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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织金锦面料的技术性复原

2023-11-14王文玲焦梦卉

丝绸 2023年11期
关键词:织金金线复原

杨 馨, 王文玲, 焦梦卉, 林 靖, 郑 嵘

(东华大学 a.上海国际时尚科创中心; b.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上海 200050)

元代是中国历史上是一个特殊时期,其以强大的武力结束了“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的宋代,并在短短数年之内三次西征,席卷半个欧洲。其中织金锦作为典型的物质文化体现独具特色,盛极一时。织物加金技术最早出现于战国,但因“奢华逾制”,一直没有被大规模使用,直至隋唐时期其被作为波斯特产引入中国,称为“纳石失”(波斯语“Nasich”的译音)。后经历辽宋时期发展,织金锦在元代达到鼎盛,官作坊大事制造,民间竞相效仿。明清时期,这一特殊织物成为宫廷御用的贡品,正式得名“织金”,又称“库金”。

近年来随着文化创意领域国潮的崛起,古代传统服饰逐渐进入大众生活视野,越来越多服饰经典元素被运用于现代设计中。元代织金锦历经起源、发展与衰落,近年来相关研究却呈现停滞状态。对元代织金锦面料的技术性复原实践,一方面可对其历史内涵、艺术特色、纺织技术等方面进行深度剖析,有助于全面理解这种特殊文化遗产随时代变迁的融合与流变。另一方面,由于纺织品质地脆弱不易保存,技术性复原实践的方式也有助于元代纺织品文物的复制与传承,可为当下织金锦可持续性发展所面临的问题与挑战提供些许经验,以供参考。

1 元代织金锦概述

织金锦是通过传统织造技术经纬交织形成的一种金线显花特殊丝织物,具有强烈光泽感,在古时用于帷幔、倚仗等,更主要用作贵族服饰面料深受推崇。元朝作为一个中原政权与游牧体制相结合的民族大融合时代,沿袭女真部族“金为德运”的传统认知,“身披金锦、高贵典雅”的审美倾向[1],其“尚金之俗”结合中亚发达的织造技法,直接推动了织金技术的高度发展,达到鼎盛时期。其中元代织金锦作为南北交融、中西合璧的物质文化体现,具有特殊的历史文化价值及工艺内涵,尤其在纹样图案上表达出农耕与游牧民族的文化共融、织造技术方面呈现中原与中亚的技艺交汇。其开放多样、时代特征鲜明、独具创造性,是中华民族传统历史的瑰宝。

围绕元代织金锦的相关记录可从历史文献中有所洞见。《云烟过眼录》曰:“衣服,贵者用浑金线为纳失失,或腰线绣通神襕。然上下均可服,等威不慎辨也。”[2]《松漠纪闻》云:“甘、凉、瓜、沙旧皆有族帐,后悉羁縻于西夏,唯居四郡外地者颇自为国,又善结金线,相瑟瑟为珥及巾环。织熟锦、熟绫、注丝、线罗等物。”[3]可见各类古籍对元代织金锦的记载多限于描述层面。当代学者对织金锦的研究则多侧重于历史文化、审美取向、传统工艺发展等方向,苏轩等[4]比较分析了织金锦中纳石失及金段子在蒙元时代的流行情况,总结出织金锦的风靡是自然环境、文化背景、政治局势等因素长期相互作用的结果;廖军[5]总结了元代丝织物纹样的艺术特色,民族文化的相互借鉴与尚金之俗的融入形成了织金锦独特的风格;尚刚[6]对织金锦的起源与发展做了详细的综述,结合出土织物,从汉代织金锦由西亚的传入,到隋唐时期的兴起,再到蒙古国的鼎盛,详细剖析了其流变历程。一方面由于元代存世时间短,织金锦实物存量零散且多藏于国外、不易参照(图1),围绕元代织金锦的学术研究也逐渐呈下降趋势。另一方面,随着国潮服饰的兴起,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相关服饰研究与现代数字技术的结合呈上升态势。刘凯旋等[7]通过2D及3D技术对《簪花仕女图》中的侍女服饰进行了虚拟复原,在服装样板绘制及虚拟展示方面探索出一种新模式;张辉等[8]运用虚拟仿真技术对新疆尼雅出土服饰进行了数字化复原,同时建立了基于层次分析法(Analytic Hierarchy Process,AHP)的评价体系,可对织物虚拟仿真的效果评价发挥作用;张妤静等[9]探索了基于新媒体场景下的唐陵雕塑数字化复原,构建可视化、能共享、易互动的数字资源,为其“本体”的延续、保存及研究开发提供了参考。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增强,在运用以上数字化手段对古代纺织品保护进行技术赋能的同时,传统文化及工艺的延续也迫切需要新路径推动其活态传承。受常州弘阳纺织博物馆委托,本文尝试技术性复原了中国历代25件(套)女装实物展品。在此过程中关注到元代织金锦工艺难度高,尤其缺乏复原方面的系统性实践,导致当代国人对织金锦的认知普遍处于空白地带,其研究应用也面临挑战。本文以文化考证结合现代纺织技术的方式复原元代织金锦,有助于探讨传统考古与当代科技之间的相互关系,为织金锦文化的载体传播提供崭新的研究视角。

