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神”夫妻倒卖医保药品获利百万元

语斯雯頔 宋迎新 郭雪静

像往常一样，汪玲倩和丈夫姜远驰分别在不同的医院附近摆摊，摊位上挂着一块纸板写着收购信息。但是二人却并没有吆喝着招揽生意，只是蹲在摊位上默不作声，用眼睛警惕地来回扫视经过的行人。

汪玲倩和姜远驰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是因为他们收购的东西非同一般……

医院门口的神秘夫妻

6年前，汪玲倩和姜遠驰夫妻俩来北京务工。他们得知同在北京的老乡长期从事收购、销售药品的生意，能赚不少钱，遂加入其中。按照规定，部分医保药品可以通过国家医保基金报销，这样就能大幅降低收药时的成本。为了实现利润最大化，二人盯上了医保药品。经过一番谋划，汪玲倩和姜远驰决定在医院附近寻找可以去医院帮忙开药的对象。有些老年人去医院开药出来后看到二人的收购信息，就和他们联系。

52岁的张智霞就是汪玲倩联系的其中一个开药人。张智霞因患有乳腺癌，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这使得她在医院开药变得很容易。从2019年开始，她就把从医院开出来的药卖给汪玲倩，每盒净赚10元。

虽然挣得不多，但是张智霞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因为开的药都可以通过医保基金报销，也就是说无论张智霞开多少药，她都不需要自掏腰包。为了谨慎起见，张智霞一般都会在家附近的社区医院开药。社区医院管理相对宽松，张智霞可以一次性开出大量的药。每次开药前，张智霞都会先通过微信询问汪玲倩的需求，确认好后再把药开出来。汪玲倩知道像张智霞这样的老年人，身上都有不少老毛病，就算多开些药也应该不会引起医院怀疑。于是，汪玲倩就让张智霞去医院开诸如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慢性病的药品。

药品购买回来后，汪玲倩和张智霞再选择地点和时间，秘密接头交易。为避免交易的事情曝光，二人每次交易时都用现金结算。张智霞也从汪玲倩那里得知这样的交易属于骗保的违法行为，但是为挣点钱，她还是继续与汪玲倩做买卖。还有些开药人年纪大，本身就有在家里长期囤药的习惯，也会顺手就把多余的药直接卖给汪玲倩等人。

依靠这样的手段，汪玲倩和姜远驰从多个开药人处购买到了不同种类的医保药品。二人在原定的价格上加2至3元，转卖给下一级收药人，累计收益27万元。

最大的中间商

尽管汪玲倩和姜远驰二人小心行事，但他们还是被警方盯上了。公安机关对二人展开摸排追查，伺机等待合适的收网时间。

在此期间，汪玲倩和姜远驰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为了避避风头，二人减少在医院附近摆摊，开始到居民区附近的街道发放收药的小卡片。通过小卡片收药，他们再把药品转卖给自己的“下家”。

2022年3月8日，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接到北京市公安局下发的线索，在汪玲倩和姜远驰居住的出租屋内将二人抓获归案。在出租屋内，民警查获了60多种医保药品。

不过，像汪玲倩和姜远驰这样的“药贩子”只是一级的收药人，真正对倒卖医保药品起到关键作用的是他们的“下家”。据汪玲倩供述，其背后的“下家”——陶丽慧和何许二人很快被警方锁定。

原来，陶丽慧和何许同样是“夫妻档”。他们之前开过一家药店，在经营药店的那段时期认识不少同行的业务员和药厂厂家。二人表面上合法经营药店，私下却偷偷做起倒卖药品的买卖。2019年，药店倒闭，陶丽慧和何许便开始联系熟人，从私人渠道收购药品，再联络下一级的收药人取走药品，彻底走上了倒卖药品的道路。

2021年8月，陶丽慧和何许倒卖药品的经营模式已十分成熟。二人分工明确，一人主要负责联系“上下家”进行交易，一人负责开车送货、打包、发快递——陶丽慧通过在街上找到张贴的收药小卡片，联系收药人，并和对方敲定好买卖的药品种类和价格，以及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交易当天，何许开车前往取药，对方把药送出来，何许再下车拿药，最后双方以现金结账。而这些收来的药品全被陶丽慧和何许随意囤放在租住的房子里。接下来，陶丽慧就联络其他省市的卖药人进行交易。卖药人会将自己需要的药品列成清单，通过微信发给陶丽慧。陶丽慧收到订单后，就准备相应的药品，再由何许联系快递发货。

慢慢地，陶丽慧和何许发展成为倒卖医保药品犯罪链条中最大的中间商，二人向上对接一级的“药贩子”，向下对接其他层级的收药人和卖药人。通过陶丽慧和何许二人的运作，这些医保药品经由多个转卖链条被卖到药店，流向全国的医药市场。

一条灰色产业链浮出水面

2022年9月29日，陶丽慧和何许在收药的交易地点被警方抓获。和陶丽慧、何许二人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药店店主苏佩佩在其药店被民警抓获，苏佩佩的姐姐苏依兰随后也归案接受调查。

据苏依兰等人交代，平时苏依兰负责管账，苏佩佩则负责采购药品。想要进货时，苏佩佩就会开出需要的药品清单，再让陶丽慧夫妻俩从“药贩子”手里购买相关药品。实际上，最终销售到药店的药品价格中40%至50%是不同层级收药人加价的利润，而为这利润买单的，就是那些前来买药的顾客。通过倒卖药品，苏佩佩二人共计获利20余万元。陶丽慧夫妻俩则累积获利140余万元。

