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林里的鸟精灵

文/任小霞

图/七酒米

笛子里住的是鸟精灵还是小捣蛋，那是由吹笛人决定的……

竹山小学里的孩子从一年级开始就学习吹竹笛了。竹山小学的音乐老师汤远擅长吹竹笛，汤远说竹山的每一根竹子里都藏着音乐，好的吹笛者能让竹笛里流淌出来的音符和竹子里的旋律融合成一支曲子。

这样的话同学们可不相信，同学们觉得新老师汤远是个理想主义者，竹笛就是一截空心小竹子，啥也藏不住。

这天，在三年级的教室里，汤远再次说这番话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校园里的竹林响起一片“飒飒飒”“簌簌簌”“唰唰唰”的声响，如琴弦被拨动，如琴键被敲击，亦如铃儿被摇响……一时间，小竹林似乎演奏起了交响乐。听着声响，同学们忍不住一起瞧向了窗外的小竹林，又顺着小竹林的方向，瞧向了远处的竹山。

汤远和他讲的话就被晾在了讲台上。汤远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课堂安排，在同学们凝神倾听风过竹林的声音时，他吹响了竹笛，轻快活泼的旋律很快感染了同学们。同学们的注意力被拉回到课堂中。“真好听呀！”“我想学这支曲子！”“我也要吹吹风哨子的声音……”同学们悄声的赞叹与羡慕并没有打断汤远，汤远沉浸在悠扬的曲调里……小琪听出来，汤远的笛音，真的慢慢地和竹林里的节奏融合到一起了！

小琪的耳朵对笛音敏感，那是因为小琪的阿公老齐也曾是竹山小学的音乐老师，还是汤远的竹笛启蒙老师。小琪打小就听老齐吹笛。

学着汤远的样子，同学们纷纷拿出竹笛开始试音。尽管同学们心里都想吹出好听的曲调，实际吹出的音却都七零八落的，连贯不起来，就连小琪，也老是吹破音。一次次失败，同学们渐渐不耐烦了。“我这破笛子不好使！”“就是，我要换汤老师那种竹笛。”“汤老师，怎么办？我的笛子不听话……”教室里一片嘈杂。

下课铃响了，汤远重重叹了口气。这一刻，小琪对自己也蛮失望的。要知道，小琪的竹笛是老齐亲手做的，连汤远都说，小琪的这支竹笛是竹山镇排名第二的好竹笛。排名第一的竹笛，当然是老齐的竹笛，那支竹笛其貌不扬，老齐却能用它吹奏出最绝妙的旋律来。所有听过老齐吹奏那支竹笛的人都说，那是一把魔笛。老齐格外爱惜那支笛子，小琪每次看到老齐拿出笛子，都觉得那笛子和新的一样。受老齐的影响，小琪对自己的竹笛也十分爱惜，只是，小琪虽有排名第二的竹笛，却吹不出排名第二的竹笛曲来。

说也奇怪，汤远走远了，同学们吹竹笛的兴致又高了，同学们还夸小琪吹奏的练习曲感觉可棒了。“咱们慢慢来。”小琪安慰同学们，也安慰自己。如果可能，她也想对汤远这么说。

放学铃一响，小琪就匆匆地往家跑，她总是怕老齐等得焦急。自从阿婆过世后，小琪就和老齐两个人住在竹山镇。小琪的爸爸妈妈都在省城工作，他们想把小琪和老齐一块儿接去，无奈老齐和小琪都不愿意，爸爸妈妈知道他俩喜欢竹山，就没有勉强。只叮嘱小琪在好好读书的同时，要学会照顾年龄愈来愈大记性越来越差的老齐。小琪满口答应，除去上学时间，她都和老齐在一块儿。

奇怪的是，今天小琪没有在家门口看到迎接自己的老齐，这有点儿不寻常。老齐说每天到了小琪放学的时间，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口去等小琪，他特别喜欢看到远处的小琪像一只鸟儿一样从小路上飞向家门。老齐说那一刻，小路是笛子吹奏的曲谱，小琪是曲谱上活泼明快的音符，欢快地在曲谱上舞蹈，他的心里，便荡漾出了最动听的回家之歌……

从来不愿意错过这支回家之歌的老齐，今天怎么了？小琪进屋里里外外寻了一遍，没有老齐的身影，也没有看到老齐的留言条，他去哪儿了？联想到爸爸说老齐现在记性差得很，小琪有点儿着急了，赶紧放下书包出门去找。

