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馄饨

苗红军

冬去春来，万物萌动。她与他的感情也吐出毛茸茸的嫩芽。

她一边包荠菜馄饨一边想他，那感觉就像春蚕咀嚼着桑叶，麻麻的，痒痒的。

他今晚要过来吃饭，上周六分开时就约好了，这周吃荠菜馄饨。

这周他一直在外地出差，一周没见面，她挺想念他的。“朝相思。暮相思。一日相思十二时。相思无尽期。”她脑海里突然冒出宋代向滈的词，不觉面红耳赤，暗自发笑。他早上电话里说今天晚些时候过来吃饭。

平日里，她很少自己做饭。女儿在私立学校全托。结婚前，她是家里的老小，上面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做饭做菜的事几乎都是姐姐包了。结婚后，家里请了保姆，一日三餐都是保姆负责。她的老公是她的大学同学，他们毕业后结婚，生了一个女儿。老公主外创业，她主内相夫教子。后来老公有了外遇，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个男孩，再后来他们和平分手。

离婚后，每天早上上班前要么一杯牛奶、一片面包，要么在去公司路上买个包子，到办公室再冲杯奶；中午在公司食堂吃；晚上回家，下一小碗面条，或做个牛排，有时吃点水果或蔬菜沙拉，越简单越好。日子过得心如素简，最是清欢。

认识他，是在她离婚三年之后。他是公司的财务总监，戴着一副眼镜，讲话慢条斯理的，很斯文。他是外地人，老家离公司四百多公里，过年过节有长假才能回去。

她的条件相当不错，不差钱，人也长得漂亮。这种漂亮，不是物理整容和化学粉饰出来的美，是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如果公司没有应酬，或没出差在外，他每周周六晚上都会来她家里吃饭。她珍视每次与他共进晚餐的时光。

她觉得，她和其他女人相比，她差在不会做饭上了。现在学做菜，不需要买烹饪书籍回来看，做法网上都有。于是她变着花样做菜给他吃，从明炉羊肉到爆炒黄牛肉，从清蒸鲈鱼到油焖大虾，从小公鸡炖粉条到红烧排骨……每次他都说，不错不错。虽然明知这话有安慰和鼓励的成分，但她爱听，也受用。

记得他第一次来她家吃饭是腊月，她学做的是明炉羊肉。他俩都知道，一个离婚独居的少妇与一个身在异乡的中年男人，相约在女方家里吃饭意味着什么……

他在公司应酬也多，大鱼大肉早已味同嚼蜡。所以这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她想到了荠菜。

郑板桥在《三春荠菜饶有味》诗中说：“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清兴不辜诸酒伴，令人忘却异乡情。”郑板桥称荠菜为美味，所言非虚，诗经云：“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荠菜是她自己去城郊河畔沟边挑的。荠菜有了，可是怎么做呢？她打电话给她姐姐，问怎么做。姐姐说：“你想吃荠菜馄饨，周日来我家，我包给你吃。”没办法，只能自己学着做。抖音里说，荠菜馄饨关键在于馅。这馅要用上好的五花肉，加鲜虾肉和蛤蜊肉剁碎；馅里除了荠菜，还要加香菇、玉兰片、荸荠；鸡蛋只用蛋清，然后和葱末、姜末、盐一起放入盆内，顺时针搅拌起筋。

她从超市买回食材和佐料，按抖音视频里的程序一一操作，可能是刚刚搅拌时用劲猛了，抬胳膊有些酸，想到如果他在边上，肯定会帮自己捏捏的。

馄饨包到一半，门铃响了，应该是他来了。从猫眼里望去，果然是他。她忙开门，他一进门就看到她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脸上还沾着面粉。他感动地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表示要帮忙，被她坚决拒绝了。她回敬他一个吻，要他到客厅休息，看看电视。她把他推到沙发上，把遥控器递到他手里，说：“最近有一部很火的爱情片《爱很美味》挺好看，你先看，一会馄饨好了叫你。”然后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电影看到主人公方欣在电脑前写 “婚姻是一场追求幸福的冒险”这段时，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了桌。他的确饿了，用筷子夹起来就咬上一大口，刚出锅的有些烫，他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夹第二个馄饨时，才慢慢咀嚼细细品味。

“哇塞——”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问：“你这馄饨怎么做的？”

她莞尔一笑：“好吃吗？”

“好吃，绝对！”

“那就多吃点。”

“到底怎么做的？说给我听听。”

“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要用心。”

说到“用心”二字，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接着说：“其实，爱情、婚姻也如此，都需要用心！”

他也知道，这用心的内涵，但毕竟他难以用心。公司在他家乡投资了一个项目，据说是他主动要求调回去的，一是离家近，他老婆很贤惠，他不想辜负老婆，同时也好陪伴孩子成长；这二嘛，他怕彼此用情太深，适可而止，对她，对自己，都是最好的结局。

那段萌发的春天仿佛硬是被他掐了嫩芽，如今倒像是办公桌上杯子里的茶叶，在水中舒展着记忆。

后来，他不止一次怀念那顿馄饨，皮滑肉香汤鲜，美滋滋的，一直熨帖到胃里。

那一年深秋时节，她给他打电话说：“当时挑的荠菜多了，冷冻了一些在冰箱里。今天，姐姐和姐姐家的孩子来，特地拿出來，又包了一顿馄饨，姐姐说，好吃！夸我的厨艺提高了不少。我的姨侄女却说：‘小姨包的馄饨真难吃，比妈妈包的差多了！”

“都说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敢情我包的馄饨并没有你夸的那么好吃吧？”

“好吃，真的挺好吃的！”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

“没，没骗你！”

挂了电话后，他努力不让自己回忆，但越是不想，越是难以忘怀。难道是那次出差，回程在火车上一天没吃东西，真的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