2 元代织金锦标准化复原流程

为真实还原元代织金锦,本文研究团队前期查阅文献探索了纺织品复原相关界定及其原则。复原研究需要通过对相关材料的研究以求文物原貌的再现,而技术性复原则需要结合实物及文献资料,运用现代技术性手法对色彩、纹样、工艺等方面一一考证,对非物质性制作技术进行实践再现[10]。本次元代织金锦面料的技术性复原立足于以上复原考证要点,初步形成标准化复原流程,以期后续实物制作与古物风貌一致。其步骤主要分为复原考证、技术性复原及复原效果评价三个部分,如图2所示。在复原考证过程中,结合相关文献选择待复原的元代织金锦样品,以其为基础充分了解在颜色、纹样、材质、工艺上的特点进行归纳总结。在技术性复原过程中,采用图文互证法、文献参考法及实物考察法相结合的方式,基于前期复原考证相关内容,进行定色、制图、选料及织造,完成复原过程。后续为合理评价复原效果,运用数理统计领域的模糊评价法,以考证元素为评价指标,结合专业评审意见进行综合评判。

图2 织金锦标准化复原流程

3 复原实物考证:“纳石失”和“金段子”

“纳石失”和“金段子”作为元代织金锦的两大类别,在纹样风格、制作工艺、使用阶层等方面均有所差异[11]。据相关记载,“纳石失”一词为波斯语“Nasich”英译,主要沿袭西域的丝织传统,其纹样风格保留浓郁的西域风情,如对鸟、对兽、龙鱼甚至阿拉伯文字,处处对称,工整繁复,呈高度模式化,体现了蒙古国王族对伊斯兰文明的仰慕。金线制作工艺也多采用片金或皮金,即将金箔赋予薄皮或棉纸之上,切至细条作为金线进行织造。“纳石失”多为官家制造,产量较小,布局上也多将金线显花部分露于表面,体现华贵之风格。而“金段子”则更多结合了汉地特色,纹样题材体现出汉族与游牧文明的结合,如鸟纹、花卉纹及古代传统吉祥纹样。金线采用片金或捻金,其中捻金通过搓捻手法将金箔固定于丝线或棉线上。金段子可将金线布满整个纹样,也可以妆花的方式织入金线,多产于民间作坊。在判定元代织金锦的过程中,纳石失与金段子无法单纯从以上的某一特性进行划分,具体需结合多种因素进行合理判断。

据考证,1975年山东邹县文物保管所发掘元李裕庵墓,在棺内发现了丝、棉、麻等各类衣物55件,含斜纹绸棉袍、缠枝莲纹绸夹袍、杂宝云纹绸绵被、菱纹绸帮、素绸棉袄、棉被等。由于木棺内具有绝氧、恒温及中药防腐条件,随葬衣物保存较为完好,其中男尸身着由“梅雀方补菱纹暗花绸”织成的半壁胸背袍重见天日[12],其出土实物如图3所示。

图3 元李裕庵墓出土实物

据《邹县元代李裕庵墓清理简报》记载:“李裕庵名俨,字裕庵。《邹县续志》云:‘元李俨山教谕。’”[12]可见李俨有儒学博士的称号,邹县亦是儒家学派主要人物孟轲的家乡。而结合“腊梅图案的夹袍似为文官袍服”的描述,一方面可推断李裕庵曾为邹县官绅,且位居职级较低的县学教谕。另一方面,“梅雀方补菱纹暗花绸”中的“梅”与“雀”均为典型的汉文化元素,结合墓主人的身份地位,初步判定该出土织物为“金段子”。

4 复原考证及技术性复原

4.1 颜色考证及定色

出土随葬衣物由于年代久远,纺织品色彩已基本退却,只能根据残留色彩遗迹结合文献史料进行合理推断。元代尚金,但纺织品中对“金”的使用却体现出严格的官阶之分。《元史·舆服志》云:“职官除龙凤外,一品、二品服浑金花,三品服金答子,四品、五品服金袖,六品、七品服六花,八品、九品服四花。”[13]可见低品阶官员服饰中可使用金色,但比例不宜过大。除金色以外,元代还流行白、青、褐三色。尤其在元代中期,褐色成为官吏、儒生及学生主要的服用之色,既没有黑色较为负面的寓意,耐穿性也较高。《至顺镇江志》中也曾提到生产的胸背中大量使用褐色[14]。结合出土纹样的色块组成及残留深绛色对纹样颜色进行初步还原,可推断该纹样由两色组成,背景为褐色,梅花、枝干和雀均为亮金色,为元代基本的两色织金如图4所示。

