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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沙窝的另一种“收获季节”(外一篇)

2023-11-15毛玉山

回族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西沙韭菜老鼠

毛玉山

西沙窝每年的夏收开始,也就意味着西沙窝一年中的好日子开始了。因为从这时候开始,西沙窝的夏菜、西瓜都下来了,牛、羊也能下刀子了,西沙窝人终于度过了那漫长的青黄不接的季节。

其实不仅仅是这里的人们,包括生活在这里的各种动物,也都开始过上好日子。首先是那些放羊的和他们的羊儿们,收完小麦的麦茬子地里简直就成了羊儿们的天堂,那些原本藏在麦子下面的野草全都暴露出来了,什么蒲公英、灰灰菜、扯拉秧、稗子草、野苋菜、芦苇等等,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又鲜又嫩的各种野草,这些都是羊儿们最喜欢的食物。

还有那些野外生存的动物们,如老鼠、野兔子等,以及那些人们平常很少看到的鸟儿们。其实鸟儿们是不怎么喜欢吃麦子的,它们喜欢的是那些麦根下面以及野草上面的各种虫子,而且还只吃活的不吃死的,特别是那些昆虫白胖鲜嫩的卵、幼虫、蛹之类的是它们的最爱。在这样的季节里,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他们都能找到他们最喜爱的食物。

特别是那些吃粮食的老鼠,麦子没有收割的时候麦穗都在麦秆上面,它们够不上,也只能在下边吃一些倒伏的瘪麦子。现在可好了,收割机收得再好再干净,也有被碰掉的麦粒子,这些偶尔掉下的麦粒人们几乎是看不到的,而只有它们能看得见,或许更多的是它们能闻得到,于是,这些麦粒就成了它们的美食。它们不但吃饱喝足,还要储存,以备漫长冬季的不时之需。

那些放牧人也是算好了的,他们知道拖拉机要犁麦茬地了,地里的野草也被羊吃得差不多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掉落在地里的麦粒也被老鼠们拉得差不多了。一般情况下,只要人在收什么,老鼠也在忙着收什么,人把粮食送到仓库里,老鼠也把食物藏在鼠仓里。

但是,让它们没想到的是,它们偷不了人的粮食,人却要抢它们的粮食。于是,在此后每天放羊的时候,那些放牧人都要带一把铁锹和一个尿素袋子,准备开挖那些早已看好的老鼠仓。

这里的老鼠一般分两种,一种是那种很小的面老鼠。之所以这样叫,是因为它们什么时候看着都是圆嘟嘟、胖乎乎的。它们的身体小,一般只有小孩拳头那么点大,由于它们的力量小,跑得也不快,也就不敢走远。因为一旦不能及时钻回洞里,随时都有可能成为老鹰或黄鼠狼的美食,甚至都会被大一点的动物踩死,如牛、羊、马等,甚至人看见了,也会追着它们踩。因此,它们的野心也小,也就是在洞周围十几米的范围内活动,有一句成语叫“鼠目寸光”大概指的就是它们吧。由于它们的食量也小,随便吃点什么也就够了,所以它们的仓也很小,几乎没什么东西,根本不值得一挖。

另一种是那种体量非常大的黄老鼠,有小兔子那么大,因它们的毛色发黄,因此都叫它们“黄老鼠”,一般说的挖“老鼠仓”指的就是它们的仓。它们的身体非常强悍有力,在它们挖洞的时候,如果从远处看,就像一台小型卷扬机一样,把洞里的土往外甩得尘土飞扬;它们的嗅觉也极其灵敏,当你靠近它们距离还有三四十米的时候,它们就立即停止挖掘,警觉地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它们的身体非常敏捷,攀爬能力很强,很高的障碍物它们能一跃而过;它们的奔跑速度极快,可以说比兔子还快,狗都撵不上。在麦茬子地里,在戈壁滩上,那些闲着没事的牧羊犬经常去追赶黄老鼠。开始的时候狗的速度根本没有黄老鼠快,当狗的速度起来即将追上的时候,黄老鼠一个急转弯又把狗甩出一大截子。因为黄老鼠的敏捷性和反应能力远比狗强,当狗的奔跑速度达到最高点的时候,黄老鼠却突然来了个急转弯,这时的狗根本停不住。当它冲出去好几米再回过头的时候,黄老鼠已经在几十米开外了。这样几次之后狗累得吊着长舌头大喘气,黄老鼠却蹲在远处看着它,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此后狗见着黄老鼠的时候,再也不那么拼命地追了,但为了显示自己的尊严,追还是要追的,但最多也就是追几下而已,把黄老鼠追得稍远一些,或看不见了也就鸣金收兵了,几乎纯粹就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看到黄老鼠,狗每次都追却又不真追,像闲得发慌的样子,有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歇后语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牧羊人挖老鼠仓的时候是很有经验的,他们主要凭借两点,一是老鼠在拉麦子的时候都是由近而远,范围逐步扩大的,虽然到最后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的,但到洞口的那一段路都是重复的,由于跑的遍数多,那一段路变得又宽又光,这就说明老鼠没少往洞里运东西;二是看洞口边上挖出来的土多不多,如果土多,又是新土,这就说明这个洞穴一定很深,空间也大,就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里面一定有货。

