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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

2023-11-15闫平

回族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黑虎水潭母马

闫平

那天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巴特的右眼皮猛地跳了几下,他心头一颤,一丝不祥之感掠过脑海。他双眉紧蹙,凝望着西天边从乌云笼罩的缝隙里投射出来的一缕缕晚霞,心情瞬间就低落起来。

那个时候,巴特牵着受了重伤的白龙驹刚回到暂住地。他将白龙驹拴在了离帐篷不远处的马圈里。牧马人放牧逐水草而居,转场后的圈马场所都是临时搭建的。为了防止狼群的骚扰和夜里无人看护,马匹受到惊吓四处溃逃,马圈外围的护栏都是用一根根碗口粗的松木固定的。马匹圈在护栏里面,在没有狼群袭扰的情况下,要比野外放养安全。

儿子巴图鲁从家里拿来急救包递给巴特。巴特将束缚白龙驹的缰绳,牢牢地拴在了一根木桩上,俯下身打开急救包,将包里的瓶瓶罐罐拿出来摊在地上。巴特用镊子夹了一团药棉蘸了酒精,开始给白龙驹脊背上鲜血淋淋的伤口消毒。白龙驹疼得不停地抖动身体,鼻子咴咴地打着响鼻,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松软的泥土。

巴特爱怜地拍拍马头,安慰说:“谁让你逞强,非要跟儿马争夺性伴侣,不把你隔离出来,你活不过明天。老实在家待着,过几天伤口愈合了,就送你回去。”白龙驹像是听懂了巴特的安慰,慢慢地安静下来。巴特又取出一包消炎药,慢慢地撒在白龙驹受伤的脊背上。

忙完了这一切,疲惫不堪的巴特早已饥肠辘辘,正要迈腿回家休息,喝一碗妻子刚煮的奶茶恢复一下体力,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人叫巴雅尔,是小巴特五岁的一位同族兄弟,两人几十年的交情,平时多有走动。他家的放牧点离巴特的暂住地有五公里远的路程。巴雅尔说今天是他四十五岁生日,他宰了一只羊,约大哥到房子吃肉喝酒,庆祝一下。

巴特心里装着事,担心走后家里会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本想拒绝兄弟的一番好意,但是口不应心,羊肉和美酒的诱惑及好兄弟的盛情,还是让他消除了戒备,答应了下来。

巴特骑上马临走的时候,对近前的巴图鲁说:“我到朋友家喝酒,你在家里待着哪儿也别去。这几天我的心里发慌,右眼皮不停地跳,总觉得要出点儿什么事。你晚上睡觉警醒点儿,多出来察看一下,一定把白龙驹照看好。”

巴图鲁满口答应下来。巴特拽了一下马缰绳,双腿一夹马肋骨,雪青马就善解人意地向巴雅尔的居住地走去。这条道雪青马很熟悉,不管是白天或是夜晚,它都能尽职尽责,翻山越岭地把主人驮到巴雅尔家喝酒,然后在夜黑风高的晚上,再将醉醺醺的主人平安地驮回家。

这时,卧在地上的爱犬黑虎,一见巴特出门,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跑。

巴特家里养了三条牧羊犬。往日巴特出门,黑虎偶尔也会跟着出门溜达,那时候黑虎的两个伙伴都在家里,马群也被巴特圈在马圈里,它可以相对自由地跟着巴特外出,巴特也乐得有条机敏凶猛的牧羊犬相随。出门在外,尤其是巴特喝醉了酒,半夜里一摇三晃地往家走,有条厉害的牧羊犬护佑,即便遇上了狼、野猪那样的凶猛野兽,也能确保不受侵害。

但是今天与往日不同,家里只有黑虎一条牧羊犬守护,其他两条牧羊犬都随马群外出了。马群流动性很大,每天的行走轨迹几十公里,晚上经常露宿荒野,遇上狼群袭扰,机敏的牧羊犬能提前向主人发出预警。

这几天,时不时地飘来一股股母狗发情的特殊气味,这股气味诱惑力太强,就像火苗一样,点燃了黑虎体内熊熊燃烧的性欲。它整日性情急躁、坐卧不安,总想跑出去与发情的母狗幽会。

巴特发现黑虎跟在后面,便勒住了马缰,回头看着黑虎骂道:“滚回去,别到处乱跑,家里出了事我要你的狗命。”

