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芝麻

崔立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在路边玩耍，秦川走过去时，问了句，小朋友，你叫什么？

芝麻。

芝麻？

对，芝麻。男孩子调皮地笑。

为什么要叫芝麻？

为什么？谁知道呢。男孩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秦川倒被这孩子的话给噎住了。

阳光暖暖地晒在这片城市的土地上，零零星星走过去的几个人，没有像男孩子家大人的痕迹。

你家大人呢？

男孩子没说话，撒腿就跑开了。

看着男孩子跑远的背影，秦川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一个工作日的下午，他更应该坐在学校里翻着书本看着黑板认真学习。秦川是一名小学教师，多次被国家、市里评为优秀人民教师。

晚上，秦川去小区里的一家杂货店买酱油，这家店开了好久，他还是第一次光顾。每次走过，看到锈迹斑斑的铁窗、歪歪扭扭的门，甚至门口脏乱的碎石子路，让人不愿迈进。以往，秦川购物都是去山姆、麦德龙，或者盒马某店，一买就是一推车，把他那台商务车的后备厢塞得满满的。

这次，是老婆柳如月烧一个大菜，发现家里的酱油用完了。于是，柳如月对正低头备课的秦川说，赶紧买回来，要快！

秦川皱着眉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没看到人，只看到灯光下的柜台内，橱上摆满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

突然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你要买什么？

我……秦川的眼睛探寻着声音的源头，就看到了比柜台高出点的头，还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芝麻？正是秦川白天看到的那个小孩。

你们家大人不在吗？

不在，你要买什么？我拿给你。

啊，那你给我拿瓶酱油吧。秦川指了指橱上酱油摆放的位置，有点高，他还不知道小男孩该怎么去取时，小男孩已经利索地搬起近旁的小板凳，小脚踩上去，拿到了那瓶酱油，又利索地跳下来，再踮起脚，放在柜台上。

钱我放柜台上了啊。

好嘞。小男孩响亮地回应。

秦川走出去时，看到不远处缓缓走过的一个老太太。小区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老太太的面容看不真切。

这个老太太，应该就是小男孩的奶奶吧，或者，是外婆？

晚飯时，秦川把小男孩芝麻的事和柳如月说了，柳如月好一会儿的默不作声。秦川知道肯定是柳如月的敏感又来了，他其实并没别的意图。秦川和柳如月结婚五年，一直没有孩子。柳如月不喜欢孩子，不愿意生孩子。一说起孩子，柳如月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顿时像两支即将射出去的利箭。柳如月说，为什么要孩子，你是想和我结婚，还是为了想要孩子结婚。秦川爱柳如月，从未试图要去改变。早在刚谈恋爱的时候，柳如月明确说，我将来不会生孩子，如果你要孩子，我们就不用谈了。秦川谈不上有多喜欢或者不喜欢孩子，包括有没有自己的孩子，秦川都不是很在乎。秦川更在乎的是第一次见面就惊艳到他的美丽的柳如月，人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女人！如果能拥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夫复何求啊！秦川那时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柳如月放下了手上的叉子，盘子里还有七八个蜜汁鸡翅，是她尤为喜欢吃的。她只吃了一个。其他菜，她也没怎么动。

我饱了。

饱了？你还没怎么吃呢。

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叫芝麻的小男孩？

我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

你不喜欢为什么要提这个小男孩？难道你不喜欢小男孩，喜欢小女孩？

我……

秦川只能摇头叹气了。柳如月已经起身，脸拉得好长。秦川眼瞅着柳如月细腰肥臀缓缓地走进房间，又很快关上了门。关门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秦川听见，也足够让秦川知道她生气了。自己今晚又该睡客厅了。秦川不由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提这个叫芝麻的小男孩干啥呢！

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柳如月妈妈打来的。柳如月妈妈想说的话秦川不用听都知道。果然，柳如月妈妈低声说，月月在你身边吗？秦川看了下紧闭的房门，说，不在。柳如月妈妈说，那就好。又说，你和月月结婚也这么几年了，月月不想生孩子，但你要劝劝她呀，你们终究还是要有个孩子的，对吧？趁我现在年纪还不算大，可以给你们带几年……柳如月妈妈这样的电话，几乎每个月都会打一次，秦川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好的，我知道了，妈。同时脑子里想的是，你是月月的妈，你都劝不动，我又怎么可能劝得动呀！

