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吧,果子
2023-11-15马瑞璇
马瑞璇
以前我望向窗外的时候,因为没有那么多高楼阻挡,所以总可以看见连绵在这个小城市南边的黑色山脉。那时候最擅长的就是,抱着暖水袋,剥好几个瓜子仁,一并吞进嘴里。有几年家里有煤炉,这时就不需要暖水袋了,一只手舍不得离开炉火,一只手伸向桌子上的大人们刚买的干果和糖,像是永远也吃不完。有时候望着望着,山脉似乎会动起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突然响起,这便是新年的预热。
腊月二十八,每年这个日子,早上都会被生拉硬拽地叫起来。我那时候想,是不是又要“急躁”了,为什么要早早地起床“急躁”,长大后发现“祭灶”才是它的真名。其实腊月二十八这一天也不是祭灶的日子,而是我们这边传统的炸丸子果子、蒸馒头的日子。当我穿戴得整整齐齐,十分得体地走出前庭来到院子里时,大人们已经忙开了。
有时候是阳光耀眼,有时候是天色沉郁,但同样的是,每年都会烟雾缭绕。一口铁锅架在火炉上,吱吱响的菜籽油冒起了烟雾。一旁的木头案板上满是面粉和卷好的果子,另一旁的蒸锅上已经冒起了白色气体。大人们就在白色的烟雾中穿梭,匆匆忙忙却又井然有序。我不会凑到铁锅那边去,因为会被赶走,翻滚着的果子经受着高温的煎熬,时不时溅出星星点点的灼烫,这也让我心生忌惮。我一般会撒着娇,温温柔柔地跑到面粉那边,看着母亲和奶奶揉面、擀面、切成一个一个小面团,然后再撒上黑色的芝麻和白色的椒盐粉。一块软糯的圆形面团被刀子在中间切两条道子,两端往中间一弯一卷,便成了一个形状好看的果子。这是很多年后的现在,我仍学不会的神秘技艺。无数次虔诚地洗净双手,跃跃欲试想去自己征服一个面团,结果就是被奶奶慈祥地赶走,妈妈无可奈何笑出声来。
后来大了些,我得到了很多“特权”,比如可以帮忙搬桌子、递勺子,甚至可以“掌勺”不太热的油锅,在大人忙碌的时候,防止那些果子丸子变成黑色。我拿着不同寻常的长长的筷子,一个挨着一个把面团子翻个个儿。眼睛盯着那些果子看,吱吱的声音慢慢变得更大,像是果子们的尖叫,而它们的身体也像是随之在痛苦地扭曲着。我不敢盯着太久,因为热浪的冲击。我这也才知道,一个果子要真正成为一个好吃的果子,并不仅仅是温柔的芝麻和椒盐淋下,还需要“高炉淬炼”和恰到好处的翻滚。
之后过年的好久好久,我都会有吃不完的果子。不管是远亲还是近邻,那酥脆的果子都是招待来宾最好的东西。人们边吃边称赞,噢,还是你家做的好吃。
我也这么觉得。一年只能吃一次的果子,是和我一起看山的好伙伴。温柔软糯的面团和強硬刚毅的翻滚,一并构成了我记忆里远久的、不知何时何处出现的民间哲思和故乡情怀。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