图4 纹样颜色初步还原

4.2 纹样考证及制图

《邹县元代李裕庵墓清理简报》中对纹样内容做了以下具体描述:“胸前和背后各织有一幅喜鹊闹梅的图案。一株枝干弯曲的梅树,梅花盛开,上下共有两对喜鹊栖在树上。在缝制袍服时需要精确的对合,才能成为一幅完整的图案。”该出土衣片身长130 cm、袖长30 cm、袖口38 cm、下摆136 cm,须根据实物原尺寸等比例复原纹样的大小,本文结合织造相关要求,确定该纹样为22.5 cm×22.5 cm的四方连续花回。

梅花在元代织物中出现概率不及牡丹或莲,但作为几何骨架与喜鹊、球路纹或铜钱纹组合使用可表达幸福美满之意,尤其“雀”与“梅”的结合,寓意“喜上眉梢”。梅花在元代纺织品中常见的表达形式为“正面花头”及“半侧面花头”。前者常作为底纹,而梅雀方补菱纹暗花绸中则表现为写实性的半侧面花头。结合实物现有图案轮廓与颜色考证结果,本文运用Photoshop软件进行图样描绘及花回制作。因出土纹样模糊,在制作花回过程中须充分参照纹样原貌,结合纹样的完整性及美学表达效果对四方连续连接处进行合理推断及补充,加入相关颜色信息,其纹样还原后为单个纹样分别沿左右及上下形成的循环,如图5所示。

图5 纹样还原图示

4.3 材质考证及选料

织金锦是以金线显花的特殊丝织物。其中金线作为其主要材质,在制作上有捻金法及片金法[6]。捻金法是将金箔捻为金丝同丝线交织而成,光泽较暗淡,但坚固实用。片金法是直接将金箔切成细直长条直接应用在织造过程中,特点是金光闪闪,体现华贵的风格。通过片金法制作的纱线通常较粗,呈细长的片状结构,与拟复原的出土实物不符,该纹样使用捻金法制作金线的可能性较大。无论是捻金法还是片金法,在古时都得来不易。结合现存的各类织金锦实物进行的织物组织结构分析,金线作为纬纱的情况较为普遍。

随着科技的进步,捻金线的材质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元代使用在织金锦中的真金线及其相关工艺现已失传,却出现了以铜或者其他金属加捻制作成包芯纱的非真金线,其外观与真金线十分接近。结合上述色彩还原信息,经过前期市场调研,本文拟使用的一种深褐色加捻长丝为经纱,一种服用金线为纬纱,其纱线规格如表1所示。据记载,大多数元代织金锦经纬纱粗细差异较大,主要是由于当时金线制作工艺存在局限,技术上达不到太细的要求,因此织金锦中纬线细度普遍粗于经线细度。

表1 复原织物纱线规格

4.4 工艺考证及织造

元代织金锦织造工艺极其丰富,各类工艺及其相关说明如表2所示。从织造学的角度出发,在组织结构上有平纹绢、斜纹菱、缎、罗及缂丝等。平纹绢虽为组织结构较为紧密的平纹,但每平方厘米仅有50~60根经纬线,材质轻薄,多用于里衣;斜纹菱面料表面有明显的斜线纹路,柔软且耐用;缎作为服饰外衣常用组织结构,浮线较长、光亮柔顺;罗为绞纱组织,呈网眼结构,通风透凉,适合制作夏季服饰;缂丝学术定义为“通经断纬”的特殊纺织工艺,极具艺术装饰性,尤其缂丝织金,异常珍贵,在贵族阶层中才可见到。蒙古国时期胸背实物制造技术以织为主,但其制作工艺却没有明确记载。基于以上分析,拟复原织物组织结构上为“缎”的可能性较大,其作为胸背外衣,既保证有较高的耐穿性,又能体现其华贵之风格。

另一方面,通梭与挖梭为织金锦主要的两种投梭方式。通梭意为将金线作为纬纱全部织入,从纹样的一侧贯穿到另一侧;而挖梭则根据织物纹样的设计情况部分织入,也俗称“妆金”或“挖花”。结合出土实物考证,该纹样颜色仅为两色,纹样呈全幅排列,表面显金部分纹样明显,为典型的通梭投梭方式。