一般的时候人们都是在洞口虚土特别多的地方开挖,顺着洞一直往里挖。实际上这是一个很出力的活,而且还不一定有成效。因为老鼠是一种很有灵性、极其聪明的动物,它们挖洞一般都不会在地里。它们知道地里要浇水,要犁地,也不在地势低、土质松软的地方挖。

因为地势低有可能要被水淹,土质松软会容易塌陷,这都是它们在实践中积累的经验。它们选择挖洞的地方一般地势都比较高,土质也比较坚硬,这样就给人们挖掘老鼠洞增加了难度。

能不能挖到老鼠仓,有没有斩获,这其实是一个完全碰运气的活,就跟赌博差不多。你不要以为只要顺着老鼠洞往里挖,把洞挖不丢就一定能找到老鼠仓,其实不是。这话要分两头说,一是那土质很坚硬,开始的时候还好挖,洞离地面土层也不厚,可是越挖洞越深,离地面也越厚,这时候往里面挖一點,就要挖出一大堆土出来,这就非常考验人的意志和耐力了。当你挖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甚至筋疲力尽,还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你会怀疑挖的方法对不对,出这么大的力气合不合算。关键是,不知道后面还会遇到多大困难,最后能不能找到老鼠仓。每当这时候心里都会打退堂鼓,很想就此罢休,但又心有不甘,总觉得很快就能找到,就差最后一步,胜利就在眼前。于是,经过一番休息和冷静思考后,决定鼓足勇气,继续战斗。在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鼓舞下,继续出大力、流大汗,也许真的就能找到老鼠仓。当然,也有实在坚持不下去,垂头丧气,一走了之的。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即便你该出的力出了,该流的汗也流了,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就是找不到老鼠仓,即便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最后也只能非常遗憾、非常纠结地离开,并在此后好几天里心里都不太舒坦。

其实老鼠是一种很有智慧的物种,它们把洞里“粮仓”设计得是很诡秘、很精巧的。它们挖洞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生存,二是储备物资。它们一般有两个洞口,一个公开的,就是人们常见的洞口堆满虚土的那种。因为它们要把洞里大量的土搬运出来,它们就无法做到不暴露。而另一个洞口是极其隐秘的,这个洞口是起通风和逃生之用的,洞口一般都在一株红柳墩下,或一丛多年生的野草下面,洞口也特别小,几乎没有什么痕迹,且有树枝或杂草遮挡,一般很难发现。那是它们的逃生之道,它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一般情况下很少使用,除非遇到紧急情况。经常是你亲眼看见老鼠进洞了,当你把老鼠洞挖遍了,甚至把老鼠仓都挖出来了,等于是把它们的家翻了个底朝天,可是你挖不出老鼠来。其实在不远处的某一处灌木或草丛下,有个老鼠正在警觉地看着你。看你在怎样挖它的洞穴,毁灭它的家园。这就说明,它早已从另一个洞口逃跑了。

再来说说它们的粮仓。它们的粮仓一般都不在它们正常通行的通道上,因此你顺着老鼠洞挖是挖不到的,但如果你不顺着老鼠洞挖更是挖不到的。它们的粮仓一般都在老鼠洞最深处的下面或侧面,距离上面通道的厚度还有半米之多,这就是你把老鼠洞挖遍了也找不到老鼠仓的原因。至于找不到粮仓入口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由于洞口是朝下的,你在挖土的时候自动就把洞口掩盖了;另一个原因就是,当老鼠发现有人挖它们洞的时候,它们在逃跑之前,提前用土把通往粮仓的洞口掩埋了。如果真是如此,对老鼠的智力和自保能力真是不能低估了。

实际在挖老鼠倉的过程中,真正成功的也只能占到一半左右,而在成功的里面有经验的老手要占到百分之八十以上。一般情况下,除半途而废、自我放弃的,只要能把老鼠洞全部挖开的,一般都有找到老鼠仓的可能,这里就看观察地形的能力和实际经验了,但即便有经验的也都不是顺着老鼠洞就能直接找到的,而是估计在哪一片,在往深处的乱挖中找到的。那些找不到老鼠仓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们估计不到在哪一片,哪一截,同时挖的深度也不够,因为挖出去的距离已经很长,下面的土质又十分坚硬,不可能都挖那么深,那么宽,只能有选择性地挖。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全凭实战经验,并带有很大的侥幸性。

能挖到老鼠仓的首先是挖到有麦草的地方,因为老鼠为了保护粮食,怕麦子受潮、发霉,它们在麦仓下面和周围都要垫很多的麦草,只要找到了麦草就等于找到了老鼠仓。当见到麦子那一刻是非常惊喜的,一般都不再用铁锹了,而是像盗墓贼终于找见文物一样,用手轻轻地把周围的土扒开,再用手把麦子一捧一捧地放到铁锨头上,装满一锨头再往袋子里面装。一般情况下,那种盛四十公斤化肥的尿素袋子,一个老鼠仓就能装满大半袋子。因为当时无论人工种植的,还是自然生长的,成熟的只有小麦,因此从老鼠仓里挖出的小麦极其干净,没有任何杂物。

