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从流水上岸（组诗）

尤言

一   握

临崖坐下来——

终于可以，平视对岸群山

从谷底漫上来的薄雾

与身后落叶

不再惊惧平稳叙事中

突然打乱的节奏

木质桌椅与茶器本身

都像水中茶葉

寻到了自己的源头

书里的字，山中的雀鸟

在手心里飞行

一座山，在她的呼吸里收放

只有体内几处

不易被人察觉的隐痛

藏着她

曾与群山对弈的秘密

秋风穿过体内

栅栏的门，在体内松动

顺着栾树的红灯笼

铺陈从菠萝蜜、梨

到青樱桃的倒叙

每倒一步

风就带走一些多余的事物

那是我行走世间，逐渐借来

并收藏的山峰与河流

贴身琥珀，拥有我的体温

这么多年

它古老的松香

把整座南山推送给我

途经丰厚的银杏树

白果纷纷下落

终究无法继续倒回。人生的底牌

早已揭晓。怀着不甘之心

我们还得在风雪中

继续赶路

倒悬的蜘蛛

倒挂空中，在枝叶之间

吐出体内积蓄已久的语言

蛛丝闪亮。你的视线穿过秋风

越过我写下的层层分行

就这样被透明

被你忽略的，我的当下和处境

就这样，悬在那里

你没有放大镜

我自缚于我们的迷宫

月光的碎片

整个下午

我们坐在龙门浩山顶的舍今书院

围炉煮茶。头顶的东水门大桥

汽车与轻轨

在不同维度，划着时间的轨迹

过江索道上的缆车

在风中缓缓滑行

亲爱的女儿，刚刚过去的四年

横在我们之间的太平洋

不断被放大

重重阻隔的日子

我们在各自的夜色里

抚摸月亮这古老的银器

此时，我们交出不同形状的碎片

还原它的完整

抬头望去。两江汇合处

一轮圆月说着渝语，从流水上岸

快   递

骑手斜靠摩托上。秋风比他更快

给身后的变色木递送了黄衣裳

与他穿着的颜色一样

手机里那么多信息

亲人与陌生人

都在刷屏

寒露打湿了脚边的泥

从一扇门到另一扇门

快速递出手中

热腾腾的事物，故意忽略小窗里

快速闪过的眼神

空旷城市里

不可言说的冷漠与孤独

落寞骑手坐在街边

像大战风车的唐·吉诃德

他并不知道

自己已被快递到中年

黄昏正合围而来

方   向

落叶在风中，迟疑地停顿

然后向下

把暮秋的颜色，一再往下拉

半平米的土地

刚好容得下一个小孩

他抓紧木栏杆

仰起头，努力向上。无忌的眼神

拓印了整个天空

光从更高远的地方漏下来

接住神的馈赠

他像一根拔节的嫩竹笋

把季节的指针

从晚秋的边缘，拱回二三月

简约的晚餐

黄昏经过渝北的新牌坊

五路立体交叉

延伸出无数路径

我选择了最有温度的那一条

整个白天，我都在北岸奔忙

从北回到南

过的第一条江名叫嘉陵

出隧道

长江的涛声推着夜色流动

月亮走进落日空出的位置

穿过一座城市的横切面

悬了一天的心

回落到我们居住的双峰山上

楼下的桂花开了

玉米棒子在锅里冒着热气

山城重庆

站在长江上游。若要见它

先打开群山

再去探水。这里的水都很长

一条长江，带着嘉陵

从久远的时光流来

低处的洪崖洞

和高处的云中之眼

说出一座立体的多维的城

骨骼陡峭。它的心脏里

藏着十八梯

我们一生

都在其中，上上下下

一条过江索道

缆车晃晃悠悠，渡了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