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布

浅山客

“收布——染布——”悠长的叫声在村子里飘荡，穿过一条条街巷，飘过一个个院落。

听到收布染布的叫声，村里的奶奶婶婶们便将藏在箱子里的压在包袱里的白粗布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拿出家中斑驳的尺子，一尺一尺，量过，就出门去，朝着那收布染布的人走去。

他是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收来的布，就整整齐齐地叠在车子的后衣架上。那些染好的布，边沿带有名字的小布条，上面写着主人家的名字。

最初，这些收布染布的，还有其他那些在乡村游动的小生意人，如何取得村子里的人们的信任？村子里有这个人的亲戚，会说，谁谁家，是我的表姑或者什么亲戚，这就跟村子里的人接上了头。这是生活在乡村中的人们特有的接头暗号。然后，得到了这个村子的亲情认可，就可以在这个村子里比较自由地出入了，或者说是比较有信任度地出入了。日子久了，人们已经熟识了这个人的言行面孔。

有一个染坊的村子，无疑更为生动，是的，这个村子的样貌更加活色生香。那在晴天丽日之下荡漾的老蓝布、老黑布的瀑布，让村子立即生动起来。那刮风天的日子，布在架子上鼓荡。小风即可，太大的风，染坊里的人们就会拿长长的竹竿挑起那布，收起来。

我们也在自己家里染布。

赶集的时候，娘买来了染料，那是一袋子一袋子的，找来了家中的大锅，把布料和需要染色的衣服——那都是些穿得掉色的衣服，放进去煮一煮，捞出来洗一洗。一种特殊的气味就从那燃料锅中飞出来。那染料，据说是蓝靛泥，记得不大清楚。自家染布，也仅仅限于掉色的衣服、被里等，那刚从织布机上收下来的成匹的白布，还是要小心翼翼地交给那收布染布的人，大約是怕自己染色不均匀，不牢固，对这些来之不易的布不敢冒险。

乡村里有简易的朴拙的染色法。村子南边的一道坡下是一条小溪。坡有一丈高，下面有一个水坑，并非死水，下面有泉眼，能够看见汩汩的流沙泉眼，清澈的水推动着沙子在舞蹈。人们便用篮子带着衣裳来到这里洗衣裳。这坑虽然会出水，但是并非石头底儿，靠近坡根的地方有淤泥，这正是染色的好料。把布料拿来埋到那淤泥里去，过了十天半月来，洗净一看，那布料便成为灰色的。颜色不重，但是，确实是有色儿了。这是十分省事的法子。这也有个名堂，叫作“坑布”，将布放在泥坑中以染色。看似懒人省事之法，实则家中贫穷省钱之计。上世纪40 年代，村子里多有人以此法染布，必须小心，布在野地里过夜，让人多不放心。

至于用青青的核桃皮来染色，这样的方法我们也知道，但是，哪里去找那么多青核桃呢？村子里一棵核桃树也没有。

那个时候的染坊，不可能将乡村里人们的生活打扮得更加五彩纷呈，但是，也是尽着自己的最大劲儿来装点着人们的衣装，装点着人们的生活。也有一些印花布，需要较为复杂的工艺，在村子里的染坊，我没有见到这样的花布，只有老蓝布和老黑布在那高架上摇曳。黑和蓝，主要是这两种色调主宰着乡村。没有见过要染红布的，红布人们也是离不了的。到街上的集市去扯上几尺。它们一定是在某个村子里的染坊染成的，这是喜庆的颜色。

“收布——染布——”一声穿越时空的叫卖，而今，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