挖到麦子的兴高采烈,挖不到的垂头丧气,但他们并不气馁,他们决定明天再试,甚至还想把今天挖过的明天再好好挖一遍。一般情况下,一天只能挖一个老鼠仓,因为一个老鼠仓挖下来就耗尽了体力,他们不想,也没有力气再挖第二个了。

连着几天挖下来,有的天天都有收获,有的偶尔有所收获,有的竟颗粒无收。这世间有着无数的不公平,不说远处那些职位有高有低的,挣钱有多有少的,长得有好有赖的等等,就说这近处,挖个烂老鼠仓都这么地不公平。同样的出力,同样的流汗,同样每天累得跟狗一样,结果就这么不一样,你到哪里说理去。

收获颇丰的人连着几天的积累,总量竟达一百多公斤。这是什么概念?当时每人每月的粮食定量是二十公斤,而且百分之八十的是粗粮,百分之二十的是白面。如果是一个三口之家,每月的细粮也就是十来公斤,这一百多公斤相当于一家近一年的细粮。那时候每天吃苞谷面吃得胃酸、胃疼,难以下咽,就想着有一天能不吃粗粮光吃细粮就好了,你想,看着这干干净净的新麦,怎么舍得拿它们去喂鸡呢?

对于是从老鼠洞里挖出来的不干净,甚至有传染病的说法,可也从没听说或见过谁因此得病,何况这是刚刚下来没几天的新麦呢。再说这里地处沙漠,气候炎热、干燥,生态原始,根本没有各种病菌繁殖的空间。因此,对于人们的这种做法也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在处理过程中,对那些从老鼠洞里挖出来的麦子,首先要把里面的杂物拣干净,再用清水一遍遍淘洗干净,再在那烈日下面暴晒几日,晒得干干透透。这时候再看那麦子,干净、清爽,洁净无比,这时候也就不会对它们另眼相看了,而是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喜爱之情。

然后把它们拉到老乡公社,在那些还保留土石磨的家里,把它们磨成面粉,不管把它们做成拉条子,还是蒸成馒头,都特别好吃,因为毕竟是刚下来的新麦,吃着更香、更甜、更可口,更有那种新麦才有的独特味道。

掏挖老鼠仓,其实不仅仅是夏天,更多的是在秋天,但能让人享受的粮食却只有小麦。老鼠在储存粮食时是不懂得分类的,遇到什么就往回运什么。夏天的时候因为成熟的只有小麦,因此它运到仓里的也只有这一种东西,而秋天成熟的东西就多了,什么苞米、高粱、葵花子、打瓜子,甚至苜蓿籽、各种草籽等等,应有尽有,人们种什么,它的洞里就有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一起。即便你挖出了老鼠仓,看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也没有夏天挖出小麦仓的那种喜悦,而是抱着有总比没有强的心态,把它们运回家,如果能分得开的就大概分一下,实在分不开也就顺其自然了。因为这些东西也就只能喂鸡,也就没有必要非把它们分开了。

即便是在深秋的时候,还是有一些闲人结伴去挖老鼠仓的,这似乎是他们共同的业余爱好。那时候地里的庄稼已经收拾干净,家里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忙的时候没有时间,趁着快入冬前的最后时机,他们就去滩里挖老鼠仓了。许多好的地方都已经被别人挖过了,不管挖没挖出来,他们也不愿费力地去尝试,他们就去找那些没挖过的,或洞口有新土的老鼠洞挖。

他们带着干粮和水,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那时候天气已经变凉,尽管在挖掘的时候身上也出了不少汗,但稍作休息后,身上的汗就被风吹干了,在这样的季节里挖老鼠仓远比夏天的时候舒服多了。

在挖的过程中,他们也有所收获,但结果却不尽相同。有的也挖了一些各种粮食掺在一起的混合物,这算是好的结果;还有的挖是挖出来了,可是除了一些草籽、干野果子外,里面一粒粮食都没有,可以说,把那些东西拿回去喂鸡,鸡都不吃。因为那些野果子纯粹就是戈壁滩上耐碱耐旱的碱性植物结的果实,那东西又苦又涩,平时鸡在野滩里觅食的时候都不看一眼的。挖到了这样的东西,也是让他们够纠结的,拿回去吧基本上没用,不拿回去吧,怎么说也是费力流汗挖出来的,也是他们的劳动成果。

其实那些对人基本没用的东西,对老鼠来说却是极其地重要,可以说那就是它们的救命之物。如果人挖出这些东西感觉够倒霉的话,而真正倒霉到家的是那些老鼠,因为这就是人们说的“一年辛苦一场空”的悲惨结局。遇到这样的情况,事情的大致经过一般都是这样的:夏收的时候它们辛辛苦苦准备的粮仓被人挖走了;于是,秋收的时候它们又不辞辛苦地准备,结果粮仓又被人给挖走了。关键是早不挖晚不挖,偏偏在冬天快到的时候给挖走了。这时候人把地里收干净了,它们的同类也把能找到的粮食都找干净了,可以说那时候地里比洗过的脸都要干净,可是那整整一个冬天怎么过?怎样生存?怎样活下去?可以说,老鼠是一种最勤奋、最不怕打击的动物,只要一息尚存,它们就会奋斗不止。于是,为了生存,它们又重整旗鼓,再去寻找和储备那些平时谁都不吃、谁都不看的野果子,尽管难吃,但是它能救命,这就像人遇到灾年一样,只要能活下去,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可是就这点救命的东西又被人给挖走了,你说它们倒不倒霉?它们又该怎样活下去?我不知道那一刻老鼠们是如何悲伤,如何欲哭无泪。面对强势的人类,它们又是如何无可奈何。

由于老鼠的生活习性不被人接受,人类对它们向来都是深恶痛绝的。如果知道已经把老鼠逼入绝境,那才是人们最高兴、最得意的事情,他们才不管那些老鼠的死活呢!