黑虎受了巴特的责骂,一脸的无奈,只能夹起尾巴,转身回到帐篷前的草地上卧下,把头伸进前腿的腿弯里,闭上眼睛想起了心事。

当天晚上,草原上黑云笼罩、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巴特在巴雅尔家里喝多了酒,加之雨夜出行不安全,在巴雅尔的挽留下就住了下来。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巴特被一泡尿憋醒,从热被窝里醉醺醺地爬起来,光着大脚板跑到外面酣畅淋漓地撒了一泡长尿。正在他排泄掉尿泡里憋胀的尿液,紧绷的心弦感到无比松弛的时候,草原上侵入肌肤的寒意,让他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寒噤。这一哆嗦让他浑浊的脑子变得清醒起来,他马上意识到白龙驹的安危。他回到帐篷穿好衣服,顾不得与熟睡中的巴雅尔打声招呼,一挥马鞭子就急匆匆地往家赶。

这天晚上下半夜,就在夜空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时候,四只饥肠辘辘的狼侵袭了巴特的马圈。疯狂的狼群围住白龙驹展開轮番进攻。白龙驹左冲右突,拼命地挣扎,扯开喉咙仰天嘶鸣,但是它的主人喝酒去了,主人的儿子太贪睡,加之外面电闪雷鸣,白龙驹的嘶鸣被雷声和雨声给掩盖了过去。更要命的是一贯忠于职守的牧羊犬黑虎,到底没有经得住母狗发情气味的撩拨,趁着夜色离开蒙古包,跑去与母狗幽会了。

白龙驹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为了摆脱四只饿狼的扑咬,惊恐地挣脱了捆绑在柱子上的缰绳,纵身一跃跳过了护栏,逃向了雨雾迷蒙、危机四伏的夜。

巴特策马一路狂奔,还没有到家,远远地就看到马圈里没有了他心爱的白龙驹。他以为巴图鲁早起,把白龙驹驱赶到别处放牧去了,可是回到蒙古包,却发现巴图鲁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蒙头大睡,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挥起鞭子就在巴图鲁的被子上狠狠地抽了几鞭子。巴图鲁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父亲一脸怒气地瞪着他,问他白龙驹去了哪里。

巴图鲁摇摇头,嘴里嘟囔道:“不是在马圈拴着吗?”

巴特扯着巴图鲁的头发,把他从热被窝里揪起来,挥手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气呼呼地骂了句:“你这个废物,如果白龙驹丢了,我非打断你的腿。”说完气呼呼地出了帐篷。

巴特心情沉重地走进马圈,捡起拴马柱上被白龙驹扯断的半截马缰绳,极目四望,在视线模糊、雾气缭绕的草原上,极力搜寻着白龙驹的身影。

这个时候,一夜未归,两腿夹着骚气的牧羊犬黑虎,一身疲惫地回来了。它不知道夜里自己离家出走的时候,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它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勇士,摇头摆尾不停地向巴特献着殷勤,想要把自己喜悦的心情告诉主人。巴特丢失了心爱的白龙驹,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就将白龙驹的丢失完全怪罪到了狗的身上,照着黑虎的右腿就是一脚。黑虎揣摩不透巴特的心情,冷不丁挨了巴特一脚,嗷地发出一声惨叫,撒腿就跑,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躲在远处不停地舔舐疼痛麻木的右腿,怯怯的再也不敢靠近巴特。

巴特担心白龙驹的安危,不敢在暂住地做过长的停留,他招呼儿子巴图鲁骑上摩托车,与自己一起去寻马。两人早饭也没吃,心急火燎地分头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奔去。如果晚了,白龙驹很有可能遭遇什么不测。

黑虎为了弥补它夜里出走,没尽到职守给主人造成的损失,知错改错地尾随着巴特的快马奔跑。

一年前,白龙驹的母亲在生白龙驹的时候难产。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如果耽误时间过长,母马得不到及时抢救,很有可能马驹胎死腹中,母马性命不保。巴特急得满头大汗,急中生智,挽起袖子,用一瓶白酒给右臂消了毒,将手臂伸进了母马狭长的产道,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调转了母马的胎位,扯着马驹的后腿,将它从母马的肚子里硬生生地给拽了出来。

