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以载道”：古代八仙桌设计价值研究

摘  要：八仙桌是我国民间极为常见的一种传统家具，流传时间长、传播范围广、影响非常深远，具有“祭祀”和“宴饮”的使用方式和特征。八仙桌虽结构简单，用料经济，但具备了从“食案”到“祭祀”的实用价值、从“工具”到“家具”的審美价值、从“食事”到“世事”的伦理价值，是集中体现我国传统造物思想的典范。

关键词：八仙桌；设计价值；传统造物

“八仙桌”一词，《辞海》中的解释为“可坐八人的方桌”，古籍文献中散见的别称有“俎”“案”等。据北宋晁补之的《八仙案铭》说的，“东皋松菊堂，饮中八仙案”[1]，故推测在北宋时期已有“八仙桌”的称谓。作为中国传统的民间家具，八仙桌一直沿用至20世纪90年代，后逐渐被茶几或者餐桌所取代，如今在少数农村地区仍旧使用。宴会待客、祭祀议事、婚丧嫁娶等都离不开八仙桌，其特有的传承性，也成为了文化的有形载体。

“设计价值是研究设计的属性和人的需求之间的关系问题。”[2]因而，价值问题也是设计的基本问题。一般来说，设计价值包含了实用、审美和伦理三种不同层面的价值。八仙桌作为可溯最远的家具之一，承担了小到聚餐祭祀，大到礼仪民俗的不同功用，也反映了设计与造物之间的三种哲学内涵。

一、 从“食案”到“祭祀”的实用价值

实用价值是造物的最初动机，它强调的是物品的功能性和用途，自古以来就存在“物为人用”“物有所值”等设计思想。八仙桌作为历史悠久的传统家具，自问世以来就被赋予了“摆放东西”的功能。据史料记载，古代八仙桌最早的雏形是“俎”（如图1），主要用于祭祀。至唐代之时，古人席地而坐的习惯逐渐被垂足而坐的习惯所替代，八仙桌的前身“高型方桌”已具备了祭祀和食案的双重功能。这可以从敦煌壁画《屠房图》（如图2）中得到印证，从人与桌的比例关系来看，其形制和尺寸与现在的八仙桌大致相同。虽然有关学者研究表明，八仙桌这一称呼最早是在五代产生的，但现在有实物可以表明，八仙桌最早出现在辽金时代，这可以在元代的史料和壁画中得到考证。

关于八仙桌名称的由来，民间有很多不同的说法。其一是八仙结伴云游天下，途中听说杭州有个吴道子便前来拜访，为容纳下八仙，吴道子大手一挥画出一张四角方方的桌子，于是取名八仙桌。其二是玉皇大帝做寿请各路神仙赴宴，赴宴途中张果老建议小憩一下，于是八仙各显神通变出了石桌、石凳等，后世为追求吉祥寓意，于是将可以容纳八人的桌椅称为八仙桌。

随着八仙桌在民间的进一步普及，其造型、工艺、纹饰也在不断演进，在明清时期达到顶峰，尤其是清代，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家中使用的桌子几乎都是八仙桌。八仙桌如何受欢迎，这与它的结构和用途分不开。首先，八仙桌结构简单且用料经济，价格能为人们所接受。其次，八仙桌形态方正，结构兼顾，非常适合日常使用。其中明代午荣编著的《鲁班经》的“高二尺五寸，长三尺三寸，大二尺四寸……”[3]是最早对于八仙桌造型作出阐释的重要文献。《长物志》中记载：“若近制八仙等式，仅可供宴集，非雅器也。”[4]由此可见，八仙桌在此时已经属于日常家具，用作宴饮集会，真正在民间得到普及。在作宴饮待客之用时，八仙桌通常配合条凳、方凳使用，也是民间较高规格的宴桌，通常用于诸如祝寿、娶亲嫁女、丧葬等大事。

而自晚清以来，中国传统家具的器型受西方生活方式和审美的影响，长形桌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八仙桌在家庭中的地位，甚至在不少现代家庭中消失。而在目前山东、安徽等部分农村地区，八仙桌仍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之中，但作为“食案”的功能被大大削弱。八仙桌一般放于中堂神龛下，做供奉祖先及众神之用，常用于诸如端午、重阳、中秋等重要节日。此时，八仙桌也可被称为案或者香案，案是一种较为正式庄重的名称。在作祭祀之用时，八仙桌要配合条案、圈椅使用，放置于厅堂北墙正中，属于家庭重要的活动场所，而八仙桌两侧的圈椅主要由家族中辈分较高的长者专坐。除了祭祀之外，有时还需要摆在路中间接送贵宾、神灵等，这种传统礼仪至今在很多农村地区依然遵循。

