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瞬息全宇宙》的电影化叙事剪辑思维

摘 要：获得第95届奥斯卡最佳剪辑奖的电影《瞬息全宇宙》一经上线，引爆了全网的话题性，甚至有外媒称之为“一部天才创作的狂欢之作，它不太像一部叙事电影，更像是一个粒子加速器。”这样一部特立独行的融合体，实则凝聚着主创们独特的剪辑思维和艺术理念。本文试图从《瞬息全宇宙》中找到一个普世的电影化叙事剪辑思维创作方式，以此来探讨当代电影的剪辑创作思维。

关键词：电影化叙事；剪辑技巧；剪辑思维

中图分类号：J9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30-00-03

《瞬息全宇宙》（下文简称《瞬息》）以极具绚丽的视听盛宴引爆全网话题，一度成为现象级影片。用非线性叙事消解时间向度，以多种叙事技巧的杂糅消解传统叙事空间，将传统电影最追求的事理逻辑消解模糊。这种强势的后现代主义在本片呈现出一种迷人的电影化叙事方式，本文将从剪辑思维来浅析本片的电影化叙事。

一、电影化叙事与电影化叙事剪辑

（一）电影化叙事

艺术，其本源都有着叙事的要求。电影作为艺术的一种，其最本质的意义就是叙事。叙事是人类必不可少的精神交流方式，通过叙事可以表达情感和抒发内心。电影化叙事在本文只讨论两方面特性，一个是独特性；另一个是选择性。

1．电影化叙事的独特性

电影叙事的特殊性，也就是电影作为艺术在叙事上的特殊性，即电影化叙事——艺术—叙事，甚至可以这样说，电影叙事的“艺术性”，就在于电影化叙事，是技术、艺术、商业与观看的重叠的结果。那么转换为实操上相对应的创作的语言也就是：叙事技巧、叙事思维、叙事主题风格。叙事技巧是完成电影化叙事的具体手段，是技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叙事思维笔者认为是艺术的范畴，是审美的问题，在现代电影的叙事语境下，叙事思维也在相应地迭代更替；叙事主题风格是更贴近于商业的，什么样的主题是当下的议题，这样的议题用什么样的风格呈现更容易让大众接受，这都是在社会属性下潜移默化导向的结果。

2．电影化叙事的选择性

电影化叙事的选择性原则，在某种意义上说，剪辑和蒙太奇（Montage）本身就是一种“选择”。“按照蒙太奇的本源，作为各种专业化技术之一的蒙太奇可以归结为三大操作程序：选择、编排和调节——这三大操作程序旨在依据最初的分散元素构筑完整的影片。”可以看出，剪辑在经过一系列神奇“选择”后（主创人员的表达）完成了蒙太奇的首要功能——叙事[1]。

（二）现代电影在后期剪辑的叙事方式

后期剪辑叙事顺应了电影化叙事的独特性与选择性。基于现代电影的发展，杂糅式的电影类型占据主流，多种类型的杂糅既能在商业上吸引更多观众，也能在叙事上挣脱以往单一类型片的桎梏，从而让电影化叙事更加自由。在具体实施方面，进入数字剪辑时代后，由于新技术的加持，剪辑技巧也从传统剪辑技法、蒙太奇、跳切等单一技法进入叠加态的技巧模式。从具体技巧生发出的“组合拳”式的革新，也让现代电影得以利用后期剪辑叙事，打破传统站在更高维度上畅游。叙事的自由度大大提高，传统意义上的构成段落的叙事镜头组接被一条条打碎、抽离，又重新交织在一起，构成新的叙事段落，最终形成新故事构架。从现代电影发展上来看，剪辑艺术已不单单是技巧，上升到了全局的思维方式，变成了叙事的艺术[2]。

二、《瞬息全宇宙》叙事的迷惑性

《瞬息》的多元宇宙中具有喜剧、武打、奇幻等多元素相融合的样态，在观影过程中拼贴的混搭感令不少人叹为观止。拼贴是指“多种已有作品元素、材料、结构、技巧或者风格的混合、杂糅和重组”[4]。正是因为这种犹如“疯狂万花筒”的视听风格，也成为很多人议论它的焦点：是电影还是MV？当喧闹的视听拼盘行进到影片的后半段时，一个长久寂静的场景撕开了《瞬息》迷惑大众的绚烂“画皮”，开启了长达3分钟的母女对话。通过这场刺破表面，将叙事最终汇聚于一个朴素的电影母题中——母亲用爱与包容感化了女儿。影片虽是天马行空式地融汇了人生百态的多元宇宙景象，但最终以“和而不同”之道来破题，这种母题为“家和万事兴”的大团圆商业片本质，令《瞬息》在电影化叙事的叙事理念中找到了传统根基。而这也正是笔者认为的《瞬息》叙事的迷惑性，拂去表层浮华，本片的电影化叙事实则还是在完成一个最普世的故事母题。