这是怎样的一匹马驹呀!它浑身雪白,甚至全身没有一根杂毛。巴特对它疼爱有加,用一条白毛巾擦拭它身上湿漉黏稠的胎液。十几分钟后,小马驹靠着它与生俱来的顽强生命力,颤巍巍地从地上站立起来,在巴特的抚摸下,用头不停地蹭着巴特的身体,与巴特展开了互动,似乎是在用动物的表达方式感谢巴特的救命之恩。

小马驹活了下来,母马却因产后大出血失去了性命。临死前,它瞪着一双留恋的眼睛,祈求地看着巴特,那意思是说,我将不久于世,请主人好好地照顾我的孩子。巴特怜爱地俯下身,不停地抚摸着母马的头,对母马说:“你放心地走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孩子。”

生命垂危的母马听了巴特的告慰,四蹄不再挣扎,它翕动着鼻翼,吸入最后一丝微弱的气体,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巴特看着心爱的母马眼含热泪地离去,俯下身紧紧环抱着它,早已泪流满面。他没有想到,这匹陪伴自己多年,曾经充满生命活力的骏马,为了繁衍后代,为了它心爱的孩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仓促地走完了生命最后的历程。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没有办法留住爱马的生命,如果自己预见性强,在母马生产前就请一位兽医过来接生,也许就可以挽救母马的生命,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白龙驹虽然失去了母爱,但是在它的成长中却不失父爱。巴特爱马如命,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悉心照料,精心地呵护着它的成长。巴特在家的时候,小马驹如影随形,寸步不离,不停地黏着巴特。巴特偶尔放慢脚步,等小马驹追上后轻轻抚摸它。萌萌的小马驹十分惹人怜爱,它和巴特亲密有爱的互动令人羡慕不已。

如今,已经一岁半的白龙驹精力充沛,顽皮好斗,开始性成熟,长成了一匹英俊帅气的儿马,具备了挑战马群里那些体格健壮、野性十足的儿马的勇气。马的平均寿命可达三十至三十五岁,一匹儿马长到四岁,才能正式配种使用。白龙驹只有一岁半,虽然它发育良好,体格健壮,肌肉发达,毛发油光水滑,但是面对发情的母马,巴特还是严格限制了它与发情母马的交配。

白龙驹虽然性成熟了,但只是到了青春的试配期,身体还在继续发育,还没有达到一匹成熟儿马的配种年龄和体重。如果过早地配种,会影响马的体格正常发育,这也是巴特不希望看到的。

在发情母马雌激素的撩拨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龙驹,为了争夺母马的配偶权,正在挑战儿马的权威。

母马发情的那几天,巴特担心白龙驹的安危,特意把它从马群里分离出来,单独拴在了蒙古包门前的拴马柱上,每天都是单独放养。但是任性的白龙驹半夜里挣脱了缰绳的束缚,前往马群寻找性伴侣,结果被马群里的头马击伤并逐出马群。

赶去马群寻找的巴特,在路上发现了受伤的白龙驹,在远离马群的地方黯然神傷,独自舔舐受伤的部位。巴特心痛不已,将白龙驹牵回家中医治调养。

这时,初升的太阳已经冉冉升起,草原上缠绵叠加的雾气,也随着太阳的升起慢慢地消散。山坡上那些倾情绽放的各色鲜花,简直就是一片片花的海洋,红色的野罂粟花开得热烈无比,染透漫山遍野,奔放恣意得恨不得把空气和天空都烧红;黄色的毛茛花铺天盖地,像是一位清纯淡雅的少女,花香沁人肺腑,在蝴蝶的依恋下抢夺春天的风景。巴特无心留恋花海,娇艳的美景伴随着巴特生命的旅程,年复一年地盛开了五十个年头,缕缕芬芳的气息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巴特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停留。由于坐骑飞快地奔跑,带起的凉风呼呼地掠过面颊,他的双眼被凉风刺激得不停地流泪,耳膜也被呼啦啦的风鼓荡得嗡嗡作响,但他全然不顾。他眯缝着双眼,把手掌放在额前遮挡着耀眼的阳光,在一闪即逝的草原上零星散落的牛羊中,仔细搜寻着白龙驹的身影。

去年夏天的一次遭遇,让巴特真为他的白龙驹捏了一把汗。那天中午,巴特的马群长途转场,途中马群需要涉过阻挡马群转场的特克斯河。天气晴朗的时候,河面只有二三十米宽,河水清澈见底,水深也只有一米多深,马群可以轻易过河。