在人类创造文字的几千年文明中,从来都没有发明一个对老鼠有褒扬的词语,有的全是贬低、讥讽、厌恶、打击的词汇。如:贼眉鼠眼、獐头鼠目、鼠目寸光、胆小如鼠、贼头鼠脑、鼠肚鸡肠、抱头鼠窜、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等等。甚至把有些道德品质差或做了坏事的人也比喻成老鼠,称他们为“鼠辈”,“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而把他们的后代也批为“老鼠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等等,凡此种种,似乎在老鼠的身上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可是谁又替它们想过,如果它们没有这种特别机敏、谨慎的习性,它们又怎么能活到今天?而具有的这种习性又岂能怪它们自己?在那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天高地阔、人烟稀少,各种生物都有它们自由生存、生活的空间,它们和谐共存,共同发展。而仅在工业革命后的百余年间,由于人类的极度扩张,不仅侵占了它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还造成了大量污染。据《世界濒危动物红皮书》统计,目前世界上已有近六百种鸟类、四百多种兽类、二百多種两栖爬行动物和两万多种高等植物灭绝。老鼠们能活到今天已实属不易,它们原本生存在那些水草茂盛之地,那些自由生长、成熟的果实已足够它们幸福地生活。是人类让它们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它们和人类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人们就讨厌它们,要消灭它们。可这能怨它们吗?而那些生活在森林里的松鼠,生活在澳大利亚及新几内亚的袋鼠,却又是那么招人喜爱,难道它们就不是贼眉鼠眼、胆小如鼠、贼头鼠脑吗?不就是因为它们不和人类争抢食物嘛!如果这些老鼠也生活在一个和人类毫不相关的地方,人们是不是就会喜欢它们呢?

可以说,老鼠是一种生存和繁殖能力极强的物种。千百年来,那么多物种都已灭绝。为了保护粮食,有针对性专项“灭鼠运动”的情况下,它们都能安然无恙,绵延不绝,足见其生命力的顽强和其特有智慧及生存之道。虽然人类非常讨厌它、敌视它,几十年来发明了各种老鼠药、老鼠夹子,时刻都在消灭它,但它始终都存在着。人类可以改变大自然,可以发动世界大战,让千万人生灵涂炭,甚至可以毁灭世界,但对于一个非常弱小,而又让人非常讨厌的物种,你就是无可奈何,对它们毫无办法。

或许在它们的世界里,人类的许多行为它们都是不能理解的,不可思议的。它们的思想很单纯,它们仅仅就是为了生存,为了繁衍后代,无论人类对它们施以怎样的手段,它们总是默默地忍受和躲避,它们从不抗争,从不以人类为敌。

它们有它们的理想,它们可能认为:它们有生存的权利,有让它们的物种繁衍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它们的这种权利。

它们也有一个美好的愿望,那就是在今后的将来,它们能和人类和平共处,在世界生物这个大家园里,也有它们生存的一席之地,也能立于世界生物之林。它们正在用它们的善良、友好,坚韧的意志,在努力改变着。事实上,时代的发展也离它们的理想越来越近。在过去几千年的时间里,猫一直是它们的天敌,它们无数的先辈都丧生其手。现在,它们已经与许多猫都能和平相处,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猫和老鼠共同玩耍、互相嬉戏的视频已经屡见不鲜。它们坚信,它们也总有和人类友好相处的那一天,我们从那些广为流传的动画片中就可以见证这一切。如《当猫爱上老鼠》《鼠来宝》《浪漫鼠德佩罗》等等,特别是让广大少儿喜爱的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更是深入人心、广为流传,还有那些形象逼真、可爱的米老鼠卡通、图片、玩具等,它们的形象也变得越来越聪明可爱,甚至用灵动、精灵也不为过。事实上,那些看着有关米老鼠动画片长大的少年儿童们,也再没有把它们视为不祥之物,而是带有一种自然的喜爱之情。

它们的理念是,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物种的生存都是合理的,每一种动物的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我觉得,它们的这句话是正确的,是值得我们去认真思考和善待的。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在西沙窝,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就几乎再没有人去挖老鼠仓了。一方面人们的肚子吃饱了,自己种的粮食都吃不掉,谁还去吃从老鼠洞里挖来的粮食?如果把挖老鼠仓流的汗、出的力用在其他方面,效益远比挖老鼠仓高得多;再一个人们想的也不再是吃饭的问题,而是挣更多钞票的问题,如何到总场买楼房、买小车的问题。至于挖老鼠仓的事情,已经成为久远的记忆,渐渐被人们淡忘了。而在田野里生活的那些老鼠们,也过起了自由自在、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在这里可以见证这样一个道理:当人类遭受苦难的时候,它们也没有好日子过;而只有人们有好日子的时候,它们的日子也才能好起来。从这一点来说,它们和人们的命运是密切相关的。