在演变过程中，民间工匠也开始从置物、储物、装饰等实际需求出发，对于八仙桌进行再设计。比如，一些八仙桌开始出现了拦水线，防止水、菜汤等洒在桌面上；一些八仙桌还增加了抽屉，方便储物；一些八仙桌还采用了高束腰（如图3）的形式，目的是便于垂足而坐。上述可见，从祭祀到食案，八仙桌完成了使用功能的转换，在本质上反应了“为人造物”的设计价值观，以及八仙桌作为传统家具的基本属性。

二、从“工具”到“家具”的审美价值

早期的八仙桌造型简朴，由一张桌面和四条桌腿组成，再无其他装饰，审美性不高，但其祭祀功能却深受百姓喜爱。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朝代的推进，八仙桌的外观较最初产生了较大的变化，尤其表现在装饰纹样方面，审美价值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其宜古宜今、宜室宜家的造型逐渐使之从“工具”向“家具”延伸为具有装饰、祈福等意义的家居用品，成为中堂家具。在此过程中，民间匠人各显神通，八仙桌的装饰、工艺日趋成熟，出现了一大批品质优良、工艺精湛的产品。

八仙桌装饰纹样一般位于矮老、脚足等部位，常运用雕刻、镶嵌等手法，甚至在民间还出现了“雕花要气韵，层次要分明，棱角要清楚，疏密要相称”[5]等类似的雕刻口诀。装饰纹样的题材主要来源于广大人民的生活场景，各类型纹样形态各异，寓意不同，常见的有动物纹样、植物纹样、几何纹样等，通过假托、转喻等委婉含蓄的表达方式传达出吉祥美好的愿景。装饰纹样手法通常是纹样的连续复制、组合、搭配等形成良好的韵律感和秩序感，比如动物纹通常以左右上下对称的形式出现，回纹等几何纹样通常上下穿插，四面反复构成图案。拉夫尔·沃纳姆曾说：“装饰的第一原理好像是重复，……系列间隔相等的细节，如装饰线条的重复。”[6]44

矮老一般是指连接台面与直枨之间的部件，原本被做成方形或者圆形的短柱，但随着发展，矮老成为雕刻纹样最多的部位之一，这样的处理既保留了矮老最初的功能性，又给八仙桌本身增添了装饰的美感和美好的寓意。如图4所示，八仙桌的望板处就雕刻着群龙盘旋的场景，两条龙形态威武，龙头昂望，炯炯有神，其间盘卷着云纹，整个画面美妙绝伦。正是由于在明清时期，龙的图腾也象征着帝王的形象，将龙纹作为装饰纹样，表现了当时的家庭对于吉祥寓意、祈愿安康的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八仙桌矮老四周，通常是植物纹样依附于四周，最常见的植物纹样是灵芝纹。灵芝被称为具有灵性而罕见的珍贵药材，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也有记载，因此灵芝纹被运用在八仙桌上也受到了众人推崇，它象征着长寿安康、吉祥如意。灵芝生产态势自然优美。因此每个灵芝纹之间环绕连续，造型格外雅致，其体现出的韵律美和节奏美与八仙桌的造型相得益彰。

回纹（如图5）作为最常用的几何纹样，在民间有“富贵不断头”的寓意，由于雕刻手法较动物纹样简单，回纹也是民间八仙桌中最常用的雕刻纹样。除矮老以外，八仙桌腿的装饰也较为讲究，分为直统式与收腿式，收腿式足端外翘，形态方正，通常被雕刻成兽面造型，以龙凤造型为主。

值得一提的是，受皇家风气的影响，有些富贵人家还会选用红木等珍贵的木材作为原料制作八仙桌，同时加以描漆、雕金等繁杂的工艺。此外，有些达官显贵甚至还会在束腰上镶嵌一些象牙等珍贵材质，不仅可以作为装饰，还能彰显主人的身份地位。而在民间，通常会选用榉木作为原材料，榉木虽并不华贵，但是在明清家具中使用极广，榉木家具的制作手法和造型与黄花梨等硬木家具基本相同，具有相当高的艺术价值。

如今，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八仙桌算得上是一件大家具，与现在的汽车一样，算作家人的脸面，是主人身份的象征。家庭的八仙桌也开始从最初的一般用料、一般制作转向讲究用料、讲究制作，花梨木、紫檀、红木等高级木料。八仙桌的装饰纹样更加丰富，神仙、花鸟、走兽等，桌脚也演变成灵芝头、狮子头等，尤其是在新中式风格中，八仙桌再次映入眼帘。

