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被城市带坏了（节选）

肖复兴

如今，地球普遍变暖变旱，冬天里的雪已经越来越稀罕。特别是在城里，难得飘落下来一场雪，如同难得见到一位真正清纯可人的美人一样了。（开篇直指现实，将雪比作美人，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城市的雪，从入冬以来就一直在期盼中。仿佛要和春天里的沙尘暴有意作着强烈的对比，沙尘暴不请自来，而且光临次数频繁，并不受城市的欢迎。受欢迎的雪却在冬天里总是姗姗来迟，像一位难产的高龄孕妇。

以往的日子里，最耐不住性子的是渴望下雪天能够堆雪人、打雪仗的孩子；如今，最焦灼不堪的是城边的滑雪场，总也等不来雪，只好先急不可耐地鼓动起人工造雪机，将人造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吹了出来，但那只不过是冬天的贗品。（天然雪与人造雪的对比，拟人化的表达，进一步渲染渴望下雪的情绪。）

城市的雪，终于在期盼中飘洒下来，不用多久，便不再受欢迎，仿佛约会前的憧憬在见面的瞬间便顷刻扫兴地坍塌。（渴望、憧憬、扫兴、淡漠，将落雪前后人们的心理刻画得非常真实细腻）雪落在树木上，再不会有玉树琼枝；雪落在房檐上，再不会有晶莹的曲线；雪落在院子里，再不会有绒绒的地毯和小狗跑在上面踩出的花瓣一样的脚印；雪落在马路上，很快被洒满盐的融雪剂覆盖，立刻化成了黑乎乎一滩滩泥泞的雪水。据说，这样融化的雪水，渗进街边的树根，能够让树都枯萎死掉。城市的雪，成为了花草的敌人。

那种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小精灵一样，跳着轻巧细碎的足尖芭蕾的晶莹雪花；那种覆盖地上，毛茸茸的，嫩草一样，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神奇童话的晶莹雪花，已经是再难见到了。（跳着芭蕾的小精灵，毛茸茸的嫩草，生动的比喻与细腻的视觉、触觉，将昔日雪花的美好刻画得生动细腻，触人心弦。）

城市的雪，再不是大自然送来的冬天的礼物，而成为了并不受欢迎的客人，成为了城市污浊的乞儿，成为了pH试纸一样测试城市污染的显形器。

其实，雪是无辜的，雪到了城市，没有得到娇惯和恩宠，相反被城市带坏了。雪的本色应该是洁白晶莹可爱的，却这样一次次地受到了伤害。（点明标题，人格化的表达触发读者内心的情感共鸣。）

我想起俄罗斯的作家普里什文曾经写过的《星星般的初雪》，他说：“雪花仿佛是从星星上飘下来的，它们落在地上，也像星星一般烁亮。”他又说：“今天来到莫斯科，一眼发现马路上也有星星一般的初雪，而且那样轻，麻雀落在上面，一会儿又飞起的时候，它的翅膀上便飘下一大堆星星来。”（引用名家作品中对初雪的描写，表达了对曾经的初雪及初雪给人带来美好体验的深深怀念。）

只是，如今的城市，无论莫斯科还是北京，再不会有这样星星般的雪花了，再也不会有雪中飞起的麻雀翅膀上飘下一大堆星星的景象了。我想起前几年到莫斯科，前一天下的雪刚化，无论红场还是普希金广场，无论加里宁大街还是阿尔巴特小街，都是一样的泥泞一片，黑乎乎的雪水，几乎是雪花在城市卸妆之后唯一的模样，处处雷同，走路都要提起裤腿，小心别踩到上面。

在北大荒，我倒是见过一种叫雪雀的鸟，特别爱在冬天下雪的日子里出来，叽叽喳喳地飞起飞落，格外活跃。它们和麻雀一样大小，浑身上下的羽毛和雪花一样白，大概是常年洁白的雪帮助它的一种变异，环境的力量有时强大得超乎想象。心里暗想，今天这种雪雀要是飞进城市，也得随雪花一起再变异回去，羽毛重新变成褐色，甚至乌鸦一样的黑色。雪花的洁白，只能在梦里、童话里，和普里什文文字带给我们的想象里。（结尾对雪雀的回想与假设，表达了作者对人类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现实的深深忧虑，引发了读者的思考，震撼人心。）

（选自《生命是一条流淌的河》，有删改）

◆总评

本文的主旨非常清晰，面对人类生存自然环境日益恶化、人们审美能力急剧退化的社会现实，作者想以此来引起人们的重视，并呼吁人们保护自然环境，爱护我们的地球家园。但文章并没有落入枯燥的说理和满纸道德的谴责，而是抓住“雪”这个意象展开了形象化的表达。形象化的表达表现在文章整体立意构思的巧妙，形象细腻的比喻、拟人等修辞的运用，极具画面感的描绘与今昔的对比，语言的细腻与饱含深情。通篇没有一句谴责，却处处是痛心，是伤感，是怀念。作者观察生活的敏锐与细腻，深藏心灵深处的找寻与思考，都在文字中慢慢涌现。

【蔡丹姬/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