说创作转向散文创作,“从原来感性的生态写作,变成了理性而专业的生态写作;笔调从原来描写生态被破坏、被污染的沉重和严肃,转变为对当下绿水青山的欣喜和歌颂”[11]。但不变的是,她“继续坚持着她的关爱自然,关注生态的信念和热情”“以人文地理考察为经,以动物植物生态观察为纬,通过自己的文字,寻找和弘扬着真善美”[12]。在《福道》中,葉梅批判不合理的人类行为对自然生态造成的严重破坏,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理想,建构出感悟自然、敬畏自然、参与生态文明建设的生态之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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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传锋.对自然的敬畏 对生命的礼赞——读叶梅生态散文集《福道》[N].中国民族报,2021-11-19.
[11]杨彬.文学的基层力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237-238.
[12]兴安.生态理想与美学的深度思考——叶梅及其近期散文写作[N].新民晚报,2023-03-15.
作者简介:
艾乐,女,江西抚州人,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21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少数民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