第二天晨会，秦川给讲台下的小学生们讲了小男孩芝麻的事情，没有褒贬的意思，只是客观地讲述一个他们的同龄人。

讲完了，秦川的目光从第一排扫到最后一排，又扫到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

有哪位同学，可以讲讲感想呢？他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样？

很快就有学生举起了手。

何新晨，你说。

一个男同学马上站了起来，老师，我觉得芝麻很不容易，自古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我们上学的时候，他还不能去，还需要帮助大人做事情。

不错，周盛凯。

又一个同学站了起来，老师，对比芝麻，我觉得我们更要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享受到我们这样的生活，所以，我们要认真学习，将来可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很好，李书同。

……

一个个同学站起又坐下，有讲得很好的，也有讲得畏畏缩缩的，这个晨会被秦川给上成了思想课。在晨会快要结束时，秦川在黑板上写下了七个字：我们的幸福生活。放下粉笔，轻轻拍了拍手，秦川说，今天布置一个作文，题目就是这个，大家可以假设自己是芝麻，也可以写你如果与芝麻相遇，你会和他说什么，你会帮助他吗，你会和他成为朋友吗。

这天放学没多久，秦川接到了苏校长的电话。苏校长的声音从未有过地冷厉，你来我办公室一趟，马上！

以往，苏校长对秦川还是比较客气的，都是温和的声音，小秦，不错不错，继续努力。这是惹什么事了吗？秦川没琢磨出啥问题来，本来他刚准备收拾东西往外走，晚上约了柳如月吃日料。

柳如月超级喜欢吃日料，隔个三五天就要去。秦川有时忍不住说她，这有什么好吃的。又说，你是不是投错胎了，你更应该投生在日本。每次柳如月都要吃好多，甚至远远超过秦川的食量。还有，就是柳如月怎么也吃不胖，因而更加乐此不疲。秦川想，到底出什么幺蛾子事情了，可千万别耽误我陪柳如月啊。

校长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的光线有点阴沉，同样阴沉的是苏校长的脸。苏校长没有像往常样客气地招呼秦川，看了他一眼，说，知道做错什么了吗？枉你还是咱们学校的金字招牌，全国优秀教师。秦川觍着脸，跳出笑容说，我做错什么了，领导，请您明示啊。苏校长声音一下大了，说，你上课给学生们讲小男孩芝麻的事情了？还让学生们回去写个作文？秦川说，对呀，那又怎么了？校长说，你还让学生们假设自己是芝麻，还要和他做朋友，秦川啊秦川，你想干什么？这些学生能和芝麻做朋友吗？他们都是本地孩子，过的都是富足的生活，你怎么可以这样假设呢？他们是不对等的。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家长给我打电话，质疑你的教学方式和教学水平，你让我怎么说？难道说你是我們学校最好的老师，最好的金字招牌吗？……苏校长气呼呼的，一股脑儿说了一大堆话。秦川心里有点凉，他想说，那些家长就不应该这么理解，他们生来就是本地人？生来就富足吗？谁的幸福生活不是靠奋斗所得？只有精神上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足。

但秦川什么也没说。苏校长看秦川没有声音，表情缓和了许多，回去好好反思一下，以后还是好好教你课上该讲的内容吧，不要别出新意加其他东西了。

走出校长办公室，刚走到楼下，秦川就接到了柳如月的电话。

有座位吗？

还没走。

不是让你早点走吗？这个时候去，哪里还有位子。

不行就换一家吧。

换什么换，你赶紧来，我心心念念就想吃这家的日料，没位子大不了排会儿队，我马上就到店里了。

好吧。

秦川苦笑着挂了电话，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有些暗了。

被学生家长投诉这件事情在秦川脑海里盘旋了好多天。好多天后，秦川又一次走进了小区角落的那家杂货店。

门口的杂草地上，小男孩芝麻正蹲着身用一片树叶拨弄着什么。

秦川说，你干什么呢？

小男孩头也没抬，说，我在玩虫子啊。

虫子，有这么好玩吗？

当然了，这个虫子可好玩了。

说着，小男孩用树叶拨开了些杂草，秦川就看到地上有只小小的瓢虫在缓缓地爬。要爬远些时，又被小男孩手上的树叶给拨弄了回来，然后，瓢虫继续往前爬。周而复始，一次次爬又一次次被小男孩拨弄回原点。