三、通过电影化叙事剪辑坠入多元宇宙

“《瞬息全宇宙》是个相当大的工程，光是天马行空的科幻设定要如何解释给观众听懂就很不容易了。”导演如是说。可见《瞬息》是一部用复杂来解决复杂的影片，它通过不断的解构，重建，再解构呈现出后现代感叙事，对于不同情节场景、人物心境以及宇宙时空视觉进行杂糅处理，使全片呈现出一种多元化、碎片化的艺术形态。那么经过不断消解后的叙事还能称其为电影化叙事吗？答案是肯定的，正如前文所述，影片表象呈现的杂糅和消解是为一个叙事中心服务的，是传统的母题所带来的情感联结。“描绘情感必定是电影的中心目的。” 這也就是法国电影理论家让·米特里（Jean Mitry）所说的：“通过情节本身、通过成为节奏的动作所要求的简略生动的叙事来表达含义。”只不过本片中的电影化叙事剪辑相应变得棘手和复杂了[3]。

（一）复合技巧的运用让叙事狂飙

一个值得玩味的细节，在观众为《瞬息》应接不暇的视听拼接和视效赞叹时，本片的剪辑师保罗·罗杰斯，在他的采访中反复强调的都是他在叙事层面上做的尝试。“如果电影太支离破碎，观众就会失去信任。所以我们必须努力地通过剪辑在第一幕中建立起中心人物和故事。”保罗·罗杰斯说道。面对庞大的多元宇宙世界观，剪辑师在电影化叙事剪辑上的工作可谓如履薄冰，胆大心细。在剪辑师提到的建立影片基调的这段蒙太奇中，我们对《瞬息》电影化叙事剪辑思维可初探一番，短短1分15秒，却在叙事上起到了转折性的作用——第一次带领我们跳进平行宇宙概念的一场戏（如图1）。

此段落采用碎片化叙事，又加进了抽格、挖剪、跳切、闪白（其他炫光闪帧等）、 改变画面速度和基于特效的几种遮罩等复合技巧的运用，既完成了多元宇宙概念的介绍，也完成了导演强烈的影像风格。大量的现代电影剪辑技法的复合使用，熟练而不失精巧地在视听上完成了电影化叙事中后期剪辑技巧的混搭、反传统的多元素剪辑，形成了视觉上动感强烈的影像风格。

这一段之所以成立要引出两个现代电影化叙事剪辑概念：跳切意识和格式塔完形心理学理论。基于省略、跳切和传统叙事相结合，抓着秀莲人物线，断开过程，让观众自己脑补中间过程拼贴关键点，从而加快叙事速度。剪辑师大胆地舍弃现实逻辑，不仅打破传统视听衔接，做足了抓人眼球的表面噱头，而且完成了电影化叙事——交换精神和意念、情感与理念。只给观众看观众一定要看到的东西，紧紧抓着母女二人人物关系扣住影片的主题。诚如杨紫琼（《瞬息》母亲的扮演者）在采访中提道：“两位导演把你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宇宙，这是非常疯狂离谱的事，但同时情感的强烈程度以及爱又变得如此有形。”剪辑师大刀阔斧地利用跳切意识碎片化完整段落，又用格式塔完形心理学谨小慎微地寻找出串起散落珍珠一样的碎片式场景的那根线，使它们最终还原成一幅完整的拼图，剪辑师运用省略蒙太奇与其他多种精微的剪辑技巧杂糅，细细勾勒人物的内心、情绪的高潮等关键情节点，传达出作者的創作思想[5]。

对于《瞬息》来说，电影化叙事是多方面的，既要把现有的复杂局面捋顺，还要在观众脑海里埋下叙事引子以备后用。《瞬息》全片是通过一个家庭在不同平行空间的故事，来讲述自由与限制之间，难缠的共生关系，这种关系也螺旋式推进着平行宇宙中进行母女二人的交锋。在电影中有个很重要的叙事点，就是秀莲要穿越多个平行宇宙变成平行宇宙中不一样的自己。而每一次平行宇宙的跳跃都是为秀莲现实人生主线上关键节点变奏而开启的，那么这些关键节点就很重要。像剪辑师保罗所说：“留下这些线索很重要，这样一旦事情开始产生变化，人们不会觉得一切是突如其来的，而是有迹可循的。”还是以上文提及的蒙太奇为例，剪辑师既不能抛开主线叙事和快节奏的叙事惯性，又要在观众脑海里植入“宇宙关键节点”以备后用。从这段戏的全局结构来看，剪辑师用蒙太奇技巧解构了这场戏的叙事——从碎片化跳切回到现实时空，即电梯间里的镜头，（如图1，黄色、橘色节点分支标记处）将原本很难用视听描摹出的复杂意涵，通过现代电影剪辑思维完成了电影化叙事，不动声色又精准地标记出了多重宇宙关键节点。这个段落除了是省略蒙太奇也是交叉蒙太奇，既能刻画人物心理感觉，又能达到推进叙事的双重目的。

