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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5石舒清

回族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小女孩

我习惯于慢的交流,少的交流。那种电闪雷鸣短兵相接一般的交流,年龄上不合适不说,性情上更是不适应。我似乎从来就没有和他人交流的强烈愿望。知道得多又怎么样?知道得少又怎么样?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就是这样的心态。对将来没多少热情和期待,好像人生早早过完了似的。好像一大页纸,有人是写满了还不够,还要附加在另外的纸上,我则是这一页也写不满,写了几小段就无话再写。所写的东西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感觉,余下那么多空白没写怎么办呢?就让空着好了。空着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做什么,而是做了什么也不必在纸上反映出来。使自己始终有一种无足轻重的感觉实在是太有必要太好了。被赐予了这种想法,因此有了一个相应的生活方式,实际是一样难得的福分。

经常看到朋友圈里对于诗文的各种推荐。有些推荐者貌似凛然的判官那样,否定了很多之后,郑重地亮出自己推荐的诗文来,却使你大吃一惊,觉得他们所推荐的还远远不如他们所否定的呢。所以对于各种煞有介事的推荐,慢慢也就没有了信任和兴趣。

就像在古董店里,就有那么些人,为数不少,占绝对多数,他们的习惯和能力是,置千里挑一的真品于不顾,却举着赝品痕迹很重的东西,把所有的高帽子都往那上面戴。

古典文论中的一则:“吾乡有贩鬻者,不甚识字,而强学词曲,《哭母》云:‘叫一声,哭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语虽俚,闻者动色。”(袁枚《随园诗话》)

动人心者莫先乎情。文学也许就是情大于理的一种学问。黄连活人不为功,人参杀人不为过。这种情理相悖的事也只有从文学的角度去作索解,而且好像是只有文学才能表现的东西。

北京大学海外名家讲座,嘉宾张旭东,讲座主题“中国新文学发轫期的文体混合问题:重读鲁迅的《伤逝》”。

——《伤逝》是我非常喜欢的小说,好像其中有一种童年情结或者童年印象。一种特殊的氛围经久不散,好像这氛围可以成为一个小世界。“伤逝”这个名字好像是给这个悲喜人间的一份祭文。不必诵读,只要把它丢在风里。文体混合——这样说《伤逝》是对的。《伤逝》是一种什么文体呢?是和这个世界给我们的感觉一样的一种文体。我喜欢混合文体这一说法。深夜里涌动不已的海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文体呢?如果说是一种文体,那么它和《伤逝》的文体就是一样的。“伤逝”,多好的小说名字,但也只能给鲁迅这样的小说当名字。给我的感觉,这小说像一只不必再出海的小漁船,在寂寥无人的海边天长日久,海枯石烂。

王蒙说:“老诗人艾青早就给我讲过一种‘著名作家,说这种‘著名作家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他们‘没有著名作品。”

王蒙还说:“作家太分心了一定写不好。”

作为一个写作者,王蒙的话确实应该好好听听的,确实是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比如王蒙说:“我从来不认为文学高于其他,但是你如果搞文学最好真的爱文学,说话还是得靠作品,也只能靠作品。别的说多了就是泡沫。”

王蒙的文字总是痛快淋漓摧枯拉朽的,于是王蒙说:“一个没有文学感觉、文学追求的‘诗外作家,比一个没有性别的男人可悲得多。”觉得王蒙先生还是手下留情了,所谓“没有性别的男人”,实际上指的是缺失了性能力的男人,然而,就算是没有性能力的男人,也要比“没有文学感觉还要充文学行家的人”更可取一些吧。真是足够辛辣了。但没有著名作品的“著名作家”听到这话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因为他脑筋只要稍稍一转,就可以觉得说的不是自己,自己是名副其实的著名作家呀。

和老婆出门,邻居的小孩很是伶俐,看到我们,礼貌地招呼我们,喊我爷爷好,喊我老婆阿姨好。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快递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大概都是80后,喊我叔,喊我老婆姐。进出小区,门房混得熟了,看我们两口子散步回来,打过招呼,开玩笑说,找的小老婆吧?我说,是啊是啊,黄脸婆离了,找了个年轻的。