可那个时候,从遥远的北山雪峰上,一片黑云翻滚着快速地向南移动,瞬间笼罩了半个天际。

马群在牧马人的驱赶下,翻过了一个山坡开始向山下的河边奔去。它们干渴难耐,从山坡上见到了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水,就像婴儿见到了母乳,疯狂地往河边奔。

马群在河边畅饮,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瓢泼大雨瞬间就从天空倾泻下来,干枯的河道顿时被暴涨的河水挤满。

这个时候,巴特和两个牧马人想要制止马群过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头马一声嘶鸣瞬间镇住了惊慌失措的马群,在它的带领下马群开始涉水过河。年长的马自动排序,走在河水的上峰头,用它们的身体阻挡着水的流速,小马驹则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由母亲带它们过河。

头马带领马群涉水走到河心的时候,湍急的河水瞬间就淹过了马背。马群簇拥在一起,高高地昂起头,顺着河水的流速,靠着身体的浮力,四蹄快速地划动,向河的斜对岸游去。

瓢泼大雨越下越大,河面水位不断地增高,水的流速也越来越急,随时都会给马群带来生命危险。巴特和两名牧马人紧跟在马群后面,在头顶上不停地挥舞着鞭子大声地驱赶着马群。牧马人知道,如果此刻马群不能尽快地游到河对岸,随着河水的不断暴涨,身体矮小的马驹很有可能被汹涌的河水冲走,丧失性命。

在巴特和两名牧马人的驱赶下,马群在洪水中奋力拼搏,终于游到了河对岸,它们的身体湿漉漉的,张大嘴不停地喘氣。巴特牵挂他的白龙驹,在马群里仔细搜寻它的身影,但是没有看到。他的内心一阵惊慌,策马顺着河岸向下游走,在汹涌的河面上仔细寻找白龙驹的身影。

正在这时,巴特看到下游五十多米外的河面上,白龙驹高昂着头,在湍急的洪水中奋力地挣扎,弱小的身体在水面上一沉一浮,被洪水裹挟着冲向下游。

巴特见状惊恐万分,懊恼不已。马群渡河时,他忽前忽后地只顾着驱赶那些落单的马匹,疏忽了对白龙驹的照看,致使没有母马照看的白龙驹落单被洪水冲走。他顾不得多想,双腿猛夹马肋,策马向白龙驹漂浮的下游追去。这个时候的白龙驹,体力已经用尽,弱小的身体根本抵御不了强大水流的冲击,被洪水冲向了下游。

巴特策马沿着河堤追赶白龙驹,他的坐骑雪青马甚至没有半点儿犹豫,在巴特的驱使下纵身一跃跳入汹涌的河水,奋力向白龙驹游去。白龙驹见到主人赶来救自己也不再惊慌,拼尽全力向巴特靠拢。巴特顺势抓住了白龙驹的马鬃,将这匹筋疲力尽的爱马揽入怀中。雪青马高昂着头,四蹄奋力划水,一鼓作气游到了河对岸。

巴特在马上狂奔了十几公里,在一个十字路口勒住了马缰,一条路向东通往几十公里外的县城;一条不规则的羊肠小道向南,通向特克斯河。

雪青马气喘吁吁,满身大汗,极不情愿地停了下来。一时间,巴特越走越迷茫了,沿途他没有看到白龙驹的踪迹,不知道此时的白龙驹身在何方,此刻如何选择走向,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跟在巴特后面的黑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在潮湿松软的草地上,它敏锐的鼻子嗅到了白龙驹经过的气味,兴奋地朝巴特狂吠几声,在巴特期待的眼神中,向着通往特克斯河一条灌木丛掩映的羊肠小道狂奔而去。

看到黑虎的奔跑方向,巴特心里一惊,一种不祥之感瞬间掠过了心头。这片令人生畏的河滩地,让巴特不寒而栗。

每年春天冰雪消融和夏秋季下暴雨的时候,汹涌的河水裹挟着大量泥沙,都会漫延到这片低洼的、水草丰美的河滩地。这片长着茂盛的灌木丛的河滩地,在河水消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河水漫延过的河滩地就会形成许多深浅不一的水潭。水潭里水草繁盛、鱼儿成群,野鸡、野鸭、天鹅等飞禽都在这里繁衍生息,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那些积水较深的水潭,也会像狮子的大口,只要有不识趣的动物贸然走进这片神秘的沼泽地,一眼眼水潭就会贪婪地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将鲜活的生命吞噬。