自此，一条从开药到收药再到卖药的倒卖骗保药品的灰色产业链浮出水面。2022年8月15日，北京市朝阳区检察院以涉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对汪玲倩和姜远驰提起公诉。9月28日，朝阳区法院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判处汪玲倩、姜远驰二人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5万元。

2023年2月至4月，朝阳区检察院先后以涉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对苏佩佩、苏依兰、陶丽慧、何许4人提起公诉。6月12日，朝阳区法院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判处苏佩佩、苏依兰二人有期徒刑三年二个月，并处罚金3万元。9月20日，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判处陶丽慧有期徒刑四年八个月，并處罚金4万元；判处何许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3万元。

承办此案的检察官表示，在判决上述案件前，朝阳区检察院会同辖区内公安机关和法院进行多次的协商和讨论，根据2022年3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联合发布的新修订的《关于办理危害药品安全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内容（以下简称《解释》），制定了判决这类案件的一套标准程序，其中包括证据收集和认定标准等。

根据《解释》第13条规定，明知系利用医保骗保购买的药品而非法收购、销售，金额5万元以上的，应当依照刑法第312条规定，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定罪处罚。对比过往的案例，该犯罪罪名从非法经营罪变更为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这是在法律上首次为该犯罪罪名进行准确的定性。同时，入罪的门槛从10万元降低到5万元，使司法机关可以更有力地惩处相关犯罪行为。

上述司法解释的发布施行，对于依法严惩危害药品安全犯罪，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发挥了重要作用。“通过出台针对倒卖、销售骗保药品的司法解释，让司法机关在办案中更加有据可依。同时，也表明国家打击医药领域相关犯罪行为的决心。”办案检察官对《方圆》记者说道。

严厉打击骗保犯罪行为

近年来，司法机关着重打击医保领域的欺诈骗保行为。自2022年8月至今，朝阳区检察院共办理收购销售骗保药品案件12件，审查起诉被告17人，目前仍有此类案件在办理过程中。但为何倒卖骗保药品的犯罪产业链仍旧长期存在？对此，办案检察官解释，一方面，这些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包括一级收药人、收药中间商和下游药店经营者，并存在家族区域性聚集的情况——他们彼此都认识，是上下层级的关系。因为犯罪嫌疑人长期密切合作，该犯罪产业链已经日趋成熟，各环节深度隐匿，逐渐由线下转移到线上的犯罪模式。

另一方面，犯罪嫌疑人的警惕性也很高。他们会定期清理与其他层级人的微信聊天记录，交易时也多半通过现金交易，没有留存任何转账记录。这些都给司法机关审查办理案件带来较大的困难。

这不是只有朝阳区检察院才面临的困难。针对这类现象，2023年4月，国家医保局联合最高检、公安部、财政部、国家卫生健康委印发了《2023年医保领域打击欺诈骗保专项整治工作方案》（以下简称《方案》）。该《方案》重点强调检察机关要加强负责依法审查逮捕、审查起诉各类欺诈骗保犯罪案件，并对相关案件办理实施法律监督；结合专项整治需要，必要时推动出台医疗保障领域相关司法解释或指导意见，进一步解决欺诈骗保司法实践过程中反映突出的法律适用问题，并探索形成指导性案例或典型性案例。

对此，北京市检察院积极响应上级部署，并联合多部门展开专项整治行动，于2023年7月印发了《北京市检察机关2023年开展医保领域打击欺诈骗保专项整治工作实施方案》，向各基层院传达整治的方针和策略，并召开相关会议定期跟进审查治理的情况。

截至目前，朝阳区检察院共向16家违规经营药品的药店发出检察建议，内容主要是针对药品进货渠道和追本溯源的经营管理问题，例如建议药店严格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药品经营质量管理规范》相关法律法规；强调药店经营者应该加强员工严格遵守法律法规教育，并设立监督采购、销售药品的专门岗位，避免有药品从不正规的渠道流入药店等。这些检察建议发出后也都收到了整改回函，涉案药店表示会全力配合上述的整改建议，并在今后做到依法守规经营。

“通过这些案件的办理，我们可以看出收购、销售骗保药品给全社会带来的巨大危害。开药人通过医保卡开药的费用可以经由国家医保基金报销，直接导致国家医保基金受到严重损失，同时变相侵吞了其他参保人缴付的医保资金。这既是违背社会道德的行为，更是一种违法犯罪行为。我们希望大众可以了解到自己手上的医保卡是一种国家给予民众的福利，同时它也代表着一种责任。另外，这些倒卖的药品存在一定的潜在风险，比如难以辨别药品的真假优劣，这样的回流药流入市场内，后果难以想象。”办案检察官表示。

下一步，朝阳区检察院将会把收药人作为打击犯罪的重点对象。“我们在办理案件的过程中，着重打击的是收药人，也是为了从源头制止这种犯罪行为。至于那些开药的老年人，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贪图小利，才会与收药人进行买卖交易。考虑到他们年纪比较大，并不是主动犯罪，所以比起直接对他们追究刑事责任，我们更多的还是希望可以通过教育的方式，来提醒他们注意自己的行为，避免再次参与到犯罪中给社会带来不良影响。”办案检察官对《方圆》记者说道。

此外，朝阳区检察院会继续与朝阳区医保局和市场监管局召开系列座谈会。“我们希望此类犯罪不仅是涉及刑事犯罪的问题，为达到更广泛的社会治理效果，我们将和相关部门展开联合整治的行动，督促相关对涉及收购、销售骗保药品的个人和单位进行行政处罚。”（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