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寡妇》人物形象探析
2023-11-20魏曼知
魏曼知
【摘要】严歌苓,当代著名女作家,她的作品犀利而又深刻,丰满而又洗练,塑造出了一批有血有肉的文学形象,在当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在《第九个寡妇》中,她塑造的一系列人物形象令人印象深刻。本文简要分析书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一是王葡萄,传达出严歌苓对女性力量的赞扬;二是以铜脑孙少勇等人为代表的男性形象,他们是对传统文学中男性固有地位的颠覆。透过这些形象,可以看到在历史的长河中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与身世沉浮,感受严歌苓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与赞美。
【关键词】严歌苓;《第九个寡妇》;人物形象;王葡萄;铜脑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3-003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3.012
《第九个寡妇》是严歌苓于2006年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是她的重要代表作之一,主要讲述了寡妇王葡萄传奇的一生,梁晓声评价到“这一部小说,品相令我刮目相看也!”[1]该书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并于2012年播出。书中的人物形象丰富多彩,充满了时代特色与地方风情。正如严歌苓的其他小说一样,她善于从女性视角出发,抒写时代的风云变幻与个人的独特体验,本书中的王葡萄便是这样一个形象,“只要你读过《第九个寡妇》,便不会忘记主人公王葡萄,而且会被她吸引”[2]。除此之外,本书中的男性形象也非常值得关注,因为他们与葡萄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在严歌苓的笔下,每个人物都是丰富饱满的,值得细细去品味。通过对书中形象做简要分析,一是能够更好地去理解这些人物;二是更好地去理解作者通过他们所传达出的社会意义与人性思考。
一、母性与野性——王葡萄形象探析
王葡萄,七岁时便父母双亡,“全家都让黄水卷走了”[3]10,她跟随逃难的乡亲们一起来到史屯,孙克贤看中了她准备买回去,幸得孙怀清的搭救,后来她嫁给了孙怀清的大儿子铁脑,可是铁脑却因意外被杀,于是葡萄十四岁时就做起了寡妇,此后为了照顾孙怀清,她一生未再嫁,甚至把自己和孙少勇的儿子挺都送给了侏儒抚养。葡萄,正如这个名字一样,严歌苓不仅赋予了她顽强、纯粹的生命力,还赋予了她极大的魅力,这种魅力,不仅是异性之间的吸引力,更是人格的魅力。严歌苓曾经说过,王葡萄是她的理想,虽然葡萄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女子,可是她凭自身很好地去展现了什么叫“弱者自有它的力量所在”[4],在葡萄的身上,可以发现两种并存的特质:母性与野性,这二者相互调和,互不矛盾,不仅支撑她走过惊心动魄、风雨飘摇的几十年,更塑造了王葡萄这个永远在文学长廊上熠熠生辉的人物形象。
(一)包容万物的母性
王葡萄是一个天生的母亲,有着极为博大的胸怀,虽然她从没念过书,可是她却用自己懂得的道理去接受、包容他人。关于葡萄的包容性,陈思和教授曾说道:“‘包容一切’隐喻了一种自我完善的力量,能凭着生命的自身能力,吸收各种外来的营养,转腐朽为神奇。我将这种奇异的能力称之为藏污纳垢的能力,能将天下污垢转化为营养和生命的再生能力,使生命立于不死的状态。”[5]的确,葡萄的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战争、饥荒,她却一直都能够坦然面对,毫不退让,全盘接受命运的安排。葡萄透过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书中对她的眼睛也有着非常独特的描写:“这是一双又大又黑又溜圆的眼……这双眼看着你,让你想到山里幼年野物”[3]17 “眼睛不会避人,没有胆怯,不知轻重”[3]21,她的眼睛是她心灵的窗户,世界的好坏皆蕴藏其中。严歌苓透过这样的一双眼,抒写了葡萄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就像一个时代的窗口,向里可以窥见全貌。
葡萄有着这样一双包容万物的眼睛,在她的眼里,无关其他,只有纯真的爱与亲情。在葡萄心里,孙怀清不仅救了她,而且还教会了她许多道理,早就是自己的親人,因此不管外界如何评价,葡萄只相信自己心中的感觉。对待故意刁难自己的婆婆,葡萄没有记恨在心,回想起来反而觉得婆婆可爱。全史屯人都看不起李秀梅的丈夫,只有葡萄真心待他,甚至还会提醒他偷蜀黎时少掰点,以免被人抓住。冬喜的样貌虽然丑陋,可是葡萄却真心地爱着他,因为他有一颗诚挚的心。到史屯的女知青偷偷怀孕了,葡萄没有告发她,反而偷偷地帮她瞒下来,还给她送了柿饼。“王葡萄对待一切挫折都采取的释然态度是面对历史曲折动荡之后的释然,是经历了挫折与苦难之后与时代社会的和解,她以人性的温暖和善良的本真获得了生存的信心。”[6]葡萄的包容来源于她纯真、善良的本性,把人真正地看作人,无关其他,这或许也是严歌苓在本书中想表达的一个主题。
