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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 尘

2023-11-18木北尘河倾月落

南风 2023年7期
关键词:楼主桑榆公主

文/木北尘 图/河倾月落

编者按

帝王年迈,战火纷飞,息州上下内忧外患,岌岌可危,为救国土于水深火热之中,九公主柠月挺身而出,独自踏上救国之路——去往望川阁,想要借当年神秘消失的七万大军。殊不知,此行的目的地,将会遇到那个让她曾经心痛不已却不愿忘怀之人。顷刻间,所有前尘往事浮现眼前……

本期新人作者木北尘,文笔细腻独特,在故事中对女主人公的内心描写非常细致,把其痛苦、深情、隐忍、克制等的撕裂感都用细腻的文字传递给读者,有很强的感染力,使人沉浸于故事中,感叹着人物的悲欢离合、爱恨情长。

下面,敬请品读本期新人佳作——《落尘》

她湿润的眼眶再也挡不住欲滴的泪水,任由其滴落在地。她不见他已有六年有余,原来忆起他时,心头还是会痛。

楔子

当今皇帝年迈病危,正碰上东皋入攻。整个息州上上下下被战火烧至荒凉,百姓不安,朝堂不稳,朝臣更是觊觎皇位已久。

皇帝计有一子久前死于乱战,其嫡长子也才刚满七岁的年纪。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左右朝政的。后宫帝女有九,皆非一房所出,所以大数心怀叵测,表里不一。

好在九公主柠月虽不常出宫门,却颇有治国安邦之道。只是军资匮乏成了当务之急,于是她独自上了山,去找望川阁的阁主询问当年离奇失踪的七万大军的去向。

“阁主深明大义,定是不想看着息州在你眼前倒下,置之不顾!”柠月微微仰头看着眼前望川阁新任的主人,疑惑她会作何盘思,她尽量把语言放得谦卑,生怕她会拒绝。

“那七万骑兵现已发展至九万,皆倾楼楼主桑榆一人掌有。”眼前之人也并未推诿,直言道。

“东皋与息州相交之处有约千里之地,公主应该知道。那处不归息州亦不归东皋,而是由倾楼楼主桑榆管辖。由此前往五十余里,有一山谷名为“谍幽谷”,待你及里而去便可见那百尺倾楼了。”她又补充到。

来人肉眼可见的慌了神,眼帘在弱光下微微颤动,泛起若隐若现的水光。“阁主说的可是战神桑榆。”

“是。”鬼女皱眉,不知公主泛泪是何缘由,忽地脑海闪现师傅的嘱咐。心下起意:桑榆?柠月? 莫不是忘川石上的那对故人。

“公主与战神可是故时眷侣?”她试探道。

她躲闪着目光,最终还是悻悻点了头,“是”。

她拧到一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师傅曾向我提起你们,她说,这忘川石矗立了千年,你们是她见过的第一对天明指意的人,也是她见过第一个想要逆天改命的人。”鬼女看着眼前白鹤一般娇俏的女子,缓缓到。

“天明指意又如何,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当时决裂之事虽在宫内闹得人人皆知,不知为何却并未传至宫外,如今看来就连靠贩卖情报而立的望川阁新主,也并不知道。

“为何?你有情,他亦有意,为何回不去?”鬼女看着这个满面愁容的人,想起月前师傅闭关将阁主之任授予她时,告诉她的话:这忘川石上出现的两个人,是上天认可的一对璧人。若是有朝,他们再能前来,定要告诉他们这是由天赐的良缘。

她也深深的记得师傅若非必要不可让他们违逆天命的劝诫。

“他已喝下了这忘情殇水,不会再对我动心了。”她挑眉看着赤泉暗红色的泉水,愣是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她故作淡然的一笑,却让本该冷漠无情的鬼女起了怜悯之心。依旧不肯死心的追问,“既然旧时风月未曾殃及城池百姓,又为何要饮下这水?”