西沙窝的韭菜地

在人们习惯叫“西沙窝”的新湖三场九连,家家户户都有一块韭菜地。从春到夏,人们全靠这块韭菜地过生活,餐桌上每天除了韭菜,几乎见不到其他蔬菜。在那个各种物质匮乏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无论是各种蔬菜还是副食品都很难买到。春天刚栽下的菜苗子,不管是辣椒、茄子、西红柿,还是种下的豆角、豇豆、黄瓜等,只能一天天看着它们成活、出苗,又一天天长大、开花、扯秧、坐果。那时候没有塑料薄膜,它们长得很慢,从开春一直要等到7月中下旬以后才能吃上夏菜。因此,唯有韭菜,才能帮助人们度过那个青黄不接的漫长季节。

在西沙窝以及更远的地方,都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家有一天来了一位客人,正赶上吃中午饭的时候,客人指明要用九个菜招待他。这可难坏了一家人,不要说没有思想准备,即便有所准备也没有能力凑够九个菜,老两口商量来商量去也毫无办法。这时他们的儿媳妇站出来了,说这菜她来做。老两口很是疑惑,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由着媳妇去做了。等到吃饭的时候,端出来一看,竟是一盘鸡蛋炒韭菜。父母一看面露难色,很是尴尬。但客人看了却笑了,对老两口说:“你们真是娶了个聪明的好媳妇啊!”原来客人也是有意跟他们开了个玩笑,他指着菜笑着说:“这韭菜韭菜,不就是九个菜吗?”老两口也跟着笑起来。也真庆幸他们的巧媳妇给他们解了围。于是,这个巧媳妇的故事也流传开来。

一个菜当九个菜似乎有些夸张,但西沙窝人却把韭菜真的当了九个菜。在西沙窝,除每年的7月中旬到10月中旬这三个月有夏菜外,其余九个月基本上都离不开韭菜。可以说,其他菜在西沙窝都是临时的,而韭菜才是长久的,是没办法离开的。

西沙窝人吃韭菜有多种吃法。首先是炒着吃,而最普遍的就是鸡蛋炒韭菜。那里有一句顺口溜叫“鸡蛋炒韭菜,香死老奶奶”。意思虽有些牵强,但却充分表达了西沙窝人对韭菜的钟情和喜爱。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那样一个春夏交替、青黄不接的季节,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有一盘金黄碧绿的鸡蛋炒韭菜,那就是一道待客的上好美味了。除此之外,还有羊肉炒韭菜、青椒炒韭菜、红辣皮子炒韭菜等,那鲜嫩的韭菜怎样炒着都好吃。除了炒着吃,还可以焯着吃,就是把洗好后的嫩韭菜在开水锅里焯一下,只在开水锅里翻一个滚立即捞出来,在凉水里一激,这样就保证了韭菜的鲜嫩和原汁原味,以避免在开水锅里时间过长而变得疲软,然后把韭菜切碎,还有用椒蒿炒的红辣皮子,一盘新疆拉条子拌上这两样东西,那才叫真香!那才叫真过瘾!一大盘拉条子“呼呼啦啦”进了肚子都没有感觉。这里都讲究“原汤化原食”,吃完拉条子还应再来上一碗拉条子汤,这时那肚子才有些感觉。当时似乎没感觉,其实拉条子是最顶饿的,吃一顿能管一天,不光是西沙窝人,本地的老新疆人都喜欢这种吃法,这里面的美妙之处是一般人很难体会到的。但一般外地人都不接受这种吃法,不是不喜欢,主要是不敢,吃的时候也觉得香,但吃完以后就受不了了,一是嫌那面太硬,不好消化;二是嫌那辣皮子太辣,吃的时候觉得挺过瘾,但排泄的时候就受不了了。

焯好的嫩韭菜还可以凉拌着吃,将切碎的韭菜调以油泼辣子、盐、醋、蒜、味精等调料,吃着是那么地清爽可口;韭菜不但可以单独凉拌着吃,如果在凉拌茄子、凉拌黄瓜、凉拌豇豆等凉菜里面掺些韭菜,这些菜也立即变得别有一番风味,给人一种独特享受。

韭菜又是包饺子、蒸包子、做菜盒子的最好材料。无论是用韭菜鸡蛋包的饺子,炸的菜盒子,还是韭菜和羊肉包的饺子,蒸的包子,在同类中都是最具吸引力的。无论是在一般家庭,还是饺子馆、包子铺,甚至是酒店里面的菜盒子,韭菜馅的大都是人们的首选。

西沙窝人特别喜欢吃韭菜,这不是出于无奈,更多的是他们的喜好和生活习惯。其他菜都有吃烦的时候,而韭菜从来就没有吃够的时候。夏菜下来后都吃夏菜,但到了深秋时节,韭菜都开花起薹了,韭菜也长老了,这就到了该腌制韭菜的季节了,家家户户都要腌制一坛子韭菜,留作一冬天吃。这时候,还要把那些韭菜薹上的韭菜花掐下来,单独腌制。当然,这些韭菜花放不了很久,而是作为一早一晚的小菜,不知不觉中就没有了。