小说的结尾处,孙怀清讲述了黄水边上“姓夏的媳妇”[3]339的故事,这是孙家的祖上初到史屯时发生的事。这个故事带有一定的传奇色彩,真实性暂且不论,或许他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关于轮回的愿望,那是一种原始的伟大的母性力量。不管其他一切,她只是为你疗伤,就像一种雌性母兽用自己温热的舌头去舔舐幼崽。葡萄就是蕴含着这种力量的女人,她跟随家乡逃难的人一同来到黄河边上,被孙怀清买下,意味着她也像那个“姓夏的媳妇”[3]339一样,是炎黄子孙、华夏儿女。如果刚开始孙克贤不买她,孙怀清也并不会去管她,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葡萄,就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孙怀清一定会买下只有七岁的小闺女王葡萄,像是某种轮回。后来铁脑死去,葡萄守寡,葡萄费尽心思将孙怀清藏于地窖,并且没有再嫁,一直赡养着老人,像一个母亲一样照顾着自己的孩子,在这个过程中,葡萄也渐渐地成长为了一个具有伟大母性的女人。小说以这种佛教式的故事结尾,将葡萄的母性升华成了一种佛性,一种深刻而又坚定的力量,寓意深远。
(二)天然奔放的野性
葡萄骨子里的野性与韧劲儿也是非常值得关注的。她就像一棵生长在干旱地区的植株,贪婪地吸取着一切养分,不管外界的环境再艰难,她总是顽强地生长着、抵抗着。
在外人的眼中,她是那么像一个“异类”:当她被评为模范时,她直言不想当模范:“模范顶屁。不多一口馍,不多一口饭,我要它干啥?”[3]184對待颇有地位的丁书记,葡萄也没有刻意去巴结,只是待他当作一个普通朋友。世人皆为名利趋之若鹜,相较之下,葡萄却显得有些“愚昧”。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于去做,生于乡野长于乡野,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葡萄心里更加明白:名都是虚的,只有自己以及所爱之人过得好才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更值得探讨的是葡萄的感情经历。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葡萄的一生的确有着非常丰富的感情经历:原配丈夫丈夫铁脑,病死的琴师朱梅,与之育有一子的孙少勇,截然不同的冬喜、春喜两兄弟,朴同志。在葡萄的心中,他们的地位千差万别,因为葡萄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这种认知让葡萄能够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运,“女性对自己的身体的认知是女性界定自己的身份、掌握自己的命运和自我赋权的一个重要途径和组成部分”[7],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任何人,无论是孙少勇、冬喜还是后来的朴同志,她一辈子都在努力地活出自我,这既凸显了葡萄的天然奔放的野性,又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不同于中华传统文化中要求女性严守妇德,保持贞洁,严歌苓“以身体狂欢的极致书写来寻求女性写作的突围,反抗女性被塑造被控制的历史和命运,挑战男权社会的种种约定,既解构男权文化,表现女性悲剧命运和生存困境,同时又建构女性主体与自我,表现女性生命意识的自觉”[8]。王葡萄作为一个寡妇,却没有被这个身份所束缚,她的内心是自由的,没有根深蒂固的封建女性意识。并且在严歌苓的笔下,不同于传统叙事中那样,女性似乎总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女性的身体更是一种禁忌,对男性而言是单向的慰藉,葡萄在小说中也享受着极大的身体欢愉。在苦难的年代里,葡萄以自己的身体拯救了男人,也拯救了自己,“女性的身体在这里超越了政治、道德、历史,表现出一种民间的活力和仁爱,一种荒蛮的生命的力量”[9]。
二、渴望与挣扎——铜脑等人形象探析
王葡萄是严歌苓在书中极力塑造的一个女性形象,她与生俱来的包容、纯真和善良赋予了她最原始的母性,而她的倔强、不屈与野性则更为她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严歌苓曾在接受访问时谈到:“我只觉得女人比男人有写头”[10],因此,《第九个寡妇》中对男性形象的刻画则显得没有那么重,他们更像是一种群像,为了衬托王葡萄。
毫无疑问,葡萄是《第九个寡妇》中的绝对主角,而与之相关的几个男性形象就显得有些被动和客观。葡萄本身有着莫大的魅力,一方面他们渴望着葡萄的肉体,沉迷于肉欲之欢;另一方面却又因为葡萄的倔强、野性而感到无奈,于是形成了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其中不得不说的是铜脑,孙怀清二子孙少勇,葡萄的二哥,孙怀清送他出去读书,后来成了一名军队医生,他与葡萄的纠葛最深,葡萄还为他生下一子。孙少勇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在之前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把自己的亲爹供出来,却又在后来帮了葡萄许多次忙,他爱着葡萄的身体,或许后来也爱上了葡萄的心灵。葡萄也许是爱过他的,也原谅了当年他供出孙怀清的事,但最终没有选择与他在一起。除此之外,其他的男性形象也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们在葡萄的不同人生阶段出现,或满足的是葡萄的肉欲,或给予了葡萄心理安慰,总之,彼此都在最苦难的日子里慰藉了普通人的灵魂。
