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在寿衣上的荷花包

沈惠勤

母亲吃过晚饭照例坐在奶奶身边唠嗑。

“我要做寿衣。”奶奶突然提出她的人生大事。奶奶面色尚好，怎么关照起后事来了？母亲问老人家：“你身体好好的，谈什么做寿衣？”

“都97了，你大蒜头爹爹早就在那边等我等得不耐烦了。我这是正经向你提出来的。”

“老姆妈，这事还用你操心？现在都是一条龙服务，一个电话打去，什么寿衣、花圈、棺材，一会儿全部到位的。”

“我要先做好寿衣，死前我可以自己穿好，或者你帮我穿好。”

“为什么要这样？”

“唔……唔……”奶奶支支吾吾。后来我才知道是有原因的，她是要将一件重要的宝物缝在寿衣内侧，穿着上路去见大蒜头爷爷，这是她等了几乎半个世纪的大事情。

母亲听着奶奶的指示，从箱子底下拿出里三层外三层护着的宝物，母亲笑着说：“你不会给我们攒了金银财宝吧？”打开后是一只颜色泛黄的皱巴巴的荷花包，真稀奇，现在还有谁会惦记这样的老物件。

但那却是奶奶生活里隐藏得最深的宝物。

这个宝物是奶奶在十几岁的青葱芳华亲手绣的，那时奶奶这个苏州乡下小姑娘出落得美丽动人，人称小花，她为何要为那个叫大蒜头的愣头青绣荷包呢？大蒜头爱吃大蒜，会捕鱼捉虾，家里人冲着他这一点，说姑娘跟着他不会吃苦。经村上人说媒认识大蒜头后，小花动了真情，晚上空下来就点着油灯绣花。一朵粉色的大荷花，花瓣套着五层色，从顶端到花心由浅入深。大蒜头来送鱼的时候正好撞见，两人情意渐浓。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日，大蒜头和村民小三子去街上卖鱼，撞见了几个日本兵。小三子一见日本人就怒火中烧，面露愤色，被日本兵打了两个耳光，还被抢走了鱼。可大蒜头却笑眯眯地主动送上鱼，说：“我们北庄基的鱼是有名的，等些日子我带你们去看牵网捕起来的大青鱼，陪你们在芦苇荡的鱼棚棚里煮大花鲢。”这话说得一个日本小头目垂涎欲滴。

日本人早就对北庄基村垂涎三尺，但他们不敢贸然进入，因为北庄基西部的鱼塘如同八卦阵，还有成片的芦苇。

大蒜头回村后变作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有人骂他汉奸，谁叫他骨头软！事情傳到小花耳朵里，她一剪子在荷花中心扎出一个洞，把荷花包扔在灶膛边的柴堆里。

大蒜头天天跑街上去，把一篮篮鱼送到日本小头目的手上，回来说是他稳住了日本人，他们不会轻易过来骚扰。谁信他的鬼话！

时间一晃进入秋天，大蒜头约了日本小头目到池塘去牵网，要让他见识北庄基村盛产的被上海人称作“粉青”的大鱼。大蒜头摇着小船进入前浜，经过百脚潞，到达西堰栅，还对日本小头目嘘寒问暖：“你坐稳了，芦苇荡里很冷的，不过放心，粉青很肥。”

姑娘们包括小花早就吓得躲进芦苇荡，远远地看着大蒜头摇船载着日本鬼子，她们义愤填膺。船行到白螺蛳壳滩，大蒜头说是风大浪急，突然加大力度把船摇得天旋地转，日本小头目一阵头晕目眩，大蒜头突然操起篙子，将他一下子戳下船，然后跳入水中把日本鬼子直直往下摁。小头目哪里是大蒜头的对手，加上四面八方看清真相的村民一起过来助阵，一会就结果了那小鬼子，并把他的尸体抛进滩边的芦苇丛。

日本小头目的失踪让驻扎在街上的日本小分队分外谨慎，从此，他们更加不敢贸然进犯村子了。

小花重新拾起荷花包，在花心的洞上补绣了花蕊，鼓凸饱满。她把荷包送给大蒜头，两人喜结连理。

可惜大蒜头爷爷因早年经常下水抓鱼落下了病根，走得早。临走时，他把荷包递给奶奶说：“留个念想吧，如果到最后还没忘记我，就带着它来找我。”

奶奶心里一直深深地埋着这个情结，如今才透露，我们小辈怎么能不依着她老人家呢？

我们家的小花奶奶在98岁时仙逝，临走前，母亲没有让她失望，给她穿上了那件特制的寿衣，奶奶带着荷花包找大蒜头爷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