最为离谱的是一次去买衣服,我不受老婆的拦挡,死活要买,反正是给我买衣服,又不是给别人买。老婆屡屡说,要是年轻好看的女售货员卖东西,加上热情嘴甜,就算是要给我卖乳罩,我也昏了头会买的。这话是有些夸张了。但那天我买了运动裤,热情的女售货员带我去截边锁边。我是个头矮的人,买裤子必截边锁边,免不了这一出的。我和售货员走在前面,老婆气恨恨跟在后面。老夫老妻了,我怕她也是有个限度。这时候就感到我和售货员是一伙的,而老婆则是第三人。就听售货员挨近着我说悄悄话那样说,你女儿吧?说着还收敛着样子指指后面。我就是再心胸宽广,不爱计较,也觉得不由我似的,心情一下子不好起来。看来我确实是显老了一些。

其实我属鸡老婆属鼠,比老婆只长着三岁,竟然被看作了两代人,只能怪看的人眼神不济了。

昨天去一个地方开会,带了一本书给作家阿舍,之前说好了要给她的。但是到了之后,才发现阿舍有事没来,就把带的书随手放在后面的窗台上。有窗帘,正好可以放在窗帘后面。

开完会,打的回家,走了一大段,忽然才想起书忘了拿,忙让司机掉头带我去取。不知道还在不在。让司机在开会的楼下稍等片刻,我上楼去找。很方便就找到了。打的回家的路上作一算计,这书是我在“孔夫子”网买的,打的回来寻书的花费超过了在网上买书的花费,何苦要转这样一个大弯子呢?还不如在网上另买一本,这一本丢了也就丢了。

回家和朋友白草说这个事,带些自责的意思,我拿东忘西的毛病是要改改了。但白草兄却觉得打的回头专门去找书是对的,账不可以这样算。我理解白草,这是一个真正的爱书人应有的态度。我心里一下子好受了许多,觉得自己特意去找丢掉的书反而有了多重意味。和白草兄一样,我也是爱书人啊。记得请出租车司机掉头去寻东西时,司机一边掉头一边问丢了什么。当听到只是丢了一本书时,司机师傅笃定地说,书啊,放心,丢不了!

中国古画几乎不画事物的投影,好像事物都没有影子。另外画人的时候,人在环境里小小的,像一粒黄豆或小米。因为画得这样小,就画得面目不清晰,是太小不容易画清晰还是就算是有足够的余地也不画清晰,这是值得探究的。还有就是,中国画里的人都是相似的,画的是个人,但是看不出来画的是谁。好像也没必要告诉你这人是谁似的。

看看倪萍少年时和老年时的照片对比,会感慨不已。其实人尽如此,只是因为倪萍们在青春年少时太过好看,对比起来感觉会更强烈一些。

一切都是拜时间所赐。时间改变着一切。既提供又剥夺。提供中有剥夺,剥夺中有提供。

一个案子,发生在1980年,年代会带着信息和情绪,看到这个年代时,会有亲切感,这是自己经历过的年代,这是国家和人民从困境向好的方面转化的年代。愿我们难得的生命里,这样总是向好的方向进展的年代多一些。

案子是这样的,一个叫林军的人,二十六岁,农业社社员,看到麦场上有别家晒着的红豇豆,心生贪意,晚上就拎着袋子来偷,被看场的小伙拦阻了。小伙姓隋,叫隋朝轩,十九岁,不让偷他们的红豇豆,也仅是不让偷而已,并没有抓小偷等等。但是小偷林军却不依了。我觉得林军的说法很有意思,就把他的话原封不动抄在这里。

先是,当发现林军偷自家的红豇豆时,隋朝轩说:“你这是干什么?”