这片神秘莫测的沼泽地,让牧民们谈虎色变。每天凌晨两点到早晨八点的时候,水潭就咕咕嘟嘟地冒着水泡,水面上飘浮着一层薄如羽纱的淡雾,空气里还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气味,牲畜闻到这个气味,都会不由自主地跑到这里来饮水,结果许多牲畜一到这里就没有了踪影,神秘地失踪了。

所以,这片凶险的沼泽地尽管风景优美、水草繁茂,但是牧民谁也不敢将牲畜赶到这里来放牧。在巴特的记忆中,牧民每年都会有几十头走失的牲畜被这冒着水泡的水潭吞噬,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巴特骑着雪青马已经接近河滩沼泽地了。跑在前面的黑虎也兴奋起来,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像是发现了白龙驹的踪迹,一边快速地向前奔跑,一边扭头朝着巴特大声地狂吠。

在离河滩地五十米的距离,巴特能够清晰地看到前方掩映在灌木丛中的沼泽地,成片生长着一簇簇的野生植被,夹杂的零零散散、高低错落的各色花卉,让河滩地的绿色更加葱绿,景色更加绚烂。

巴特没有心情领略这些只在春天里才绽放的花朵,远远地就发现了陷在水潭中的白龙驹。白龙驹的身体已被水淹没,只有马头高高地昂起,在离水潭不远的岸边,四只饥肠辘辘的狼围着水潭乱转,想要接近水中的白龙驹。白龙驹每一次的挣扎,都使它的身体向水潭里下沉一些。

白龙驹深陷水潭已有两个小时了,尽管它饥肠辘辘,筋疲力尽,伤痕累累,面对四只饿狼的疯狂扑咬和水潭的无情吞噬,求生的欲望还是让它不停地挣扎。但是它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饥饿的狼群和无情的水潭张开了血盆大口,即将吞噬这个鲜活的生命。

当处于困境中的白龙驹,看到巴特策马奔来的时候,就像见到了救星,仰起头发出微弱的嘶叫声,鼻翼扇动,不停地打着响鼻,满含热泪的眼里,既有见到主人拯救它生命的激动,又有遭遇险境备受磨难的委屈。动物也是有灵性的,那一刻白龙驹与巴特的交流,早已跨越了物种。

在雪青马还没有赶来之前,黑虎就已经看到了四只饿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黑虎直接向近前的一只母狼扑了过去,母狼的屁股上挨了黑虎一口,一声惨叫,撒腿就跑。其他三只狼也在巴特的追赶下,吓得魂飞魄散,只得扔下即将到嘴的盛宴,夹起尾巴逃走了。

白龙驹处于水潭中心的位置,离岸边坚实的草地有一米多远。巴特看着爱马白龙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面自责昨晚光顾了到巴雅尔家喝酒,没有照看好爱马,一面埋怨白龙驹,怎么跑到了这个鬼地方。

白龙驹在巴特面前也感到特别委屈,事实上它不是自愿跑到这里来的,是被四只饿狼围追,赶到这里来的。

这个时候,巴特的儿子巴图鲁也开着摩托车疾驶而来。他所到过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发现白龙驹的踪迹,一路上他看到牧民就打听白龙驹的下落,但牧民的回答都让他失望。牧民们建议他到沼泽地看看,如果白龙驹误入了水潭,去早了兴许有救,去晚了恐怕连尸体都无法找到。

巴图鲁不敢耽搁,驾驶摩托车就向沼泽地奔来。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父亲的责骂让他的内心更加内疚,如果能早一点儿找到白龙驹,也算是一种补救。

巴图鲁救马心切,麻利地脱了鞋子和裤子,就准备下到水潭里救马。他说:“白龙驹太可怜了,如果不救它会死的。”

巴特摇摇头,阻止了儿子的鲁莽行动,他担心儿子如果下到水潭里,弄不好马没有救上来,反而把自己也陷进去。

巴图鲁说:“爸,我就是用手挖,也要把白龙驹救上来。”

“开玩笑,它陷得那么深,想救它出来没那么容易,就是有两头牛也别想把它拽上来。”巴特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太可惜了,就这么放弃了吗?总得想想办法吧?我回去把铁锨和绳子拿来,再叫几个帮手过来。”巴图鲁说。