小男孩说，是不是很好玩？

秦川笑笑，说，你慢慢玩。他径直走进了杂货店。

柜台里，站着的果然是上次看到的老太太。

老太太说，要买什么？

秦川说，不买什么，芝麻是你孙子吗？他怎么不上学啊？

老太太顿时警觉起来，说，你想干什么？

秦川忙摆手说，别误会，我是这个小区的居民，也是一名教小学的老师，我看芝麻不上学太可惜，这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不能错过了最好的学习年纪……

秦川说了很多，老太太也从警觉怀疑，到慢慢认可他的想法。但，老太太皱着眉头，慢慢述说孩子的情况。

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在孩子三岁那年，他的父母就离了婚，各自又组建了家庭，谁也不管这个孩子。她是孩子的奶奶，老伴走得早，一个人开杂货店拉扯芝麻。

那后来孩子的亲生父母都没来看过他，关心过他的事情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我这个儿子，真的是造孽，我……老太太眼圈红红的，眼泪随时都要出来了。

秦川静静地听，又静静地站着，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虽然已猜到了这个可能性，但当事情被讲述出来时，他仍无端难受起来。

小男孩这个时候突然蹦蹦跳跳地进来了，还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赶紧擦拭了一下眼角。

小男孩分明看见了，说，奶奶，你怎么了？

老太太说，没事没事。

小男孩又看向了秦川，秦川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晚上，秦川和柳如月说，我想认芝麻做干儿子。秦川说得很不经意，像说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柳如月“腾”地站起，放下了手上的一本书。这段时间以来，柳如月突然特别喜欢看书，《人世间》《平凡的世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几乎就是三天一本，废寝忘食。

柳如月眼睛瞪着秦川，说，你说什么？

秦川说，我想认芝麻做干儿子。

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

秦川缓缓地将老太太讲的芝麻的故事讲了一遍，还说，芝麻这个名字太适合用在这个孩子身上了，他就是一粒非常细小又不起眼的芝麻，芝麻如果有丰沃的土地，就可以长成一株高高的芝麻树，如果没有呢，那就只能随风飘摇随波逐流了。又说，如果这个孩子是你，或是我，我们是不是也要不得不接受这个无奈，并且非常渴望得到别人的帮助和救赎呢？我只是希望，能帮到这个孩子，更希望我能成为一名真正教书育人，助孩子成长的老师。

秦川还说，就像你看到的《人世间》，光字片儿的那些孩子，那些在困顿中挣扎的人都需要帮助，被影响，照亮他们走向前方的路。

柳如月没有再说话，眼前的秦川更像是一个演讲家，一字字一句句缓缓地流露，也像是被学生家长投诉后的力争和呐喊。

吃过晚饭，照例都是秦川下楼丢垃圾，再在小区里兜一圈，边走路边把当天的事情在脑海里回顾一遍，思量一下这一天的得失，这是秦川已经养成的习惯。偶尔有一次两次，柳如月愿意陪秦川一起下楼走走，更多时候，秦川问她时，柳如月都说，你去吧。因而，秦川后来都不问柳如月要不要下楼走走了，直接拎上沉沉的垃圾袋，开门，走出去。

这天，秦川刚准备去拎垃圾袋。

带我小区里走走吧。柳如月突然说了句。

秦川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说，好啊。

两个人下了楼。夜色中的小区带着种幽暗的朦胧感，灯光影影绰绰中，房屋、道路、绿植，都没有白天那么清晰。垃圾箱在他们楼下拐几个弯就到了，秦川走在前面，柳如月说，你去扔吧，我在这边等你。秦川愣了愣，点点头。

秦川走回来时，柳如月还站在原地，眼神正对着小区的某一处看得正出神。

秦川说，走走吧。

两个人并排走，考虑柳如月的步幅，秦川走得并不快，但柳如月还是没跟上，没走几步就落在了后面，秦川就停下来等柳如月，脸上带着爱意。柳如月看到了秦川眼中的爱意，哪怕是在这暗影之中。柳如月笑了笑，说，你看什么呢？秦川说，看你呀。柳如月说，有什么好看的。秦川就牵上了柳如月的手，软软的，滑滑的。柳如月想挣开，尝试了几次没成功，就没再挣扎，反而调皮地捏了捏秦川的手。

他们很快在小区的一角停住了。

那是小男孩芝麻奶奶开的那家杂货店，这也是柳如月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家处于小区边缘角落位置的杂货店，不关注它，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它的存在。远远地看，店里的灯光从锈迹斑斑的窗口投射出来，照在窗台下种着的几株长势不良的小灌木上。隐约能听见小男孩芝麻在里面哼唱，同时又敲击什么东西的声音，间或是芝麻快乐的笑声，洋溢着无比快乐的气氛。孩子永远是可以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烦恼的。