林军说:“丰收了,把你家的红豇豆弄几斤过年包馍吃。”

遭到隋朝轩的拒绝后,林军不开心地说:“你这才摘帽子的地主崽子,在政治上占了便宜,今年包产到户丰收了,应感谢一下我这个贫农,装你几斤豆子,有啥不可以?”说着要硬装,二人因此发生争执,林军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飞出一脚,踢中了隋朝轩的下身,因此成了一个案子。

不知这样的案子再向前推几年会得到怎样的判决(当然往前推几年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时间既然已经到了1980年,判决就相应地体现出一些法制的意义来。

我把这对话记录了下来,假如有小说可写时,这样的对话是虚构不出来的。

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听到一个小女孩对她的妈妈说:“像我这种女生,就是太敏感了。”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显然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并为之苦恼着了。对小女孩来说,也许这是很严重的苦恼,她因此发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和不合群。

断断续续写毛笔字二十年了,确实没能写好,写出来的字不是自己理想的样子。能理想才怪了,没有在写字方面下过实际功夫。好像学校里的一个保安或者门房,说是一直在学校里,比所有的学生在学校的时间都长,但是因为没有在课堂上的实际经历,所以这样的一个在学校里和学生在学校里在概念上是有质的区别的。

平生爱看的情景之一是,看好的书法家带着虔敬和性情写字。一笔一画从他们笔下雨后春笋那样出来,带给人强烈的生命气息和相当的审美意味。同时也得到一个观点,没有相当学识的优秀书法家是不存在的,不积至少十数年之功,轻轻松松就写得一笔好字的人也是不容易有的。

一棵树没必要结太多的果子。尽本分结一些果子就行了。一棵结果子最多的树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果子结完。结果最多的树和果子的总量比起来也是很少的一部分。所以一棵树不必要把自己全部的力量和心思都用在结果子上。一棵树除了结果子还有另外的事,比如感受阳光和风,比如感受如何度过有星星的夜晚。

我用诧异的眼光看着那拼命结果子的树,觉得它们是过于用力了,是对难得生命的另一种辜负。

黄永玉说,一个老太太见他吸烟不止,就劝他说,烟里面有多少多少含量的尼古丁,害人匪浅,难道还不小心吗。黄永玉说,我都已经八十多岁了,如果我二十多岁,对我说这个话是合适的。

一个要紧的人生规矩和经验是,少劝人,少干涉别人的生活。一般到五十岁以后,就是照自己的习惯生活了,别人讲什么不管用,讲得对也不管用。道理听起来像是要在耳朵上犁地一样。对成人讲大道理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实际效果。

查了一下,“路”字的繁体还是“路”字。我觉得这一点很有意思,把那些简体繁体是同一模样的字挑出来看看,看看都是一些什么字,为什么其简体繁体是一个模样,这其中肯定是有学问有深旨的。比如数字就没有什么繁体。还有“天”“地”“日”“月”“人”“水”“米”“空”等等,简体繁体也是一个样子。我发现有这种特点的字一般来说都是重要的字,是一以贯之一步到位的字,没必要再进化,也没有了进化的空间。“主”“道”“理”“生”“死”等等,也没有什么繁体字。我于此有知焉,于此有领会焉。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我就是我。这是怎样的认定和自信。于是见到简繁同体的字,我都要好好端详一番,看看其中究竟寓存着什么样的道理和规谏之意。

回到“路”字,我觉得我从中看出的意思是:人生在世,各走各路。还有一点就是,走好自己的路就是了,不要干涉别人。

从“路”字看,路是孤独的,寂寞的,但也是劲健的,长远的,是值得大步流星马不停蹄走它一遭的。

我的书房里是极乱的,乱到好像不能再乱。在这样的书房里也不可能写作。我也几乎没有在书房里写作过。老婆说,能把一个房子搞到这样乱也是一个本事。我甚至觉得这样的房子是没法收拾的,收拾也收拾不干净的。

然而一天,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我把房子里一些练过书法的废纸收拾了一下,搞到纸袋里拎出去丢在了垃圾箱里,反复拎了好几回。这样我再回到书房的时候,眼前豁亮了不少,感觉房子多出了不少空间似的。

