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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植物胜过整个人间

2023-11-15王立世

回族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视域诗人人类

王立世

诗人张映姝从植物世界找到了美丽的精神家园,灵魂有了温暖的归宿。她放低姿态,以人类的初心重建与植物的亲密关系,在《白玉兰》中表达要还原为“一个虔诚的植物信徒”的美好意愿。她没有把植物看成被动的摆设与环境的装饰,在她温情而开放的视域内,每一株植物,都联结着一座城市,代表着一种文化,甚至衍化为传统道德的尺度,寄寓着矢志不渝的追求和美轮美奂的理想。她欣赏植物赏心悦目的美颜,并不断地发掘其内在的精神意蕴,从中获得心灵的慰藉和思想的启迪。诗人在植物王国里激情飞扬,自由呼吸,感悟到人生的瑰丽和世界的浩瀚,从而构筑起丰富多彩深厚宽广的精神世界。植物成了诗人生命的知音和写作的主题。在《黄花美人蕉》中写道:“我如此满足。那么多的花/开在我的诗行里。”文字与灵魂都飘逸着淡雅的花香。植物不是原生态简单地移植到诗中,而是与诗人在情感上产生深度共鸣,成了她内在精神的外在标识,获得丰沛的象征意义。以植物为主题进行审美性的系列诗歌创作,构成蔚为大观的诗歌景观,凸显了张映姝在百年新诗中独特的存在,其价值和意义不可低估。

写植物,首先要达到形似,必须抓住植物本身的特征和习性,这是生活真实的必然要求。其次,要打通植物与人之间的情感壁垒,使物性获得人性,进而上升到人类学和社会学的普适意义。张映姝笔下的人与植物没有主次之分,彼此独立,交相辉映,精神却又融会贯通。这从她的《接骨木》可见一斑:

这会儿,你的果实

已经熟透。小巧,圆润

有透明的酒红

我站在你的阴影里

想起一树繁华下

一个人的漫步

她的心思,小巧如

穿过珠子的针尖

她的心思,圆润如

针尖穿过的珠子

她的心思,有针尖穿过

珠子的放松、微醺

或许,我的路过,被你的花

以果的姿态,挽留

这草木的情意,给人间添暖

替我接续,折断的羽骨

接骨木熟透的果实与一个人小巧圆润的心思不谋而合,在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时代,给人间带来特有的温暖和陶醉,产生了精神的同频共振。“折断的羽骨”让我们联想到世事的艰难和生命的疼痛,“替我接续”是植物对人的精神救治。这首诗,人与植物的感应达到了神性的顿悟。

植物在诗人情感生活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在这一点上诗人毫不遮掩,常常以自白语调赞扬其绝美,倾诉其深恋。在《紫槐花》中,“你长在树上的样子/我没见过/我能想象出你的美”,绘出痴迷癫狂的精神情状。在《群心菜》中,“从不可赞美之物中/发现如此不明确的美”,从不明确到明确,从不可赞美到赞美,表达发现美的惊喜。在《非洲堇》中,“每天清晨,我都要看看她……醒着,想你,就是美好”,弥漫着初恋般的幸福味道。

植物的美,既是客观的外在的,也是主观的内在的,在诗中达到有机的统一。很多时候,诗人把植物视作一个鲜活的生命个体,与它进行灵魂的交流,从中反观自身,寻找自身。在《野牡丹》中,诗人克服了人类装模作样的虚伪和见钱眼开的势利,像野牡丹一样本真自由地开放,具有庄子超凡脱俗的潇洒。她认为,人与自然亲近时,灵魂都会得到洗礼和净化。在市场经济时代,普遍存在为物所累的精神负荷,但沉浸在大自然中的诗人挣脱世俗的羁绊,精神变得轻松自在。

诗人对植物的认识,超越了植物学家的学理,与赵忠祥的《动物世界》存在某种神似,已经深入到情感深处,能激起心灵的层层涟漪,并达到了一定的精神高度。一般人只欣赏植物的美,对它的命运置若罔闻。诗人以特有的敏锐体味着植物内在的痛苦,强烈的悲悯意识体现出对自然和人类命运的深度关切。在《糙苏》中,诗人觉得踩折糙苏就是对生命的践踏,诗人的感慨、忧患源于对生命的珍惜和人道主义的立场。在《圣诞东云》中,诗人撕下自我标榜的平等外衣,以自我为靶子进行无情的批判,从心安到愧疚,是一种良心发现。