此外,复杂的织金锦会在纬纱排列方式及特殊连接方式上有所添加。如纬纱排列方式分为全越和半越,全越与半越均为地纬与金纬混合排列,但全越地纬与金纬排列比为1︰1,半越地纬与金纬排列比则为2︰1,因此全越织物比半越织物金纱比例更大。特殊连接方式里分为地经接结与特经接结,均为复杂的多层结构,织金效果更加丰富多样。其中地经接结为一组经丝与两组纬丝(一组地纬、一组金纬)交织,特经接结以两组经丝为基础,一组与地纬交织,一组用于固结金线。因本次拟复原织金锦结构较为简单,以上工艺均不涉及。

使用纹织CAD软件制作图样纹版,上机打样面料采用Evergreen-J大提花织机进行织造,具体工艺参数如表3—表5所示。选用30 S双股的加捻棕色长丝作为经纱,16 S金线为纬纱,纹样主体选用8枚纬面缎纹,为保证织造时经纱张力均匀,边纱选用2上2下方平组织。织物幅宽90 cm,织机装造为一吊一,可循环排花4次。织造过程中机速约为30 min/m,全程自动完成织造。

表3 面料成品规格

表4 上机工艺参数

表5 织物组织结构

面料制作过程中,须历经整经、穿结经、织造等工艺流程,如图6所示。具体实践过程中,须注意工艺相关参数的调节。

图6 整经、穿结经及织造

5 复原效果评价

本次面料的技术性复原最终织造梅雀方补菱纹暗花绸面料约10 m。为评价本次织物复原效果,参考相关文献综合复原考证要素拟采用“模糊综合评价法”对织金锦面料的复原进行综合评价[8],其流程如下:

1) 设定评价指标U,U=(u1,u2,u3,u4)=(颜色,纹样,材质,工艺)。

2) 设定评价尺度V,V=(v1,v2,v3,v4,v5)=(非常差,差,一般,好,非常好)。

3) 采用秩和运算确定评价指标权重。由纺织工程、面料设计和纺织品复原方向的5位专家组成评委,对复原效果4项指标进行重要程度排序,分数“1~4”代表重要程度依次递减,如表6所示。

表6 复原效果重要程度排序

4) 计算权重前须对专家排序结果进行一致性检验。假设5位专家对复原效果指标评价重要度意见不一致,须计算统计量:

(1)

式中:X2为统计量,Rj为1~4个评价指标的秩和,m为专家个数,n为指标个数。

5) 计算复原评价指标权重。其公式如下:

(2)

式中:aj表示评价指标权重得分,Rj表示第j个评价指标秩和,m为专家个数,n为评价指标数。

由式(2)计算可得a1=0.16,a2=0.36,a3=0.14,a4=0.34,即各评价指标权重A=(0.16,0.36,0.14,0.34)。

6) 构建评价矩阵。采用问卷调研的形式对纺织产品设计系相关研究方向的40名研究生进行调研,其中有效问卷37份,有效率达92.5%。对问卷结果进行统计后,结果如表7所示。

表7 复原效果评价汇总

其评价矩阵为:

7) 复原效果综合评价。公式B=A·R计算得:

综上结论表明,30%评价者认为复原效果“一般”,57%评价者认为复原效果“好”,13%评价者认为复原效果“非常好”。依据最大隶属度原则,本次织金锦面料复原效果为“好”。

6 实物制作

面料复原完成后结合出土纹样的服饰版型,将面料制作为元代织金锦半袖实物,如图7所示。该实物仿照元代胸背制法,“胸背”一词最早出现在文献《通制条格·服色》中,其产地甚广,包括陕西、苏州、镇江和宁波。同时,随着蒙古国的快速扩张,胸背传入西亚后对当地服饰产生了重大影响。胸背的特点在于通过织造、刺绣或印花一次成型,和明代将染织绣品补缀于服装之上的“补子”有所不同。

7 结 语

实践证明,遵循元代织金锦面料标准化复原流程,本文以考古视角结合现代纺织技术能够较好地完成相应的技术性复原。除去色彩、纹样、材质等方面的考证,在织金锦复原的织造方面,需要结合具体的考证结果完成工艺参数定制、上机纹版制作及织造实践。本次选用镀金包芯纱模拟捻金纬纱,采用通梭这种较为简单的织造方式进行了尝试。但织金锦内涵,尤其织金锦中纳石失和金段子织造工艺的丰富性与变化性在复原过程中任重道远,也期待后续更多研究人员能够参与探索,以技术性实践的方式还原古时织金锦风貌,为织金锦的创新研究提供更多的可视化参考,也为基于商业性需求的纺织品复原提供更加丰富的实践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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