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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迷”大舅

2023-11-13刘焱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10期
关键词:学戏戏班子戏迷

刘焱

大舅爱唱戏,我喊他“戏迷”大舅。

“戏迷”大舅长年在地里干活,但肤色不黑,有些黄白。鼻梁高挺,深眼窝,眼睛不大却很亮。高个子,肩背瘦、薄,腿细且长。走起路来,甩着一双“外八字”的大脚,稍显摇晃。即便这样,也能看出一些他年轻时的帅气。

“戏迷”大舅家屋后有一棵歪脖子软枣树。每天从地里干活回来,都会在树下歇息一会儿。看到我,扯着嗓门喊:“三儿,你差点成了俺家的闺女喽!”我对自己还在襁褓中,曾被好心亲戚“建议”送人的事情,略知一二,并不详尽,小小的心里一直存着委屈。大舅喜欢拿这事和我开玩笑,那委屈自然成了气恼。看我脸涨得通红,他哈哈大笑。我气鼓鼓地跑掉,背后是他更大的笑声。

他爱开玩笑,总让我猝不及防。可唯独大年初三,我喜欢凑到他跟前儿。这一天,家里的亲戚都聚在大舅家喝酒。几盅老酒下肚,气氛热络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来一段哦!”大舅就像听到号角的士兵,起身出列了。他用腿将凳子往后一撤,胳膊一端就拉开了架势——老酒燥得身上发热,喉头发痒,没有锣鼓伴奏,他用手打起了鼓点。那一刻,他仿佛站在了戏台上,完全沉浸于角色的悲喜之中。有着几两高度白酒垫底,那唱腔和韵味更足了,迎来阵阵喝彩声。

大舅学戏很有些故事。听母亲讲,离老家不到十里路的毫山村有一个剧团,隔三岔五搭台唱戏。别说十里,就是十五里路,大舅长腿一迈也是要去的。在那个娱乐生活几乎为零的年代,每次看戏都是大舅的节日。

困难时期,北边受灾地区逃荒的戏班子来到老家。这消息带着彩色的翅膀,飞进了大舅心里。他忙完地里的活,撂下锄头不及擦把脸就往戏班子钻。锣鼓家什一敲,《拾玉镯》《井台会》……开唱起来。在高叹低吟、逶迤绵绵的唱腔里,大舅心中的悲苦和喜乐被搅动了,胸膛中仿佛有按捺不住的汹涌波涛。

那是个家家生活困难的年代,两个煎饼或一碗豆沫,就能学一段戏。大舅省出口粮,饿着肚子去学戏。学戏时,他还学会了拉二胡和打鼓板,二胡的如泣如诉,鼓板的铿锵有力,为他的“戏迷”世界又打开了一扇门。

大舅对戏曲着“迷”,但不成痴。他没上过几年学,却知道台上是角色,台下是人生。放下角色,为人贤侄、为人父母、为人兄长,他都尽心尽力做好,无愧于心。

姥爷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家里重活累活大舅干得最多,农事不等人,大舅起早贪黑,毫无怨言地帮助我们抢种、抢收。直到母親通过招考有了工作,将我们姐弟户口全部转成城镇户口,才卸下这副担子。现在说起来,我们都深深感激那些年大舅给予的帮助。

大舅老年时,仍扛着锄头下地。冬闲,就和老伙计凑在村里活动室里,说戏排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我的远房表哥在北山上盖了新房,为庆祝落成,从附近乡镇请来了名角唱戏。村里爱唱戏的都摩拳擦掌,纷纷到后台化妆。表哥指着台上一位老旦,问母亲:“大姑,您看这位唱戏的是谁?”穿着戏服,化着戏妆,母亲咋也看不出来。表哥又说:“大姑,您再仔细看看。”母亲再一看,那一迈腿甩出“八字脚”的唱戏人——正是她的“戏迷”大哥!

那一年,我大舅八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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