回望整个蒙太奇段落，其实窥一斑如见全豹，正因为全片都运用了复合式剪辑技巧及精巧的架构方式，使得该片保留了拼贴混搭的复杂性，也丝毫不影响观众观影的流畅性和理解力，反而让整部片子显得现代感十足又精巧、细腻，完成了本片独特的电影化叙事。

（二）编写专属句型打开多元宇宙的大门

近几年，多元宇宙平行宇宙的影片很多，但论及叙事结果，远不如《瞬息》复杂；论及叙事方式，也没有《瞬息》处理得简单直白。这也使很多观众在看完影片后认为其不够“电影”，议论其剪辑像MV等非电影化的炫技感。然而光是“全宇宙泡沫”“Alpha宇宙”“宇宙跳跃”“宇宙跳板”“贝果黑洞”这些天马行空的奇幻设定，主创要如何解释给观众听懂就很不容易了。在叙事层面上如果处理不当，密集信息带来的超载感会让观众望而却步的。其实导演也认识到这个的难点，他们在采访中谈到，他认为这部电影在一二十年前是无法制作的，因为只有在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能识别电影语法的情况下，这部电影的制作才成为可能。导演并不认为所谓的视效技术（所谓炫技）是难以构成影片的前提，他们唯一关注的是叙事，是否能携手观众一起逾越过那道叙事门槛是影片完成电影化叙事的基础。前文提及《瞬息》在后现代主义的色彩下消解时间向度，叙事空间，甚至电影叙事本身。但笔者认为，本片并非解构电影化叙事反而是尝试性地拓宽电影化叙事边界——通过消解传统叙事来建立新的独特的专属的句型语法。

在许多多元宇宙，平行空间的电影中遇到类似的情节表达，往往需要大量视效堆砌才能完成。但是在本片中，却利用了电影化叙事剪辑的巧劲，如图2所示，剪辑师先在第一段大魔王穿越宇宙时建立了时空概念——多元宇宙穿梭的概念是通过同机位，不同环境下同动作的跳切完成的。我把它称为“指导观众学习的专属例句”。接下来，剪辑师为了让观众巩固这个叙事方式，进行同剪辑模式的循环，即秀莲学会穿越多个宇宙的句型出现了。这就足够让观众明白影片对于穿越宇宙附身的概念是多时空非线性碎片化的叙事方式完成的。观众通过观看影片习得这些专属句型后，到第三段，剪辑师只需普通一剪，观众就获得了女儿被附身的信息。说到这样的叙事目的性，是极为传统的，它是为了能流畅地进行时空转换，以免观众迷失在复杂晦涩的概念里丧失了跟进故事的能力。但所运用的技法，却称得上是剪辑思维的一次突破，三段之间虽然分隔却内在勾连，是结构上的妙笔。剪辑思维在叙事结构上的改变解放了时空，乍看影片中有许多类似的无厘头的、碎片化的连接，实则从电影化叙事的结构层面上都有隐性勾连，这个勾连是电影语言的，是剪辑师在剪辑思维的指导下利用已有剪辑技巧编写出专属于本片的句型语法，从而让观众在观影中学习并进入专属语境。这种交互性是现代电影化叙事中非常前卫的方式。

（三）内外统一的剪辑思维

《瞬息》通过电影化叙事剪辑思维，承托住了两个怪才导演疯狂的叙事想象，使其落地生发。全片应用复合式的剪辑技巧，混剪出花哨的视听风格表象。同时用蒙太奇的思维，构建多重蒙太奇，并借用格式塔完形心理学理论、传统蒙太奇和跳切意识，一举创立独特语法，完成勾连时空，编织精密的电影化叙事之网，用独特的剪辑思维构建叙事结构。本片的剪辑思维不仅完成了多元的、碎片化的、杂糅式的叙事外壳，也完成了深化主题、传达心理、激发联想等多重电影化叙事功效，为现代电影剪辑叙事艺术打开了新局面。

参考文献：

[1]蓝凡.电影化叙事的特殊逻辑[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9（10）：4-14.

[2][法]雅克·奥蒙，米歇尔·玛利，马克·维尔内，阿兰·贝尔卡拉，著.现代电影美学[M].崔君衍，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0.

[3]让·米特里，崔君衍.蒙太奇形式概论[J].世界电影，1983（01）：39-64.

[4]龚芳敏.戏仿理论的嬗变轨迹与历史形态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

[5]周新霞.现代电影剪辑思维的发展——从《保镖》到《贫民窟的百万富翁》[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0（06）：70.

作者简介：黄一丹（1993-），女，北京人，硕士，助教，从事电影后期剪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