巴特阴沉着脸,嘟囔了一句:“它陷得太深了,人的力量无法施救。”沼泽地离驻地有十几公里的路程,一个往返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生命垂危的白龙驹,等不到救援人员的到来,早就被无情的水潭吞噬了性命。这个凶险的水潭,一旦牲畜陷进去,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巴特默默地走到水潭边,脑子里思考着救助白龙驹的办法。他将马鞭的红柳木柄插进水潭的泥土中,测了测水潭的深度,又抓了一把黏稠的泥土仔细研究了泥质,直起腰围着水潭转了一圈儿,心里似乎有了解救白龙驹的主意。他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牧马人的电话,但是牧马人的手机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由于手机的信号太差,巴特一时间无法与牧马人取得联系。他扭头对巴图鲁说:“你快去把马群赶过来,白龙驹能不能活,就看它的运气了。”

巴特的马群在十几公里外的山坳里,那个地方虽然水草丰美,但山高林密,手机信号根本就覆盖不到那里。

巴图鲁不敢耽搁,骑上摩托车搬救兵去了。巴特趁着儿子驱赶马群的当儿,在岸边找了几块大鵝卵石,丢进了水潭,鹅卵石落入水潭发出扑通一声响,溅起无数的水花,很快就沉了底。他又往水潭里扔了十几块鹅卵石,水潭里越积越多的鹅卵石慢慢地浮出水面,巴特试探性地踏上了鹅卵石,慢慢地接近他心爱的白龙驹。

巴特俯下身爱怜地抚摸着白龙驹的头,他担心白龙驹见到他,情绪激动会拼命挣扎,这样就会越陷越深,凶险的水潭瞬间就会吞噬它的性命。他安慰白龙驹说:“千万不能动,你要积蓄力量,等会儿马群一到,能不能脱离险境,就看你的努力了。”

白龙驹像个懂事的孩子,似乎听懂了巴特的劝慰,在巴特的抚摸下躁动不安的心沉静下来。为了恢复白龙驹的体力,巴特直起腰返回了岸边,从腰间皮带上的刀鞘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水潭边的草丛里,割了一大抱鲜嫩的、马儿最喜欢吃的茅草,扔在露出水面的鹅卵石上。白龙驹确实饿了,昨晚风雨交加,一夜没有进食,又同四只饿狼搏斗,眼下饥饿难当,见到巴特投来的食物,便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一个小时后,巴图鲁与三名牧马人驱赶着一群马奔腾而来。巴特喜出望外,急忙迎了上去。牧马人在巴特的授意下,挥舞着鞭子驱赶着马群在坚实的草地上围着水潭奔跑。马群你追我赶,昂首嘶鸣,犹如万马奔腾,好一幅壮观的场面。

一时间牧马人的吆喝声,马群踩踏草地的声音和嘶鸣声交织在一起。绝望的白龙驹抬起了头,它被眼前这种场景震撼了,面对生的渴望、伙伴们的呼唤和激励,它绝望的眼神在那一刻突然亮起来,生的希望被马群唤起,浑身的血液熊熊燃烧起来。它是属于马群的,属于广阔草原的,它应该和它们一起飞奔,一起在草原上尽情地自由驰骋。

此刻,白龙驹犹如神助,前蹄腾空,飞身跃起,无奈后蹄深陷水潭无法拔出,第一次的努力失败了。面对白龙驹的失败,巴特和牧马人毫不气馁,他们驱赶着马群,围着水潭不停地奔跑,一圈、两圈、三圈,马群奔跑着,嘶鸣着,为深陷水潭的白龙驹加油。受到鼓舞的白龙驹,凭借强大的生命力,疲惫的身体又焕发了活力。它眼睛圆睁,马鬃直竖,一声长鸣,憋足劲儿再次腾身而起,前蹄挣脱了沼泽的束缚,踏上了水潭里坚硬的鹅卵石,借助身体前倾的冲力,终于摆脱了水潭的束缚,纵身一跃,跳出了水潭,重新回到了属于它的广阔草原。

巴特欣喜万分,乐颠颠地跑过来抱住白龙驹的头,感动万分,热泪盈眶,嘴里夸赞着:“好样的,不愧是被我调教出来的好马。”

这个时候的昭苏大草原,和煦的微风轻拂着巴特喜上眉梢的脸颊,金色的太阳高悬中天,将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辉。巴特看着浑身被泥浆裹身的白龙驹,心生怜悯,只是挥了一下手,白龙驹便心领神会,跟着巴特一起向附近的河边走去。

[栏目编辑:付新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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