柠月并没有回答鬼女的话,只是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她总不能说他有一个需要守护一生的人吧,那自己多像无人在意的丑角。可,多可笑,在大数皇姊的眼里她已经是了。

当年,桑榆带着李若从她面前头也不回的离去的时候,她竟在盼着他还会回来,她从雪化了,等到雪都化不了的时节,他还是没有回来。可是明明他说过不会让她难过啊!这些都不作数了吗?

她还记得她止不住的流泪,止不住的颤抖,趴在母后的膝头一遍遍的追问:“枯木会再逢春,那两个走散的人呢? 会再相爱吗?母后定是骗我的,可是我又那么期待他会回来啊!心口这么疼我是要死了吗?”

他不再忆起她,不再与她走完那海誓山盟,就注定,她会在后宫显得格格不入。

思绪又将她拽入了初入此地的那日,正是雪后初晴,皑皑白雪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日子。她努力将目光一直聚在那行字上,想象着他亲手在“桑榆非晚,柠月如风”下,刻下了桑榆无踪四个字的场景。她不想哭,可迎着光的白雪多刺眼,硬是让她掉了泪。

她用已经渗出血的手紧紧握住手中的短匕用力将柠月不再闻春秋一字一字的刻在那忘川石上,故作释怀的一笑,是他们互相伤害的,不是他不要她了。

从那时起她们便形同陌路,彼此不闻不问时至今日。

若不是鬼女将那人提起,或许她再也不会与别人忆起她与他曾经的过往了吧。

出了忘川,柠月的步子再也迈不开,被碎石一拌,踉踉跄跄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她湿润的眼眶再也挡不住欲滴的泪水,任由其滴落在地。她不见他已有六年有余,原来忆起他时,心头还是会痛。

她借着壁崖上的藤条尽力站了起来,喉间渴的厉害,可她还是尽力向谍幽谷的方向走去。

快至黄昏之时,柠月终于看到了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楼阁,那楼肃穆庄严,像极了曾经大捷凯旋的桑榆。

至于楼前,并未有官兵把守,而是座有一鼓。柠月将桴握于掌心,任由汗窜掌而出,却迟迟不肯落桴。

虽说桑榆早已将她忘却,不会再认出她。可李若没忘,她还记得自己说过此生不会让李若为她和桑榆的事纠结的。可百姓流离她又不能不顾。她长长叹息一声,将那干裂无润的嘴唇生生咬出了血。

桴终究是没有落到鼓上,却等来了半脸戴着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丰润却略有苍白之色的嘴唇的束着发的男子。柠月一抬眸,瞬间全身的血液便开始似瀑布断源般恍惚停息。

七阶之隔的人浑身散发着妖媚、冷漠的气场。从柠月表情来看,毋庸置疑,他便是桑榆了。

她似乎忘记了一切,只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只觉只有那处最像记忆中的他,可惜除了眼里,他浑身上下再与她无半点瓜葛,而眼里也只是倒影罢了。

“台下站的可是息州九公主?”那人许是未等到她先言语,遂开口道。

她愣了愣,随即急忙道:“是。只是你如何知道是我?”嘶哑的喉咙把尾音拖得很长。

“我这楼宇向来外来女子不近,公主可是第一个。”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却夹杂着几分敬佩。

随即他将她带入殿内,命人为她沏了茶。“公主定是走了许久的路,乏了吧。只是不知道公主为何不带车马,不携随从,独自往这儿呢?”

她有意轻声咳了咳,来尽力掩饰脸上的难色,“我是来向楼主借那九万骑兵的,宫中乱扰,因此并未声张。”

那人点了点头,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如此回答似的,从容的用节骨分明的手指饶有规律的敲打着书案,微弱的气息颤着烛光忽闪忽闪。

良久他才又开口到,“九公主可能不知道我这儿的规矩,从这里出去的人都要留下眼中的黑睛。”那人起身缓缓下了台阶,一步步逼近这个身上的凌厉莫名间慢慢褪成熟稔气息的女子。

她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要求,但她还是很快定了神。“好,只要楼主肯兵借于我,我定会如你所愿。”

“九公主可想好了,没了黑睛公主可就辨不清颜色,以后的世界可就只剩黑白之颜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闭眼重重的颔首。

桑榆勾起嘴角笑了笑,“九公主还真是爽快,难怪深得陛下喜爱,放心把整国交给你来治统。”

他又向她近了一步,用冰凉的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后,不知所以的冒出一句,“九公主的眉眼还真像我那故人!”