西沙窝人在腌制韭菜的时候,不光是纯韭菜,还要配以香菜、芹菜、辣椒、花椒等,这样腌制的韭菜吃着特別地香。盐轻一些的腌出来呈金黄色,略带一些酸味,吃着特别可口;盐重一些的腌出来呈鲜绿色,基本保持了各种蔬菜原有的颜色,这样腌出来没有酸味,不仅特别地鲜亮好看,吃着还特别下饭,盐重盐轻全看自己的喜好和口味了。这一坛子韭菜就放在闲房子里,因为里面咸盐放得重,即便十冬腊月也不会上冻,最多上面有一层薄冰碴子,唯独捞韭菜的时候冰冷刺骨,尽管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那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寒冷。这一坛韭菜一直要吃到来年春天,这时候咸韭菜刚吃完,新韭菜下来了,又接着吃新韭菜。可以说,韭菜就是西沙窝人一年四季离不开的主菜。

即便在夏末初秋的季节,西沙窝人也要时不时地割几把韭菜腌着吃。那时候正是夏菜多的时候,每天只顾着吃夏菜,没承想那韭菜一段时间没人动它,由着它随心所欲地长,竟把自己给长荒了,长成了像抽穗前的一片麦地。正好这时候西沙窝人又想起吃咸韭菜了,这时候的韭菜不老也不嫩,如果当天晚上腌制时多揉几遍的话,第二天就能吃。这时的咸韭菜不用放那么多的盐,都是现腌现吃,都是吃新鲜的。每天切一小盘咸韭菜,再切几个青辣椒,特别是要把青辣椒切碎,和咸韭菜拌在一起,再调一些味精,吃着是那么地香辣可口。

这可以说无论是早餐的稀饭,还是晚餐的汤揪片子,都是下饭时最好的小菜。即便是中午吃拉条子,无论是炒的什么菜,如果拌上一些咸韭菜,吃起来就会变得特别有味道,真切地感受到那别有的一番风味。

不仅仅是在西沙窝,在整个三场甚至更多的地方,都有这样一个习惯,无论谁家盖新房子,房子还没有开始盖,就要先把一部分韭菜地移过去,这是能保证在搬到新家后就能吃上韭菜。可想而知,韭菜在西沙窝以及更多的人心里有着多么重要的位置。

西沙窝的韭菜地一般每过三至五年就要重栽一次,因为经过几年的连续生长,韭菜下面都被每年繁殖的韭菜根攀满了,已经没有了继续拓展的空间,因此,这时候的韭菜已经长不旺了。长出的韭菜都是细细的,毛毛的,人们所说的“毛韭菜”就是这种韭菜。这样的韭菜根本割不出菜来,原先随便割几刀就是一盘菜,现在割了一行子也割不出一盘菜来,而且这种韭菜还特别容易老,看着细细的,但吃在嘴里却是硬硬的、僵僵的,韭菜味也不是那么地浓。这时候的韭菜变得连草都不如,割一把喂鸡,鸡都懒得啄一口,到了这样的时候,韭菜就非得重栽不可了。

西沙窝韭菜的繁殖一般都不采取种子繁殖,而是移栽,因为那样太慢。韭菜种子在蔬菜种子里面算是最小一类的,大概和大葱、洋葱的种子差不多大小,但论长势韭菜就比它们差得多了,洋葱和大葱当年种植当年就能收获,而韭菜就不行了。刚长出来的韭菜就跟绣花针差不多,即便长到秋后也跟个纳鞋底子的针差不了多少,没个两三年都吃不到嘴里。而栽种的就不一样了,头一年栽进去,第二年就是一块成熟的韭菜地了。当然,如果没有可移栽的韭菜根,比如新组建的或是新搬来的家庭,那就没办法了,那就只能靠韭菜种子慢慢地发展了。

栽种韭菜是很讲究的,也是很麻烦的,因此,在栽种时一定要有耐心。首先是选地,栽种韭菜不能用太肥沃的土地,地太肥了栽进去容易烂根。西沙窝人都知道栽韭菜的一句俗语,叫“穷根富脖子”。意思就是栽的时候一定要是一块没上肥料的干净地,这就叫“穷根”;等到成活以后就可以多多地上粪了,特别是那种捂好的羊粪,在上面铺上一层那是最好不过了,这就叫“富脖子”。等到韭菜能吃的时候,割一茬子上面铺一层羊粪,这样韭菜就越长越旺,又粗又壮,又鲜又嫩。

韭菜是一种根系特别发达的植物,每棵韭菜下面都有很多、很长、很密的老根,在栽种的時候,一定要把韭菜的老根全部剪掉,千万不要可惜,只留韭菜下面两公分左右的新根。这样的结果就是,剪下来的韭菜苗子看着没多少,而剪下来的韭菜根却是一大堆,是苗子的好几倍。把老根剪掉,重新栽种,实际上就是赋予它新的生命力,让它轻装上阵,让它重新焕发青春,让它返老还童。