突然听到有人走到门口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要走出来了。

柳如月像被惊住的鸟儿，马上朝秦川说了声，走啊。不等秦川反应，拉着他就走，像落荒而逃般的。

直到走出好多步，到了一幢楼的背面，两个人才停了下来。秦川气喘吁吁地说，你跑什么呀？搞得咱俩像贼被发现一样。柳如月看着秦川一脸愕然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

请芝麻和他奶奶来家里吃饭，是秦川提出来，柳如月同意的。秦川还特地看了眼柳如月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不一样。

门打开，先进来的是小男孩芝麻，芝麻刚要进来，被他奶奶给拉住了。门口的秦川笑着明白了，适时地递上两双拖鞋。夏日的天很闷热，但房间里因为开着空调，很清凉。

小男孩的奶奶手上提了两只大西瓜，沉沉的似要把她瘦弱的身子压弯了一样，秦川也没有客气，接过了西瓜，说，往里面坐吧，菜马上就好。

菜是柳如月烧的，清蒸鲈鱼、白灼斑节虾、红烧肉、干锅花菜等等，还有一个主菜鸡汤，里面有一整只草鸡，还加入了枸杞。菜是一大早秦川陪柳如月一起去买的，柳如月在前面看和挑，秦川在后面跟着拎。那天的一番话后，柳如月好几天没和秦川说话，秦川猜不透柳如月到底在想什么。这次秦川对柳如月说请芝麻和他奶奶来家里吃饭，其实也犹豫了好久，他甚至觉得一定会被她拒绝。但柳如月居然没拒绝，还在吃饭前一晚主动和秦川说，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买菜。秦川摸了摸后脑勺，不知这柳如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就由着她了。

秦川陪芝麻和老太太闲聊的时候，柳如月把一盘盘菜端上了桌。

墙上悬挂的电视机开着，不时有里面的人声车声各种声音交织，也让房间里的气氛不至于冷下来。

坐在这个偌大的客厅里，老太太显得有点拘谨，倒是芝麻的大眼睛不停地四处看，眼睛里都是探究和好奇。

叔叔，这是什么？

叔叔，我觉得你这里好大，又好干净啊。

叔叔……

菜在等待中终于上齐了，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热气腾腾的菜，不时飘起的水汽，人的影像看得不是那么清晰。

阿姨，你烧的菜好好看，闻起来也好香。芝麻说。

小朋友，你是叫芝麻，对吗？柳如月说。

是的阿姨，我叫芝麻。

你觉得家乡好，还是这里好？

我覺得待在奶奶身边最好，奶奶对我可好了，有好吃的好喝的都让给我。

那你想过将来要怎么报答奶奶吗？

嗯，我要买好多好吃的好喝的给奶奶，我还要天天陪着奶奶。对了，奶奶经常趁我不注意抹眼泪，我将来一定不让奶奶再抹眼泪了。

老太太的眼圈瞬时又要红了。

秦川说，赶紧吃菜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搛了一块嫩嫩的鲈鱼肉给芝麻，又说，多吃点，可以快快长大，将来好好报答奶奶。

小男孩点着头，说了声，谢谢叔叔。

柳如月突然说了句，芝麻，你想上学吗？

突然间，几个人停下了手上的筷子。

周末，秦川和柳如月一起去了趟柳如月的农村老家。距离他们所住的城市有一百多公里。柳如月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家看看爸妈了，不是忙，原因是不言而喻的。

一大早，柳如月妈妈接到秦川的电话，高兴坏了，她叫着老伴儿的名字，说，他们要回来了，你赶紧去买菜啊，买什么？买咱月月喜欢吃的，还有秦川……柳如月妈妈叮嘱了好多，忘了还在通话中。柳如月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车在一个多小时后停在老家二层楼房的院子里，才九点多。院子里，柳如月爸妈正忙着弄吃的，热气腾腾的盆子里是刚宰杀的家养草鸡，挂着晾晒的是一条鳊鱼，桶里都是螃蟹，发出“嘶嘶嘶”的声音，还有一大堆刚从菜地里挑出的新鲜菜，散发着泥土的味道。