八仙桌从“工具”到“家具”的设计延伸与转变，极大提升了八仙桌的审美价值，使其与生活的关系更加紧密，也增强了八仙桌作为传统家具的生命力。可见，八仙桌不仅具有着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功能，也反映着百姓对于“求美”的造物进化之路。

三、从“食事”到“世事”的伦理价值

《周易·系辞上》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7]也就是说，传统的器具不仅要通过形式美和功能美服务大众，更要通过有形之器传达无形之道，从而超脱出器物本身的内涵，成为一种隐喻的文化、情感符号，这也是古人一直以来追求的精神意义层面的设计价值取向。

《墨子》中记载：“百工为方为矩，为圆以规，直以绳，衡以水，正以悬。”[8]这里说的正是任何起器物的制作都要遵循一定的规范。八仙桌的四方造型并非任意而为，而是在保证实际需求和视觉平衡的基础上进行选择的。由于八仙桌的四条边长度相等，这也决定了整個桌面是对称结构，这种结构也增强了八仙桌整体的稳定性和安全性。

以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款抽屉八仙桌为例（如图6），桌面向外探出，桌腿向内自然收紧，视觉上达到一种平衡感。在装饰层面，运用回纹作为主要的装饰纹样，采用对称性装饰手法，呈现出一种上下左右均对称的布局。在桌面的选材中也注重木材的对称美，即将厚板分成两半使得左右对称，用料用材也相当考究。不仅如此，八仙桌榫卯结构的制作工艺无形之中增加了方正之感，“内圆外方”的手法增加了八仙桌形制上的美感。因此，从整体的结构造型到具体的装饰纹样，这种对称性、平等性的布局也加强了八仙桌的方正感。

贡布里希在《秩序感》中就指出双边对称结构会自发的产生一种“平衡感”[6]142，阿恩海姆也在《艺术与视知觉》中讨论艺术品的平衡感问题，同时他以正方形为例，认为方形由于四边对等，整个图式高度对称。八仙桌作为方形结构，从面板、牙板到桌腿都达到了完美的对称与和谐。不仅如此，八仙桌的造型相较于圆桌、长桌还多了一种肃穆和庄重之感，更加具有仪式感，无形之中规范了人们在餐桌上的行为方式。

不仅如此，八仙桌还被安置在厅堂正中的核心位置，即古代住宅的客厅——中堂，一般用于会见亲朋、教谕长幼、举办活动等，而中堂恰是家庭威望的象征，也是关乎脸面的重要场所。八仙桌的位置也就限定了其他家具的方位，形成一种秩序且对称的基本布局。八仙桌在做祭祀使用时（如图7），要配合香案、圈椅使用，香案上放置茶炉、茶点等。此外，在农村，婚丧嫁娶是头等大事，而宴请亲朋所用的最高规格就是八仙桌。其作为宴桌使用时，配套使用的就是长条凳、杌子等。更重要的是，八仙桌的座次非常讲究，强调了自古以来座次的尊卑和人文秩序。时至今日，很多八仙桌的使用礼仪被简化，但很多有必要的习俗还是被保存下来了。比如桌子面南而设，一般“左为尊，右为次；上为尊，下为次；中为尊，偏为次”，虽然这种座次的安排因地域和家庭而有所不同，但从整体来看，面南而坐的人权力最高，这也符合中国传统的观念。

八仙桌方正的造型决定了它的使用礼仪，这也符合中国传统的方位观念，有利于强化传统的长幼有序、主宾有分的家庭礼仪和社会伦理。八仙桌的产生虽缘于祭祀，但却蕴含着规范人、启迪人的伦理价值，扮演着维持饮食秩序的社会功能。可以说八仙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缩影，它承载着中国人对于尊卑、秩序的讲究，蕴含着浓厚的礼仪文化，是文化传播的重要渠道（如图8）。

四、结语

总而言之，八仙桌作为我国传统造物设计的典型代表，用料讲究又实用经济，传播范围广泛，造型平和又不失大气，成为中国家庭中上得大雅之堂的家具。对于八仙桌及其实用价值、审美价值以及伦理价值三种不同层次的研究，认识其传统制器观念，希望将功能诉求、伦理道德注入现代日用器物的设计之中。

参考文献：

[1]翟灏.通俗编（下册）[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488.

[2]张黎.消费社会的设计价值研究[D].武汉：武汉理工大学，2008.

[3]午荣.鲁班经[M].易金木，译注.北京：华文出版社，2007：242.

[4]文震亨.长物志[M].李瑞豪，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128.

[5]胡文彦.中国历代家具[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8：79.

[6]贡布里希.秩序感——装饰艺术中的心理学研究[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44.

[7]思履.周易全解[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121.

[8]孙诒让.墨子闲诂[M].北京：中华书局，2001：39.

作者简介：陈燕玲，四川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