栽种韭菜的时候是很有讲究的,千万不要一撮一撮地栽,一定要一根一根地栽,一定要给它的根系留下足够的发展空间。为什么要移栽?就是因为原有的根系没有生长空间了,才不得不移栽的,如果你一撮一撮地栽,头两年看着还好,但到了第三年就不行了,它下面的根又挤到一起了,这样你又得重栽。而一根一根地栽,可以保证你五年之内都不用重栽,栽的时候可能麻烦一点,但却减少重栽的频率。

即便一根一根地栽也是很有讲究的,也有很多种栽法。既要有韭菜行子,又要能割得出韭菜,你就不能一根一根地栽一行子,空一行子,这样太浪费地。一般有两种栽法,一种是同时栽两行韭菜,行距、株距都保持在三公分左右,这两行算一行,等长起来的时候看着才像回事;再一种就是用一个小碗,在地上扣一个圆圈,沿着圆圈的四周栽上韭菜,这样一个圆圈一个圆圈栽下去,等到韭菜发起来,近看是一窝一窝的,远看也是一行一行的。不管怎么栽,都是一定要保证它每棵的株距。给每棵韭菜都要预留出充分的生长空间,这样栽出来的韭菜等到第二年春天你再看,每棵韭菜都长得宽厚肥大,鲜嫩无比,煞是喜人。无论是成行的还是成窝的,割两把就是一顿菜。而到了第三年、第四年,长势更旺,一茬茬地割,一茬茬地长,第一茬还没吃完,第二茬又长起来了。

韭菜的生命是周而复始的,是经久不息的,割一茬长一茬,永无止境。它的生命永远是年轻的,生命力永远是旺盛的,它的生命也是最长久的。它可以老去,但永远都不会死去。这在蔬菜里面,恐怕只有韭菜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韭菜的生命力甚至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各种野草都要强。韭菜是很容易成活的,韭菜根在外面放个十天八天的都不碍事,只要沾点水就立马活过来了,第二天就能长出绿绿的嫩芽,而那些号称生命力很强的杂草最多不过三天,就全部变成了干草,给它再多的水也活不过来了。记得有一年夏天,西沙窝通往居民点的渠道被冲垮了,好不容易修好后,又遇到场部上水口子断流,那一年西沙窝所有的夏菜,包括地里的野草全部旱死,而韭菜安然无恙。当时看着那些韭菜叶子也都全部枯黄、枯干了,但其实它的根还活着,把上面的枯叶剪掉,一水浇过去,三天后地上又是一片嫩绿。那一年,西沙窝人靠着那块韭菜地,才度过了那个难熬的夏天。

只要不是新栽的韭菜根,只要是两年以上的韭菜地,即便一年不浇水它也一样活着,它的坚强,它的耐力是让人无法想象的,因为我就亲自见证过这样的奇迹。

我是1978年3月来到西沙窝的,当时所有人都已经住在了规划好的新居民点里。在新居民点未建好之前,当时的西沙窝还是新湖三场四连的一个牧业点,几户放牧的老户人家还住在老居民点里,那是位于新居民点向西八百米开外的一片空旷之地。记得那是1985年8月的一天,当时我还在西沙窝做统计和文教工作。那天我测量一块土地回来,正好路过那片只剩下残垣断壁的老庄子,当我走进那块空地随意地转悠时,突然发现了一个奇迹: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我看见了一片隐隐约约的绿色,我先前以为是野草,但走近一看,原来是韭菜。我当时就应该想到,除了韭菜,其他植物都不会活到现在的。我知道这肯定是原来老庄子谁家的韭菜地,可能当年移栽的时候用不了那么多,而被废弃在这里。我当时很惊奇,因为这里的老户搬到新居民点至少有十年了,在这些年里,这块韭菜地没人浇过一滴水,而这些韭菜居然还活着。虽然主人把它们遗弃在这里,并且早已把它们遗忘,但它们仍然无怨无悔、无声无息地在这里坚强地活着。那微微露出的点点嫩绿,展示着它们顽强的生命,它们似乎在时刻等待着主人的发现,能够重新回到主人的身边,再次展现它们生命的精彩。

面对这些历经痛苦和磨难的韭菜,我心里既惊喜又难过,它们毕竟曾经也是和我们人类相依为命的生命啊!我一定要把它们挖回去重栽,让它们重新焕发出生命的精彩。当时我手里没有工具,找了根树枝试了几下,发现那地硬得跟铁板一样,根本不行。于是,我只好回去拿了铁锹、镐头等工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多年无人问津的韭菜根挖了回去,又新开了一小片地,将它们栽种下去,让它们的生命又重新焕发了青春。

但过后我又想,如果不被我发现,即便在今后的五年、十年,或许更久的时间,这些韭菜还仍然在那里活着,至于它是否真的痛苦,那只是我们人类的感受而已,它本身是不自知的。或许在那片没有任何生命痕迹的土地上,因为它的存在,因为它的点点绿色,而让那片土地有了些许生机,给了那片土地以希望。这成了它先前那十多年里的使命和责任,带着这种使命感它原本还要继续坚守下去的,可是我们人类却终结了它。我不知道哪种结局才是它所希望的,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不得而知。