诗人幡然醒悟,多次写到在植物面前的羞愧。反省、内疚、自责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重要意识,是知识分子难得的良知,是人类实现自我救赎的精神觉醒。张映姝写的是植物,但又不局限于植物,植物只是她破解精神困惑的视角和载体。在道德受到利益挑战的严峻现实面前,诗人领悟到人性的变异和衰落,企图以植物为突破口,修补和重塑人类被扭曲的负面形象。

张映姝对植物的体察、顿悟,散发出人性的柔光和人本的力量。用植物写亲情,是张映姝最擅长,最具感染力和创造力的抒写。写父亲的三首,是含英咀华之作。《熊童子》中,由花开想到父亲曾经的陪伴,这种悼念别具一格,血浓于水的亲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扶桑花》用感觉上的反差衬托出女儿对父亲刻骨铭心的思恋;《红瑞木》中,诗人由植物自然地联想到父亲,后悔心中的爱错失表达的机会,写出很多儿女共有的遗憾。写姐姐的一组诗同样感人。给YM的几首诗,凸显生命和灵魂之疼。写给儿子的诗共有八首,除了母子的精神牵挂外,每一株植物都像一位哲学家,带来天启和神谕,对儿子进行多维度的诗教。用植物进行内容丰富的诗教,这在诗歌史上都是少见的。

张映姝对植物的美了然于心,但她感慨:“我看透了自己一辈子的悲歡/却看不透一株植物的哲学。”在她心中,植物是博大精深奥秘无穷的。受现实环境的制约,她不能像一株植物顺其自然地生存,“只差一步,我就能跨出/自己的身体,成为一朵花”,有无尽的遗憾在其中。植物在诗人的生命中至关重要。在《马库斯其一》中写道:“我听见那株马库斯的呼吸……没有你的春天/算不上春天。”植物的确是春天的主角,离开植物春天就会黯然失色。在《林地乌头》中写道:“只是蓝紫/于我,就有了明确无误的/指向——/你的心思,我会懂得。”美善为航,植物变成诗人精神的导向。在《水仙》中直言不讳地写道:“植物,是我们这类人的/另一心灵安放处。”能够安放心灵的,才是心灵的归宿。在《厚叶月影》中写道:“有时候,一株植物/于我,胜过整个人间。”植物在不断引领诗人的人生,提升诗人的境界,使诗人最大程度上克服了人类被物质的异化,保持了人类纯朴的初心。

张映姝视域里看到最多的是植物,她的植物大多呈现阴柔之美,但赋予骆驼蓬点燃荒原的强悍生命力,得出“荒原属于骆驼蓬”这样超乎寻常的结论,这种气魄源于对植物的崇敬。骆驼蓬从形体、力量上无法与野马群相比,但“骆驼蓬,像星火点燃荒原/我们的人类之心再次臣服/此刻,荒原属于骆驼蓬/白色的繁花属于种子/我们一无所有,又拥有/整个世界”。诗人又找回了人类早期对自然那种庄严的崇敬,植物变成她坚定信仰的象征和灵魂最美的归宿。

希尼评价拉金的诗歌时曾说:“他身上保存着一个向往,向往一种使他可以对之效忠的更晶亮剔透的现实。当这向往找到表达,某种东西便会洞开,某些时刻便会出现,它们都堪称视域性的东西。”“视域性的东西”,不是目之所及的炫目表象,而是心有所动的精神景观,是一个诗人风格的典型显现。张映姝为什么能感到草木要说话,而且能“听懂”草木所说的话。因为她与植物心有灵犀,精神息息相通,她从中找到了希尼所说的“向往”。这种超凡脱俗的向往,既是个人的生存理想和价值诉求,也是憧憬美好的社会理想和人类命运愿景。她有声有色,有情有义,有思想的植物视域,在汉语新诗的探索中成为引人注目的独特景观。艾略特认为:“诗歌是大量经验的集中,以及由这集中产生的新东西;它是一种并非深思熟虑地发生过或经过深思熟虑的集中。”可以说,张映姝的植物诗极大地超越了植物学本身的意义,是她人生经验的集中体现,进而转化为洗练深邃的精神视域,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个别诗歌存在艾略特所反对的深思熟虑产生的思想联想和情感连接,使自然陷入文化的捆绑和挤压,失去固有的天性和率真。这只是探索过程中的刻意和偏颇,并不影响整体上的壮观和艺术上丰硕的价值。

[栏目编辑:马国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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