“哦,是吗?那人可是对楼主来说很重要?”她竟有些欣喜,将原本想要后躲的动作停了下来,倏尔露出满目的期待。

“或许吧!不知为何,心中并未记得呢!”他将手放开来,继而肃然转身拾级而上。

不记得了。她忽然有些失落,可这明明就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啊!为什么心里还是酸酸的?

只是很快,自责和负罪感替代了她的苦涩。她握紧拳头,用指甲掐着手心:柠月,别忘了,你答应过李若什么?你确定要做那千古罪人吗?

“九公主随我来吧。”待到柠月再次抬头时,桑榆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迈开了步子,径直向内廊走去。柠月赶忙起身,追了上去,许是怕她焦急,他的步子落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一场对弈的棋局。

突然他停了下来,转头死死地盯着她,“九公主可听说过换心之术,京中御医可有这法子,抑或是九公主可听说过这法子?”虽是看不清眉眼,面色也未有些许变化,柠月还是觉察到了他语中的迫切之份。

她本就对黑睛之事多有疑惑,这句话更让她眉间起雾,她先是踌躇一阵,随即开口道:“曾听父皇说起过,只是已然过去多年,京阁的阁主如今也并未传出过什么动作,不知可还能否?”

她觉察到他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只是当时她并不能笃定是为何故。

行至顶楼,一颗颗泛着绿光的琉璃瓶,一对对离了目的黑睛,霸夺了柠月的目光,她惊诧的看着这满阙的灿然,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她知道,这景色虽美,却是由万万个人的眼识换来的。她不想将这奇景看了去,她也不敢看了去。

她终究是问出了心头的疑虑,语气有些强硬:“楼主为何要留这无辜之人的黑睛,楼主不觉残忍吗?”

听完她的话,他盯了她的眼睛许久,脸上露出稍微的错愕,最终嗤笑道,“不无辜,多是些见利忘义之人罢了,公主还是不要挂在心上。”他的不在乎似乎挑明了她的善感,让她在这里显得那么的突兀。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也是,这是别人的地盘,她没有资格教别人怎么做。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刻意离桑榆远些,却不慎忽地一个踉跄便重重的摔倒在地。她吃痛的用一手撑住地板,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磕的生疼的膝盖,欲要起身。

面前却伸来一只微卷起袖的大手:“怎么?九公主怕我了?”那人似是有些戏谑道。

他等了很久,她并未给他丝丝回应,也并未攥住他的衣袂,他竟有些急促道:“这些黑睛多是来自这朝野之上被功名利禄熏了心的官员,无一来自百姓。毕竟若是不为利益,他们是断断不会来我这乡间别野的。公主可信?”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迫切的向她表示自己的本心,毕竟他并不在意他在外人眼里是如何的形象。

看她不言,又或是怕她不信,心头竟有些不爽,他将脸上的面具一把扯下,随即抛掷一旁,“九公主看看我这眉目可是坏人?”星光熠熠,他的眼里依旧燃烧着当年的炽热,只是卸下面具的他早就不再是曾经与她海誓山盟的桑榆。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又似乎因为他对她的解释而感到惊喜,呆呆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若是风来,定会一颤。

“公主可真真是冤枉楼主了,这倾楼向来只来些江湖上、朝野中求利之人,他们有求,必然要留下点什么。取他们眼识只是他们付出的代价罢了。”柠月拢了拢神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戎装的人。