秦川在院子里和柳如月爸妈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听见柳如月叫他。秦川跟着柳如月进了屋，从一楼走到二楼，二楼有一间结婚前装修的客房。秦川坐在客房里，没有跟着柳如月走进她那间房，直到柳如月转头说，你进来吧。秦川竟然错愕了下，这是在和他说话吗？那是柳如月专属的房间，是她小时候住的伴随她长大成人的房间。一直以来，柳如月都不让秦川走进这个房间，即便是结婚时，他们住的也都是会客厅，似乎这间房藏有天大的秘密。秦川也是一直带着好奇却又从来没试探着解开自己心头的疑团。秦川喜欢并且尊重柳如月，也顺理成章地接受她的这个安排。

眼前，柳如月说的话，秦川听到了，又不敢相信，所以好一会儿的停顿。柳如月又说了一遍，你不想进来吗？那就算了。秦川恍然地赶紧接腔，不能算，不能算。他跟随着就进去了。

一看就是女孩子专属的闺房，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味，粉红色的墙、粉红色的床，像满溢着挥之不去的少女心。就连桌子也是卡通的，整排的书橱内，摆满了各种照片，从牙牙学语的黑白照，到成人的彩色照，几乎每个年龄段都有照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味。照片的主人肯定只有一个。秦川看了好久，简直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了。在他终于转过头时，就看到一脸绯红的柳如月，问他，好看吗？秦川说，好看，非常好看。

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

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小时候的我。

喜欢，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你回答得太虚无了。

来年9月，一个阳光闪耀的清新早晨，秦川缓缓地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进粉刷一新的教室。这是个一年级的新生班，又是一批充满朝气的孩子。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眼前一张张稚嫩又充满朝气的脸庞，像一枚枚从地平线初升的小太阳。

在响亮的起立声中，所有的同学都齐刷刷地站起，向老师恭声说道，老师好！

秦川也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响亮地说，同学们好！

顿了顿，秦川又说，欢迎大家步入小学的大门，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秦川，你们可以叫我秦老师。未来的时光，我将陪伴你们，也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得到成长，学到更多的知识。

他又说，在上课前，我还是先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有关小男孩芝麻的故事。

那一双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都在认真看着，耳朵也在认真竖着。他们从幼儿园迈向小学，要真正开始在知识的海洋中翱翔，汲取更多的知识来充实自己。

秦川缓缓地讲，讲他路边遭遇小男孩芝麻，讲他在杂货店从芝麻手上买醬油，又讲到芝麻的童真，芝麻的乐观开朗。

还讲到了，其实我们在座的同学们的父辈祖辈也不完全是这个城市的人，一切美好生活，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去努力获得的，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居然有学生主动举起了手。

你说。

那芝麻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以帮助他吗？

他现在，很好。

又有学生举起了手，那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吗？

这个，我想，你们一定会认识，并且成为好朋友的。

……

秦川原本只作简单讲述的小插曲，竟在这群孩子中间引起了极其广泛的好奇之心，似乎每个同学都想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每个同学都带有想象力，举得高高的手像一根根破土而出的雨后春笋般。

这真的是一群充满希望的孩子。

坐在教室第三排的芝麻，在听到秦川讲自己的故事时，不由得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因为秦川告诉过他，在这里，你和其他同学是一样的；但又不完全一样，因为你是借读的，所以你要更努力，这样才对得起你自己能坐在这里，将来有机会好好报答奶奶。这句话，在芝麻的脑子里回荡了好些天。在这里，芝麻不叫芝麻了，他有一个响亮的学名，李阳，阳光的阳。

中午，秦川下课后，来不及去食堂吃午饭，把书往办公室一扔，就匆匆地往外跑。他要赶紧去医院。马上到柳如月约好产检的时间了，虽然柳如月再三说，你不用来，我一个人可以的。秦川还是坚持要去，他说，你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呢！车停在了医院大楼外的车库，秦川下车后颇有几分兴奋地往大厅走。身边走过形形色色的人，连流动的空气都是那么地清新和充满生命的希望。这一晃，柳如月怀孕已经快六个月了，要不了多久就要生产了。起先柳如月的肚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后来她的肚子就像是被吹鼓的气球越来越明显了。秦川笑着说，原来生孩子就和打气球一样啊。柳如月还瞪了他一眼，说，那你也打个气球试试。秦川吐了吐舌头，说，我倒是想，可惜配置跟不上呀！秦川能想到，柳如月生出的孩子，一定会像她一样美丽和惹人爱。

秦川还想到，待会儿给柳如月妈妈报个孕检平安后，还要给自己的妈妈打个电话，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有回父母家了。

一想到这儿，秦川像脚底生风般地往前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