在这个过程中,我对韭菜进行了认真的观察和研究,并又有了新的认识和感悟。我发现韭菜之所以比一般植物都耐旱,具有更强的生命力,那是因为它的根系特别发达。在我挖韭菜根的时候就发现,露出地面的虽然只有点点绿色,而它的根系却是极其地发达。挖下来一窝韭菜就有脸盆那么大的泥坨子,它的根不像野草那样都是毛须根,而都是一节节白白的,脆脆的,像竹笋一样的根,实际上那些根里面都有水分,只有最后一节才有毛须根,那是深入土壤最深处的根,这就为它生命之所以顽强找到了依据。那些一年长一节像竹笋一样的根实际上就是它的水分储备器,地越是旱,它的储备器就越发达,生长得就越多、越快,即便它四周的土壤没有一点水分,仅靠它自己储藏的水分也足以维持生命。如果说蛇一类的爬行动物靠的是身上的脂肪来维持生命,那么韭菜靠的就是它的根来维持生命。

通过对韭菜生存状态的仔细观察我还发现,在遇到干旱时,有些植物是从根部先枯,先死。当你发现它的花已凋谢,叶子已经枯萎,你把它拔出来就会发现它的根部早已枯死了。而韭菜就不同了,遇到干旱,为了保护它的根部,它先死的是地面以上的叶子,尽管你看到的是一片枯萎的韭菜叶子,甚至变成了一片一点就着的干草,但其实它的根部仍然完好无损。叶子的干枯,更加减少了根部水分的挥发,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它的根部,最后做到几乎不挥发,也能维持它的生命。它仅靠春天的雪水和夏季偶尔的雨水,它的根部就储存了足够维持它生命的水分了,因此,这就保证了即使一年,甚至十年不浇水,也能保证它生命的存在,并将生命永久地延续下去。

奇特的韭菜,让我深深地感悟到,韭菜的自我保护意识是极强的,当生命遇到危险时,它外面鲜嫩的韭菜叶子再美丽,它也可以抛弃,为了生命的存在,它可以抛弃一切。无论四周的环境多么恶劣,它都能为自己营造一个独立的生存空间,并具备自我调节功能,让自己生存下去。它就是這样地坚强,它就是这样在创造着生命的奇迹。

同时,它的生命奇迹也给了我们这样的启示:当它带着一大堆白白嫩嫩根部的时候,它的生命力是最强的,最持久的,但它的创造力却是最弱的,贡献也是最小的。在那片狭小的方寸之地,它的生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它所能做的就是维持生命,这时候即便把它放在最好的土壤里,它也长不出好苗子,那些盘根错节的根部让它再没有一点的精力向外发展。如果要想重新焕发生命的精彩,长出茂盛、鲜嫩的韭菜,就要将那些保护它的繁杂的根部剪掉,重新栽种,这样它才能轻装上阵,没有牵绊,全力以赴地创造生命的精彩。也就是说,它只有放弃对生命的保护,才能创造出生命最大的价值。我怎么感觉这都有点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味道,虽不是那般壮烈,但其道理是一样的。我觉得这种“韭菜精神”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这就像我们人类一样,要想让我们的人生取得成就,创造辉煌,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必须要有牺牲精神,像韭菜一样要有壮士断腕的精神,才有可能取得人生的成功。

也许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这韭菜的生命到底有多长,仅以我亲身的经历讲述这样一个事实: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在西沙窝工作的时候,几乎每家的院子里都有一块韭菜地,那都是从他们三场四连的老庄子挖过来的,至于在三场四连之前,那些韭菜经历了多少代,被移栽过多少次,已经无法追溯。而仅移栽到西沙窝至今已经有四十多年,尽管它经常被移来移去,但它的根永远还是那些根。在西沙窝的韭菜地里,有些韭菜恐怕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它们生命的源头在哪里,我们谁都不得而知,即便那些百岁老人也说不清他家的韭菜根是从哪儿来的,哪一代传下来的。它们不像那些带着丰富年轮的参天古树,有粗大的树干以及饱经沧桑的皮肤做依托,漫长的岁月没有给它们留下任何印记,这可能是它们最大的遗憾。但它们又有着更多的骄傲和满足,谁说这世界上没有长生不老的东西,它们就是!它们的生命永远是那么地年轻,那么地茂盛,那么地鲜嫩;它们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的历史;它们活出了这世界上谁也活不出来的境界。

在西沙窝,无论什么作物,什么植物,都有春绿秋黄的时候,都有枯萎、败落的时候,而只有韭菜,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总是绿茵茵的一片,永远都是一片鲜活的嫩绿。到了秋天,所有的韭菜地里都开起了片片的韭菜花,韭菜是一种对繁殖后代特别负责任的植物,因此,它对秋天特别地敏感,每年一到立秋,所有的韭菜都立即开始起薹、开花、结籽了,哪怕再嫩的韭菜也是如此。西沙窝有句俗语:不用看日历,只要看到门前的韭菜花开了,秋天也就到了。

韭菜不怕霜冻,不怕冰雪,即便入冬的一场大雪把它全部埋掉,西沙窝人都知道,那不过是给它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因为当春天到来,冰消雪融的时候,它给人们呈现的仍然是一片嫩绿。在西沙窝,最早给人们报告春天消息的,就是那片生机勃勃的韭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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