柠月才知夜上高楼并不是取她眼识的,而是约见大将军周夜,嘱他随她复收失地。

可她还是再次蹙了蹙眉:“那楼主为何要成全他们,助纣为虐呢?”在她的记忆里桑榆并不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就像当初李若的母亲不顾一切救下他后,他义无反顾将李若纳至将军府,最后不惜违抗皇命,罢黜将位,也要守住当初承诺李母照顾李若的誓言。

“我不是公主您,我没有义务替每一个人着想。”他语调很轻,却似是饱含着多年的寥落。

她忽然有些为自己刚才的言论后悔,他当初确是伤了她,可他也别无选择啊!

天色早已降至暮夜,回忆里虽是被他无情的伤透,但她的心底依旧还是没能放下当初的情愫。任它生根发芽,开了花结了果,最后伤了她。

时光过隙,待柠月再见桑榆是在京阁。那时,已是战乱终了,时间已过去七月有余。正值来年春日,枯枝也泛起了生气。

看着京阁径路两旁玄色的水,柠月忽觉有些熟悉,只是她仅是听宫人说起过她见过京阁的阁主,自己却并未记得。

猝然,一个白色的半入赤水的身影拽住了她的目光,她一怔,内心有些慌乱。“水中之人可是若若?”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到。

许久那人并未应答。

“是她。”她正打算上前一探究竟时,身后的一个成熟知性的声音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眼看自己就要倒在这赤水中,她急忙闭上眼,下一秒却被拉了回来。“公主小心。”

她转过身便看见桑榆在一旁一脸平静的望着她,微露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神色。而刚刚拉回自己的竟是忘川阁的阁主。

看见她泛着光的眼里铺满了疑惑,鬼女开口解释道,“京阁是我师傅的戏园子。师傅既是闭关,便把这儿一并交给了我。”

她点了点头,随即转向桑榆道:“楼主可真愿意将那些黑睛付我,当真不是戏耍?”语间尽存不可置信。

“九公主肯用半生来换,当是在下赚了。”他略显疲惫的向她作了一揖,且微微欠了欠身子。又道:“但愿那些蛇鼠能够理解九公主一心为他们的苦心,顺附于你,不再攀利附势。”恍惚间她竟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在她身旁为她的出谋划策的少年。

夕阳溅落,晚虫低鸣。

却显得屋内桑榆的话甚为煞景,“九公主可知为何芸芸众生,我偏偏要你的半颗心,替若若续命呢?”

她想说她不知,可既然能让李若活命她是极为愿意的。她顿了顿到,“身为阿姊,我有责任。”

他忽然冷笑起来,“九公主你当然有责任。九公主可是嫡女,自小身子娇弱,自是许多人惯着。若若一个庶出,从出生便注定是为了衬托公主你活着。”

此时,鬼女并不在屋内。空旷的屋子里仅存的是两个人互不契合的呼吸。

她心头越来越乱,对桑榆的话中有话有些怒嗔,“楼主到底要说什么?”

鬼女离开时桑榆就顺手取下了面具。此刻,一张满是冷讽阴狠的脸向她渐渐逼近。“九公主怕不是想说不知道自己这颗心,是若若换给你的?”

她猝的愣在了原地,“我真的不知。”怪不得当初初见桑榆,他尽说些让她不解的话。原来让她换心是他一开始就规划好的事。

他冷笑,“于公主来说一条冷宫出身的贱命而已,公主当然不会在乎。”

这一次,她并未任他嘲讽,反是以强劲的目光迎了上去。歇斯底里到,“我说了,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让若若的命来换我的命。我比谁都希望她好。二十二年来,对于后宫各主对若若的态度,我总心怀愧疚,我总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她。你说我哪里做的不够? 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做?”