(一)不完美的形象
纵观全书,与王葡萄有着情感纠葛的几个男性都是不完美的:原配丈夫铁脑懦弱怕事,琴师朱梅体弱多病、早早病死,二哥孙少勇追逐名利、性格复杂,冬喜性格善良却外表丑陋,春喜相貌堂堂却内心卑鄙,朴同志与葡萄心灵契合却已有家室……相较之下,葡萄则显得更加完美,她虽没什么文化,可是内心纯真善良,淳朴大方,而且对男性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琴师朱梅是葡萄守寡之后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可是他却有很严重的肺痨,再加上唱戏班子走南闯北,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连五合都知道:“谁家闺女说给他谁倒霉,看他拿什么养活媳妇儿?再说寿也太浅了。”[3]24葡萄虽然不怕跟着他受苦,但他们也注定不能在一起。史冬喜,应该是全书中葡萄唯一真心爱过的男人,也是一个支撑着她度过饥荒的精神支柱:“闹上饥荒,人走路都费气,她天天盼着天黑,和冬喜往床上一倒,就不饥了。”[3]160 冬喜虽然样貌丑陋,却心地善良,葡萄爱他的热心、清廉、有能力,哪怕后来他因公殉职,葡萄的心里也始终有他的一个位置。与冬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兄弟春喜,长大后的春喜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渴望着葡萄的肉体,却又打心底里看不起葡萄,认为她是一个“没文化、没觉悟,只知道和猪过在一块儿的女人”[3]180,所以葡萄也从没爱过他,只享受他的身体带给自己的欢乐。
严歌苓塑造了这些不完美的形象,或许正是为了反衬出葡萄的美好,突出她包容、善良、充满母性的性格特征,她总是能用自己宽阔的胸怀去容纳一切不完美的事物,于中也透露出作者对生命的看法:人生不总是完美的,要学会平静地看待,宽容地接纳。
(二)男性意识与女性意识的碰撞
在《第九个寡妇》中,严歌苓从女性的角度出发,以女性为叙事中心,王葡萄成了故事的主导者,“一如不堪一击的个人,女人——新女性在完成了一个反叛姿态的同时,成为社会文化的放逐者,而非自我放逐者”[11]。这种写法,颠覆了以往文学中男性与女性的地位,打破了传统社会中以男性为尊的观念,破除了人们对于寡妇的刻板印象,在解放女性身体的同时,也解放了女性的思想。
当孙少勇为了自己的利益要把孙怀清供出去枪毙时,葡萄心里着急,因为她把孙怀清当作了亲爹。孙少勇的做法确实包含了一些自私的因素,他不留情面地把自己的亲爹供了出去,就连钱财、地和牲口都分了出去。相较之下,葡萄一心想要救孙怀清的做法则显得有些不识时务,但作为一个从没念过书,也没接受过新兴教育的乡下女人,她只知道自己的亲爹没干坏事,不应该被枪毙,她走投无路,只好去求孙少勇,甚至甘愿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答谢的筹码,但她不知道孙少勇本来就不打算救孙怀清,还认为她好骗:“少勇想,死心眼就是死心眼,也好糊弄。”[3]73在他的眼中,葡萄就是一个没文化又好骗的村姑,他的内心深处被森严的封建男女等级制度所占据,一定要自己占据主导地位,后来当他知道葡萄生了一个孩子的时候,多次要求见一见那个孩子,但葡萄死活不同意,甚至说不是他的孩子,或许在葡萄的心里,孙少勇不配当一个爹。孙少勇与葡萄内心的想法截然不同,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思想差异,一个是接受过教育的军医,一个是不懂礼教的村姑,因着这种差异,他们注定不会是一路人,虽然孙少勇爱葡萄的身体,但他也惧怕他的野性,嫌弃她的粗鄙,葡萄虽然为他生了孩子,但也从没真正地待他当作自己的丈夫。
在孙少勇等人的眼中,葡萄是一个有魅力的风流寡妇,他们为她着迷,把她当成自己的附属品;葡萄虽然与他们有着或深或浅的情感纠葛,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葡萄始终处于一种非常自由的状态:“她从未觉得和某个男人在一起,便是一种附属或被征服。她让每一个男人又爱又恨又无法割舍,她让自己的每一个爱人获得享受,而自己也享受着自己的男人”[12],是啊,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束缚住葡萄,她一直都是自由自在的,跟随内心的想法,实实在在地过好自己的日子,那些男人自以为他们单方面征服了葡萄,殊不知,她的心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三、结语
总而言之,在《第九个寡妇》中,严歌苓塑造的这些人物形象不仅展现了史屯的真实风貌,更让人们感受到了小人物在历史长河中的挣扎沉浮,他们传递给大家的是最朴实无华的生命意识与信念价值。其中,王葡萄作为叙事的中心,贯穿全书的主角,从她的身上,人们看到了最原始的母性的力量,但不仅仅如此,大家更应看到她背后蕴藏着的人性的光辉,生命的力量,通过这些描写,表现了作者独特的女性意识,展现了人类最本真的品性,这也是作者透过王葡萄这个人物形象最想传达给人们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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