然而我清楚,这只是我的看法,要是换一个人来看,还是会觉得我的书房乱得厉害。

由此得到一个体会,就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稍动动,极乱的收拾得稍稍整齐一些,极整齐的稍稍搞亂一些,都会给人一种相当大的调整的感觉。

比如一个坏的时代,稍稍改良了一些,但是距离真正好的时代还差得远,但在这个坏时代里受够了折磨的人却会看这点小小的改良为大动作,会从中看出慈悲的意思来,会由此生感激心,会耽溺在这稍稍改良的时代里不出来。若是在一个好时代里生活久了的人,忽然遇到时代的稍许变化,遇到时代向不如意处稍稍倾斜挪移了一下,则这时代中的人即会大感不适,会有很强烈的判断和很过火的言论。这都是自然的。人都是在自己的基础上和处境里加以认识和判断的。

作家罗伟章,许多年前夸赞过我的小说《清水里的刀子》。只当是见面客气,虽然心里高兴,也不十分当真。过了许多年后,忽然读到罗伟章一篇写作家胡学文的文章,说他读了胡的某篇小说,和当年他读石舒清的《清水里的刀子》时有同感。这才知道罗伟章当年的话是认真的,于是对当年的这句好像随口说说的话珍重起来。当然由此更看重了罗伟章的人品。看来他是不大可能说言不由衷的话的。

我和罗伟章几乎没有什么交往,却因为前后照应的这两句话而记住了这个人。

言语的可靠与否,是识人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这也提醒我在说话的时候,要用可靠的缰绳把舌头系紧着。

人活在世上就几个字,一个是“闹”,一个是“别闹”。

早上听到楼外的唢呐声,给人一种老树成精了似的感觉。像蜘蛛在用力地织着破旧的网。知道是死人了,而且一般有这样唢呐声的时候,死的大概都是上年龄的人。早上一睁眼就听到这样的声音让人的心平静中生出波澜。觉得正是在这样的时候,分明的天际线那里,日头要喷薄而出了。同时听到唢呐声大了起来,好像看到唢呐手的腮帮子鼓到不能再鼓。唢呐声忽然大起来的原因是,出灵的时候到了。在這起劲的唢呐声中,听到一个直撅撅的哭声,真是分不出男声女声,哭得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悲哀。就像往明晃晃的火里塞着黑黑的椽子。

在快手常看一个舞蹈,是一群小女孩跳的地方舞,舞蹈和音乐都让人耳目一新。

这舞蹈之所以特别吸引人,赢得许多点赞,是因为排头的小女孩长得很好看,天生一张明星脸,性格也好,总是笑眯眯的。大家的点赞跟帖,也多在这个小女孩身上。

我看这个舞蹈已经有一两年了,觉得和那个排头的小女孩已经很熟悉了,千万人里,我可以很容易找出她来。但是一天,我忽然想到,这舞蹈并不是只那个小女孩一人跳的,而是有十几个二十个小女孩,都跟在这小女孩后面,都在认认真真跳着的。如果有一天让我指认都是哪些小女孩在跳舞,我最多能指认出两三个,排头的女孩是不用说的,再就是她后面的一两位,因为关注着排头小女孩的缘故,也连带着看到了而已,而更多的参与跳舞的小女孩,则仅仅像是一个背景似的,虽然每次她们都是参与者,虽然她们的每次舞蹈我也都看了,但实际上却没有看到她们。

这让我发现,即使实际经历者在描述现场见闻时,也只是描述了自己所关心的很小的部分,大部分是被忽略的。不是有意忽略,无形中就被忽略了。所以当一个点强烈地吸引了你的关注时,这个点以外的都是被你忽略的。你不可能记录到全部,你只能记录到你所关心的,或者允许你看的很小很少的部分。

常在小区的一家理发店理发。小区有理发店多家,我常去的那家生意是最好的。店里也还搞一些活动,比如如果预先存多少钱即可享受打折优惠。我也参与了其中一项。店主是个陕西小伙子,性格挺好,我觉得他的生意所以好的原因,一个当然是他理发理得好,还有就是他的这个性格。他的这个性格,给人一种家常的宾至如归的感觉。就是让人感到不热不凉,不远不近,刚刚好。刚刚好是最好的。

