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王金石

大清早，王乐天刺刺啦啦抽了一地烟头，终于做出了决定——跟小舅子借钱。把想法跟媳妇说了，媳妇瞪他一眼，带有怨气地说：“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媳妇有怨气是有原因的。在儿子王小天上了重点高中后，媳妇就开始为儿子上大学攒钱。已经攒够了王小天的大学学费，谁知邻居李五家一场大火把房子烧得片瓦没留。看到李五一家三口人抱头痛哭的悲惨情景，王乐天心里一酸，拿出两万块钱借给了李五。李五拉着王乐天的手，眼泪哗哗地流着说：“兄弟我记下大哥这份恩情了。”

王乐天一家三口上了电动三轮车，正巧李五在院子里，跟他们打招呼。没等王乐天回话，媳妇瞥一眼李五新盖的房子，没好气地说：“给王小天借学费去！”王乐天赶紧启动三轮车，跟满脸歉意的李五摆一下手，骑着三轮车出了院子。

来到小舅子果脯厂，小舅子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呢。

小舅子见姐姐一家来了，还是蛮热情的，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可嘴上没忘揶揄王乐天几句：“这是东南风啊，还是西北风啊？咋把驰名中外的大作家给吹来了？”

王乐天知道，小舅子让他来厂里帮忙，他没去，为这事还耿耿于怀呢，可求人家来了，脸上还是挤满了笑容，说：“不是东南风，也不是西北风，是从省城吹来的喜乐风，你外甥考上省里的理工大学了。”

“这可是值得祝贺的大喜事，”小舅子高興地拉住王小天的手，“一会儿舅舅给你包个大红包。”

媳妇接住话茬：“光有红包可不行，你外甥的学费还没着落呢，你这个亲舅舅可得帮忙啊。”

小舅子一笑：“姐呀，我姐夫是作家，大作家，那稿费还不得雪片似的往你们家里刮，还用得着跟我借钱？再说，前不久不还借给李五家两万块，要是没钱，我姐夫会逞那个能吗？”

王乐天听了，脸腾地就变成了一张大红布，张了几下嘴，没说出话来。

媳妇的脸刷地冷了下来，话就变得凌厉许多：“你愿意借就借，不愿意借拉倒，哪儿那么多咸的淡的？他会写文章那是他有本事；他助人为乐，那是他的德行好；他不嫖不赌，比别的男人强多了。我老爷们儿啥样，我喜欢，用不着你来埋汰！”说完一手拉着王乐天，一手拉着王小天扭头就往外走。

小舅子见姐姐急了，忙说：“姐呀，你别生气，我又没说不借……”

“还不是你姐夫穷，让你瞧不起。穷有刚，富有志，王小天就是不上这个大学了，也不跟你借了。”

一家人就这样闷闷不乐地回了家。王乐天心里挺不是滋味，越想心里越委屈，双眼霎时就湿润了。王乐天看向媳妇，见媳妇还在生气，又把眼泪憋了回去，蔫蔫地说：“都是我不好，让你跟我受委屈了……”媳妇没等王乐天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不把钱借给这个借给那个的，能有这事吗？借给李五的、张小六的、周二发的都没还给咱，你还不去要，你……”媳妇看了王乐天一眼，见王乐天脸渐渐变色，话立马又软了下来，“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关键是咱没钱，你愣充那好人干啥！”

王乐天自知理亏，眨眨眼没说什么。这时，李五挑门帘走了进来。

王乐天见了，忙起身让座，媳妇就去给李五倒水喝。李五见了忙阻止，客气地说：“别麻烦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我呐，感谢你们两口子在我危难的时候帮助我。我这不刚知道孩子考上了大学，你们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我过来就是把借给我的两万块钱还你们。”

王乐天一愣，问李五：“这么快就有了？你哪来的钱？”

李五低下了头。王乐天就明白了，李五估计借的贷款。王乐天拿起钱，又塞到李五手里，说：“拿回去，把贷款还了。当时我和我媳妇借给你，就说让你慢慢还，别有负担，渡过难关。你现在借贷款还我，这不是骂我不仁不义嘛！”

李五用眼睛瞥了瞥王乐天媳妇，有点为难，“这……”了一声。

王乐天媳妇心里有点不高兴，可脸上且笑着，说：“王乐天说得对，你拿回去吧，赶快把贷款还上。”

李五千恩万谢地走了。

王乐天望着李五的背影叹了口气，起身也要往外走，媳妇问他干啥去。王乐天说：“我得借钱去。”媳妇说别去了，钱在路上呐。

王乐天懵懂地看着媳妇。这时候小舅子走了进来，一脸笑容喊了声姐夫，又嘻嘻哈哈地喊姐姐：“姐姐呀亲姐姐，咋还生气呢？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再说了，外甥考上大学了，学费两万，加上吃的用的不够的，咱家不差钱，我给外甥带五万。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可不能亏了他。”

“不用！”王乐天的媳妇脸一绷，拒绝了。

“姐姐别生气了，算我错了行不？”小舅子抖了抖姐姐的袖子。

“我没气可生，谁让我找了一个没钱的男人呢？但我喜欢。没钱供孩子上学我卖猪卖鸡，我卖房子也不借你的。”

“姐，你说远了。”这时，小舅子的手机响了。

小舅子接完电话，附在外甥王小天耳旁问：“你几号走？舅舅送你去。”

王小天看了看老妈，见她温暖的目光看着舅舅，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便告诉了舅舅：“8月28号。”

小舅子来了声“得嘞”急匆匆走了。

“何苦呢，人家给道歉了，咋还不依不饶的。”王乐天跟媳妇说。

“还作家呢，这都不懂。”王乐天媳妇白了王乐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