邻居们都没注意到老齐的去向，小琪想，平日里老齐喜欢去竹山吹笛，说不定这次是上了竹山忘记了回家的时间，便向竹山跑去。

还没踏进竹山，轻盈灵动的笛音如清亮流转的小溪般流到了小琪的耳畔。小琪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能吹出这般自由明快节奏的竹笛曲子的，整个竹山镇，也就老齐了。

顺着笛音，小琪走进了竹山深处，无数高大的竹子如绿剑般立在山间，竹叶随风飘动时，如绿剑舞出的剑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因为知道了老齐此刻在竹山，小琪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小琪喜欢这绿竹林，走在其间，会觉得竹子是五线谱，而小琪自己是这些密集的五线谱上走来走去的音符，小琪老希望自己走的脚步声配得上竹叶的“沙沙沙”，所以每走一步都谨慎起来。小琪的耳朵灵，一踏上节奏，就越走越顺当了。

不知不觉，小琪走到了一处竹枝排列秩序井然的角落，这里的每一根竹子几乎一样粗细，无论从哪个角度瞧，五根竹枝都能排列成五线谱，竹枝上细巧的叶片宛若绿鸟，发出轻微的鸣叫……竹山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奇妙的角落了？小琪惊讶极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这竹山，她算得上相当熟悉，平日里跟着老齐往这山里钻的次数根本记不清，这山上的每一处她都走过，却没有走到这样神奇的地方来……

“小琪？”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你竟然能走进这儿呀？”一个绿衣裙的漂亮小姑娘不知是从哪根竹子后面钻了出来，站在了呆愣愣的小琪面前。

“你是谁？怎么认识我？”小琪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却张口就唤出了小琪的名字。

“我叫绿珠，你阿公总念叨你，我自然知晓你了。”绿珠笑盈盈地说，“能跟着笛音踩着节拍走到我的音乐林里来的，除了你也不可能有别人了。”

音乐林？小琪重新打量起四周，那些竹枝又变换了方向，风过时，传出的旋律跟刚刚又不一样了，难道刚才听到的笛音并不是来自老齐，而是来自这片音乐林？

看到小琪一脸疑惑，绿珠拉起她的手说：“既然你都进了音乐林，赶紧在林子里转一圈呀。”绿珠拉着小琪往一条光影闪烁的林间小道走去，小道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小绿鸟，小绿鸟的样子跟竹叶相似，不注意分辨的话，它们就是一片片小竹叶。小绿鸟们随着小琪的脚步时而飞上，时而飞下，时而停在半空……发出的声响与小琪的脚步声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实在太稀罕了，小琪特意放轻了步子，小绿鸟飞得更加轻松……

“什么时候，你走路自成了一支支活泼泼的曲子呀。”绿珠眼睛盯着起起落落的绿鸟儿，笑盈盈地说，“噢，不对，是你的阿公，把你的脚步编在了他吹奏的曲子里。我这个住在他笛子里的鸟精灵竟然一直到此刻才发现。”

鸟精灵？小琪惊叫起来：“你住在老齐的笛子里？那这些绿鸟儿也住在里面吗？”

“当然。你所进入的就是老齐吹的曲子呀。他的每一支曲子都自成音乐竹林，每一支竹笛里都住着音乐鸟精灵的。音乐鸟精灵指挥着音乐竹林里的小绿鸟们把将要从笛子里飘出的笛音修饰得更美妙些。”绿珠转了个圈，变成了一个绿音符的样子，再转一个圈，又变了回来。

每一支笛子里都住着音乐鸟精灵？小琪摸了摸自己的笛盒，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我和同学们的笛子里没有你这样技艺高超的音乐鸟精灵？我笛子里的音乐鸟就修不好声音……”

“嘻……”绿珠笑，“你笛子里的音乐鸟精灵听到这话要生气了，她每天都在特别努力地修你的音，今天是你没有和她配合……竹笛里的鸟精灵要和你配合默契，你首先要信任她，理解她，不是去压制她……老齐就特别相信自己的笛子，特别相信我懂他吹出的每一个音……”

啊……小琪呆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今天，她和同学们对竹笛的确都不算友善呢。

“ 你也不用自责，”绿珠看小琪目瞪口呆的样子，安慰说，“每个吹笛的人跟鸟精灵成为好朋友都要有一段磨合期的，你和你的同学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可以见见我笛子里的鸟精灵吗？”小琪迫切地问，“我想跟她道个歉，还有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跟她和谐相处……”

“音乐鸟精灵不能离开曲谱的，老齐都从来没见过我呢。你是跟着节拍无意间走进了曲子里才碰巧遇见我的。这种事，简直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对了，你知道现在老齐在哪里吹笛吗？”绿珠问。