小区另有两家理发店,店主当然也是小伙子,手段也都还好的,但就是失之于一个太热情,要和你说很多话,要全心全意为你服务的样子,反而搞到他的顾客并不多。想劝劝他,但他就是那样的性格,劝也无效的。另一家门庭冷落的原因则是咎由自取,好像人到他店里理发得求着他似的,得看他的脸子似的。他店里挂了很多资格证,挂了不少照片,是他给名人理发的照片,然而没用,他自己的态度和一张总是被人欠账的脸毁了一切。我路过时常从玻璃门看店里面,从来没有热闹过一次,也不知他的店是凭什么维持着的。

但我常去的理发店,也给我一些认知和启发,比如我们这些预交了钱的顾客,反而就没有理一次结一次的顾客的待遇好。当然这里所谓的待遇,都是局限在理发方面的,比如排队(他这里生意好到有时候需要排队)的时候,店主和你老熟人似的,会劝你往后排排,给排在你后面的人先理,当然也会说说理由,但这是没有任何理由可讲的。如果有理由讲,那还排队做什么?我的理解是,之所以可以把排在前面的你往后挪挪,是因为你是已经上钩的鱼,相对于已经上钩的鱼,就没有那种还没有上钩的鱼有吸引力。还有就是,有时候图方便,或者是预先在家里洗了头,到店里就直接开理,而免了洗头这一环节,搞到后来,好像我理发时可以不用洗头,理发者会问,洗不洗头?对别人则完全没有这一问的,搞到如果我需要洗头再理,好像就要额外付钱似的。因此就认识到,你原本理应享受的权利和待遇,如果你出于种种原因让渡过几次,成为一个惯例,成为大家认知你判断你的一个方面,那么要再讨回这本不应该费任何口舌的权利待遇,就会是一个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很乖张,这是需要反思和总结教训的。

这就让我想到心理学,慢慢觉得心理学是一门极重要的学问,于人而言,人学是核心学问,而心理学可能又是人学的核心部分。格物致知,从理发也能学到很要紧的学问。

一天去父母那里,临出门时,因为说着要给父亲买皮鞋的话题,母亲于是指着鞋架上的鞋,表示父亲的鞋是不少的。鞋架有好几层,最上面摆着父亲的几双鞋和母亲的一双鞋。母亲好像及时发现了什么不合适似的,把自己唯一搁在上层和父亲的鞋并列着的鞋放回鞋架下面,像不小心犯忌了,又被及时发现需要及时调整似的。

我当然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母亲在这种事情上真是过于敏感和认真了。应该是父亲让母亲把她的鞋放到下层母亲也不放才是,夫妇之间,有必要如此吗?但母亲却是不待别人说,自己就给自己找到一个位置,从而把应在的位置腾出来。这是很让我心重的一幕,觉得是需要记下来的。

看到一篇文章的题目,说是“惠特曼通过诗,治愈了他的国家,也治愈了他自己”。就是这样的标题,让我想到了“治愈”。

这些年,关于“治愈”的说法多起来,也有说“疗愈”的,好像满世界都是病人,好像到处都是医院,都是需要治疗的人。而疗愈的方式又是非常之容易又简单的,比如偶然看到一个什么事就被疗愈了,或者被谁的一句话一节课一本书给疗愈了。既然这样容易被疗愈,可见病原本也是不重的,甚而至于本就是无病呻吟,不再呻吟就是疗愈了。我一直对“疗愈”一说极其不习惯,觉得和喜欢说疗愈的人几乎没有办法交流,觉得这种人大多属于巨婴类的,一天能被疗愈一百次,但是一觉醒来,他们又在病中了,又需要被疗愈了。所谓疗愈,正是像这文章的题目一样的。一个国家能被一个人的诗疗愈,这是什么样的国家?这是什么样的诗?知道不过又是一份见惯的鸡汤而已。不慎已经看到了这标题,那么看看标题就行了,文章是没有必要再打开来看的。