这是第一次她在别人面前失态,第一次反驳,第一次为自己辩解。她生来就学着逆来顺受,可谁真真在意过她的感受。

他似乎被眼前这个突然间爆发的人震慑住了,许久都未言语。他走近她,竟想要揉一揉这个脸上布满泪水的人的头发,他突然心疼了,莫名其妙很疼很疼。

可一个念头让他的手倏地停在了半空,最终还是没能触到她的额头。

他兀自出了门,远远的看着赤水中的身影,恍惚间失了神。他是该信当初为了他,失去自己唯一亲人的朝夕相伴着的人说的,幼时柠月逼着自己将心换于她,自此她便日日痛不欲生。还是信仅有两面之顾的九公主的一面之词。

他狠狠的将拳砸向了门框,苦笑,当然是信若若。六年了,他亲眼见看着若若时而沉睡,时而清醒,痛苦与日俱增。多少苦楚被她通通受了去。

可,九公主呢?他竟觉得她应是当真忘记了。况且,况且,他对她竟然有些熟悉,熟悉到,他竟有些想主动亲近她。甚至,他竟觉得此前是不是与她有过交集。

忽然身后一声脚步响起,他回头看了看,是鬼女。她将手中泛着黄的一摞纸递到了桑榆的手里:“你该仔细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遗落了什么东西?”

说完转身欲要走,看着她的背影桑榆提高语调问到:“所以阁主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鬼女笑了笑,并未回头:“楼主这么聪明,定会自己判夺。”

夜里东西两间阁楼里,灯火通明。

柠月曲着膝,将手臂环在伏着的头的周围,尽力的忍着泪水:“母后死了。我虽在朝臣心中才德兼容。可在后宫,她们都把我当成李若来欺负,谁让我之前仗着权利保护她。而她得罪的是后宫所有人。”

她还记得母后跟她说过。她说,李氏的女儿不是你这样一个善良,多情的孩子能够斗得过的。母后是不是说过你心软就是对她的纵容。她母妃能凭一己之力从庶人变成妃嫔,就有能耐成全自己女儿的野心。她们一生就只为做这样一件事而活着。

她没有听。如今,果是如此,阿姊们不容她,桑榆厌恶她,而李若恨她。可她呢?只是想善良罢了,怎知这世间就是容不下善良啊?

鬼女静静的听着柠月的言语,许久未出声。

烛灯几近燃灭,她将新的蜡烛重新点上,才开口到:“桑楼主已许我,明日同你将这话本子说于众人析听。公主若想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好好把握罢!”

柠月闪了闪迷离的眼睛,随手翻起一页,那上边密密麻麻的写了她与他一起经历过的种种过往。原本止住的泪一下子又泻了下来。

她没有问鬼女这话本子从何而来,只是自嘲的笑笑,将那摞崭新装订的纸闲散一丢。“方寸之情我可得,但方寸之心我怎可夺?”

“那忘川殇水对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是不灵的,他虽忘了与你有关的一切,可他并未改过自己的名字。说明当初他离开你时,他还是想让你来找他的。”

她愣住了,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那处酸涩也开始变得很淡。良久她才又道,“为何这么般不遗余力的帮我?”眼里满是真诚。

鬼女笑了:“公主多虑了,若是想帮你,我大可仔仔细细把你们之间的间隙告知于你们,何必让你们各自怀意,互相猜忌。只是重塑你们的缘分是我拿到望川阁之主实权的大劫。这是在帮我自己,不是帮你。”

“公主记住了,这世界上只有为自己,才是真正对的事。”她将那话本子重新放回柠月的手里,轻轻的拍了两下,眼里含着的情满是深意。

翌日,朝阳还未起,柠月便被李若的婢女叫了去。她看着轻靠在床榻上的李若,不自在的笑笑,“你醒了?许久未见,妹妹受苦了。”

李若弱弱到:“姐姐即是知道我苦,却还是来与我抢桑哥哥?”她言语依旧似当初那般温婉可人,却极具其害。

柠月瞬间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许久才故作淡定的开口:“我来只是应楼主之言为妹妹换心的,妹妹放心,我与桑榆不再可能了。”语间酸楚已经逼近嗓咽,刺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姐姐当真要替我换心吗?”