“不是在竹山吗？” 此刻，小琪最关心的当然是老齐，忙追问。

“不是。”绿珠干脆地摇摇头。这时候，她俩已走到了小道的尽头，前面是另一片苍翠的竹林，那片竹林和小道之间隔了浅浅的一条小溪。绿珠摊开手掌，一只绿鸟儿从前面竹林里飞来落到了她的手掌上。“唧啾……啾啾……”这绿鸟儿的模样跟刚才小道上的绿鸟儿不一样，不过，她鸣唱出的曲调小琪倒不陌生，这是汤远笛子里常流淌的声音呢。

“小溪环绕的那竹林，是汤远老师此刻吹奏的一支曲子？汤远的曲子和老齐的曲子此起彼伏，是说明他俩现在正一起吹竹笛？因为今天上课不顺利，汤远请老齐去指点了？”小琪问。

“你猜对了。”绿珠说，“你快去汤远家接老齐吧，他今儿忘记时间了，主要是汤远有问不完的问题……”绿珠的话音才落，小琪觉得脚往下一沉，眼前和身后的竹林都消失了，已经站在了竹山出口处，来不及多想，小琪赶紧跑向汤远家。

“哎呀！”看到小琪的身影，老齐的笛声戛然而止，他惊呼，“现在几点了？”

“老师是我不好，盯着您练习这支曲子。”汤远停下了吹奏，走过来抱歉地说，“一想到上课时要带孩子们练习这支曲……我就想着得跟您多吹几遍心里才踏实，不然总觉得我这笛子里有谁在捣蛋……”

“小远呀，你小时候呢，是觉得笛子里住着跟你捣乱的小调皮，现在呢，你总觉得你的课堂上都是跟你捣乱的小淘气，是不是？”老齐笑着问。

“您……看出来我今天没上好课？”汤远脸红了。“这还能瞒过我？”老齐嗔怪地说。“哎……”汤远有点儿手足无措。

“嘻……”小琪笑起来，原来汤远老师和同学们是一样怕老师的。“你别笑。”老齐拉过小琪，说，“你们专注吹笛时，脑子里有一片竹林吗？我的脑子里就有一片全是旋律的竹林，我们吹奏的音被那竹林里的小鸟引到了相应的出口，跑出来的声音比我们本来吹奏的还要好听……什么时候你们的脑子里有这样的音乐林，你们就再不怕笛子里有谁捣蛋了，音乐林的小鸟如珠似玉，可厉害了，能把捣蛋鬼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啊……”小琪惊叫起来，“音乐林？你竟然也知道音乐林？”汤远更加惊讶：“我种植音乐林的事儿谁也没说，你俩怎么会知道？”

“什么？”老齐被他俩弄糊涂了，“我是说脑子里的……”

“跟我来。”汤远打断了老齐的话，带着老齐和小琪往后院走，他家的后院连着竹山。

呀！小琪呆住了，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刚刚绿珠带她走的小道，只是此刻小道上没有绿鸟儿，可整齐的竹枝竹叶跟绿珠的那片林子一样！

“汤远，你这林子修整得不错，你细听听，风一来，简直是自然演奏……”老齐赞叹，“原来我脑海中的音乐林你已经种出来了，怪不得你最近吹奏的水平大有长进，自己吹笛长进了，教小朋友的事，也有一个悟的过程……”

“我真的见到过你的音乐林里的音乐鸟儿，她叫绿珠……”小琪郑重地说。老齐一点儿不惊奇，对小琪竖起大拇指。

“小琪比我厉害，我这音乐林里缺了您说的音乐鸟，不过，小琪一进来，就成了那只鸟儿……”汤远突然领悟，“孩子们是音乐鸟精灵，不是小捣蛋！我明白了……老师，谢谢您，也谢谢小琪……”

“可是……”小琪觉得两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无从辩解。

“音乐林里到底是鸟精灵还是小捣蛋，是吹笛人用心分辨的，”老齐乐呵呵地边说边拉着小琪回家，“反正我什么时候看小琪，都是一只音乐鸟精灵……”

用老齐的话说，笛子里住的是鸟精灵还是小捣蛋，那是由吹笛人决定的……小琪心里一下敞亮了，她的嘴角上扬，脚步更欢快了。

路过片片竹林时，小琪觉得它们都成了音乐林，小琪好想快快回到家，重新吹响竹笛，她想以后她的竹笛里的音乐鸟精灵定会有更棒的音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