这样的文章多起来,这样的文章获得不少的点赞,其实折射出很多,反映出很深很复杂的问题,是不能不留意的。

小区的一家药店里,我常去买药,就和卖药的女子熟悉了,她常常呼我为叔。我也觉得我们是两代人的感觉。

昨天去买药,一种治甲流的药,叫奥司他韦,是朋友推薦的。我并没有感染甲流,家人也没有,但是看到一些感染了的朋友诉说症状,有些不安,因此想预先买来,作防备用。但是被告知没有,说奥司他韦断货,近几日都不会有。奇怪,管用的药总是紧缺。上次的布洛芬就是这样。被传得神神道道的连花清瘟也是这样。当某种药物成为必需品甚至救命药时,这种药物就见虚不见实,只剩了一个名字而已。这就造成一种小小的紧张和恐慌。

和那女子就甲流聊了几句。她说她女儿就感染了。我想她女儿大概在上幼儿园,但是真没想到她女儿竟然十七岁,读高中了。我脱口而出一样问她,那么你多少岁?看不出她已经四十岁了。只比我小十来岁。我就发现当人到一定的年龄后,对年轻人的年龄就不好判断了,比如从二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都是不好判断的,形成了一种阶段性模糊。如果让她十七岁的女儿看她,会觉得她妈妈一定是老了,在我却得到这女子还很年轻,刚刚结婚不久的印象。所以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眼里是很不一样的。

没有买到奥司他韦,就退而求其次买了其他的药。上电梯时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孩子同乘电梯,那女人让孩子喊我爷爷。记得我第一次被人喊爷爷,已经有十多年了,真是印象深刻。我在院子里兴冲冲走,迎面过来一个骑玩具车的孩子礼貌地给我打招呼,喊爷爷好。我那时正是药店这女子一样的年龄,就觉得这一声喊,一下子喊出了我一头白发的感觉。童言无忌,小孩子的眼光是很准的,我的确属于未老先衰的那种人。记得有人安慰我说,你这种人有一个特点,三十岁时像五十岁,六七十岁时还像五十岁。有这样的好事情吗?不过可以明辨的事实是,我六七十岁时像五十岁的样子他还不能看到,但我三十岁像五十岁的样子他是看到了的。

写了这么多字,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年龄就那么重要吗?年龄是你没有办法的事,还不如搁下这样的事不上心不讨论,把工夫和心思用在那些自己可以起作用的事情上。

《朔方》编辑许艺得了一个小侄女,嘱我给起一个名字,试起了几个,“许诺”“许树”“许让”“许护生”“许念生”“许愿生”等等等等,结果百度里一查,发现所起的名字别人已经用过了,可见中国人之多,没有空椅子,好像每一把椅子上都已经坐了人。

后来起了个名字“许暖枝”。逛旧书摊时和两个我以为饱学的爱书者讨论,其中一个打开一本书,指着一个字让我看,是个“厚”字,他说“暖枝”也好,然而起名“厚枝”怎么样,比如“李泽厚”,他就觉得是很好的名字。我也觉得“厚枝”好,很中国味的名字,中国文化其实就是“厚”文化,追求殷实又内敛,总有些既厚又藏的意思,而一个“枝”字又适合做女孩的名字。

发给许艺看,许艺客气说两个名字她都喜欢,觉得有些旧时候大户人家给女娃起名的感觉。

起名字是一个能力,常常有朋友亲戚让我给新生儿起名字。起一个好名字出来,对起名者的要求是很高的。

但大人物给孩子起名字,却总有些出人所料,比如苏东坡给儿子起名字叫“苏迈”,房玄龄给儿子起名字“房遗爱”,陈寅恪给女儿起名字“陈流求”,王朔给自己女儿起名字“王咪”,给普通人的感觉,倒好像大人物们不会给孩子起名字似的。但大人物给自己孩子起了在别人看来不像样子的名字,实际上是更费了心思的。起一个表面上好看和容易被大众看好的名字,难道大人物们起不出来吗?曲高和寡,艺到最好美如丑,就是这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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