“也是。这么多年,桑哥哥总是依着我,知道我眼睛受伤没有了色感,愣是找那千千万万人的黑睛替我医治。对了,姐姐,桑哥哥说你也愿意让出你的黑睛呢?是吗?”她没等柠月开口便自顾自说着,一边言语,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书,倒是看不出病了很久。

柠月憋着眼底的泪,将拳一次次捏紧,紧到指尖都刺破了手掌,血印混着手心的汗一点点晕开。凄然一笑,“是啊!以后这世间的青山灼灼,星光熠熠,你就又能辨出它们本生的颜色了?”

李若笑了起来,命人将鬼女叫了来,“阁主听听,姐姐说她愿意此刻就将黑睛予我呢?阁主可愿意帮忙?”

鬼女抬眸看了看柠月,她眼中并无一丝神情,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

……

时间离柠月失去色觉已过去七日,柠月依旧待在京阁。

这几日,她想着待她眼睛好些了,便把心……也换了……

忽觉泪意又漫了上来。她屏住呼吸,浅笑,不能哭,眼睛都还伤着,还不让它好过。

此刻,桑榆定是在陪李若吧!若是她困了,他定会为她吹眼睛呢。她又不自主的胡思乱想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初来那日午夜,便有人传信给桑榆,他给鬼女留了张便条便走了,大致是说些替他照顾李若几日的话。

柠月让人捎了封信回京,她并未告诉父皇自己见过桑榆的事,免得让痊愈不久的父皇再犯了病。毕竟桑榆弃戎从隐时,边陲才刚刚复收不久,与他同生共死的将士竟也擅自离职,趁着乱余带兵出走。

约至酉时,鬼女将柠月扶至栈廊的长椅上坐下来,缓缓为她取下那白绫。

许久,她并未睁眼,她不是怕抬头便见的苍穹不再是当初的模样。而是,怕习惯了那灰色,她就会渐渐忘却曾经熟悉的一点一滴,就像,桑榆,忘记她。

须臾,她终是睁了眼。她起身迎着骄阳看过去,盯了很久,眼神并未闪躲。

忽的,她笑了,继而转向鬼女,“我可以直视光了,以后我即便日日长视这耀日也不会流泪了。”

“目光所及只剩黑白也不过如此!”她淡然的开口。却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凄寒,就连暖阳下的她,也是。

台下宾客已至三百有余,皆是名门望族的小姐子弟。垂帘后却是柠月独自守着。

鬼女匆匆赶来,小声道:“桑楼主还未来,若是半柱香尽,他依旧不到,那今日,这场就散了吧!”

她平静了一下炽痛的内心,冲着鬼女笑了笑,“他一早便想早些完成与你的赌约,好让若若早日好受些。今日竟是迟了许久!”

“可若是他来,却也不能记起从前该如何?阁主这一劫可还有其他法子可以解除?”

鬼女紧紧地盯了她许久,才开口道,“一方灭,一方悔,也可破这命数。”

她释然的笑了笑,随即红了眼眶。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台下的熙攘让柠月原本烦乱的心头更加紧促,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尽力使自己的周围安静下来。

忽的鬼女的声音冲破了那些愤怒的叫嚷,停滞在她的耳旁,“怎的,台下的人需要看戏,让楼主演个角,可是比换命都难?”

她连忙转头,只见桑榆一身白衣点缀着绿沈,脸上的面具虽是遮住了眼睛,她依旧感受到了他眼中那股清流。

他行至她身旁坐下,轻启薄唇:“见恕,若若今日又犯了恶疾,着实走不开。”

她极力从容,扬唇淡淡苦笑。他来终究只是为了鬼女那句:“把这戏演完,就帮李若换心。”罢了。

案上醒目重响,桑榆先开了口。

旧事桥段在他低沉温润的嗓音下,越来越悱恻起来。尾音断的更是缠绵。

柠月却盯着其中一首诗出了神。

“冬月肖寒,挼草二三,恰如今日终须两散。

诩时光斐然,我们终是走散,不闻不问承诺安然。

末路殊途,愿你常安,再见慰问已是两难。

许凄凄路远,我们各自悲欢,再也不见终会释然……”

双眼涨的厉害,鼻尖亦是酸到不可忍耐。

这些令人神往的故事皆是出自她之手,只是其中一语便可牵引她二十余年来的泪水。

她哽咽着将自己的词说完,愣是等不到终场结束。

戏罢,桑榆将手中泛黄的书卷收入袖中。

转头见她眉头微皱,面色苍白。桑榆用冰凉的手背探了探柠月的额头,有些嗔怒道:“九公主竟不知道自己生了病?”随即,不容她辩驳就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她瞬间感觉到周围本存的森寒一消而散。

这一晚,他守着她没有离开。一坐一卧的人各怀心事,他摩挲着那本泛黄的纸本,努力回想着曾经,她闭眼不敢望那自己的亲笔,尽力遗忘着过往。

要说她这些年是怎么过得,终究是逃不过一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是日就夜,鬼女将他们带到了一山洞前,“这是我师傅闭关之地,这世间只有她可替你们换心了。”

及里望去,只见一条狭长小道直通黑暗,两旁尽是幽森盛密的见血封喉。

鬼女缓缓道,“多加小心,若是被这见血封喉触及,定会丧命于此,切不可大意!”

“阁主不进去?”桑榆轻启薄唇道。

鬼女应了声,随即触了触柠月的肩头,皱眉“公主保重。”

待桑榆双脚踏入此地,便感觉到了整整狂风向他袭来,他下意识的挡在了李若面前。

此时的他,虽是眉睫间一片从容,内心却是一片复杂。

他复杂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柠月,宽大的披风将她衬得极为单薄。

她似乎读得懂他为难的心思,扬唇淡淡一笑,“楼主抱着若若吧!她身子弱,我能行的。”

他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看着他抱着李若走在前面,柠月自嘲的笑笑,不得不说,眼前的这景是美的,无可匹敌的美。

他回头看了一眼,她走得很慢,很慢很慢。“冷吗?”他停下来,等她走近。

她轻轻的笑了笑,“不冷。”

已是夜半三更,鬼女再至洞前,便看到了候在壁外的桑榆,她快步上前道,“楼主不在里面看着,怎么出来了?”

桑榆已是候了几个时辰,嗓音沙哑到,“无碍,有令师看着!”

鬼女忿忿怒斥到,“可你知不知道,公主她眼睛无感啊?她取了黑睛色觉弱化,几近失明……”

鬼女话还未停,便听见一声惨叫,桑榆几乎是瞬间冲了上去。

只见柠月已经倒在了潮湿的暗道上,雪白的衣袖已经粘上了泥水,带着点点血腥味。而一旁见血封喉的叶子,在泥泞的空地上,煞是刺眼。

桑榆将她抱起来,他第一次这样不知所措。更奇怪的是,一滴晶莹的泪竟透过面具滴了下来。

柠月笑了笑,苍白的脸色甚是凄美“我是想告诉你,阁主说,我的心并不是若若的,不是。”

桑榆使劲拥住了她,低声温柔道:“好,我知道了,我们去找阁主,她定会救你的。”他用手撑着地,用力站了起来。

柠月抬手取下了他的面具,“你终究还是没能记起我。我们或许终究有缘无分,什么天赐的良缘。竟通通都不作数。”她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可我却偏偏那么在乎你!”

桑榆望着她的眼睛,愣了神,浓笔雕琢的脸上露出深深地悲伤。“对不起!”

她释然的闭上眼,轻声道:“好!”

长冬终过,暗夜终明。他走过了那话本子里所有的地方,去捡起他曾遗忘的记忆。

在长风里,他苦笑,柠月这一生爱风、爱海,爱自由,唯一不该爱的就是他,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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