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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翔

2023-11-13龙仁青

滇池 2023年8期
关键词:山雀巡山野狼

龙仁青

那是2019年5月。怒风止息,间或的落雪中夹杂着雨滴,空气里开始有了湿漉漉的水气。大地挣扎着,试图摆脱冬的桎梏,春天正以不动声色的隐忍一点点地侵蚀着寒冷。向阳背风的草坡上,随处都能看到细弱的草芽已经冒出针尖大小的一点嫩绿,顽强地顶破了覆盖在它们身上正在慢慢消融的冰雪。那是春在发声,它向冬季宣称着这个季节的所有权。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可可西里也逐渐向暖,冰雪天气已经基本接近尾声,每每到了午时,强烈的阳光照在身上,甚至会有微微的灼热感。然而,沼泽地里的冻土依然坚挺着它寒冰的脊梁,保持着冬季赋予它的硬度。这个季节,是最适于走进可可西里的季节——动土下的泥泞尚未来得及融化,气温已经开始向人们能够承受的方向好转。5月16日,可可西里森林公安适时组成了一支5人巡山队,准备进入可可西里开展一次穿越可可西里的巡山活动。临行前,他们邀请我和藏族导演万玛才旦加入这个团队,跟随他们一起完成这次巡山任务。

我们欣然接受了邀请,即刻开始做好了进入可可西里前的准备,等待着随时出发。

自从接到邀请,我心里就装满了期待和兴奋,一直按捺着发朋友圈向别人炫耀的冲动,直到我们和巡山队员在格尔木会合,经过一天的适应性训练,前往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路经海拔4768米,竖立着杰桑·索南达杰雕像的昆仑山口时,为我们驾驶巡山队专用皮卡车的巡山队员把车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向着那座石头的雕像行注目礼,并以雕像和昆仑山口海拔标示牌为背景,在这里合影留念。乘着这里还有网络信号,我即刻把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里,宣称我们的可可西里巡山之旅从此开始。朋友圈立刻引起朋友们的点赞和评论,有一位北京的作家朋友给我留言说,你要去可可西里“打鸟”吗?

“打鸟”是近年来热衷于野生鸟类摄影爱好者对他们这一行为的专用名词。近年来我也购置了单反相机和长焦镜头,跟随几位摄影爱好者经常去“打鸟”,并把拍摄的图片发到微信朋友圈展示,让朋友们以为我所有的户外行为都与“打鸟”有关。看着朋友的询问,我不由笑了。进入可可西里,何止是去“打鸟”这么简单啊,在这里,高寒与海拔能让人们体验极限生存的挑战,激励人们面对自然的勇气。在这里,未经人类踩踏的原始土地能让人们享受回归自然的自由与乐趣。这里更是野生动物的天堂,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甚至雪豹、棕熊等大型野生动物在这里出没,随时可以看到。当然,作为爱上了“打鸟”的摄影爱好者,行前我也做了一些功课,知道可可西里虽然高寒,却也是秃鹫、大鵟、藏雪鸡、大天鹅等珍稀野生鸟类栖息驻足的地方。藏族民间还有个说法:每每到了藏羚羊产仔的季节,也是斑头雁飞越喜马拉雅山南迁的时刻,当怀孕的母藏羚羊一群群地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岸畔聚集的时候,斑头雁们也一群群地飞到这里来,它们是来啄食母藏羚羊生产后的胎盘的,据说,藏羚羊胎盘营养极其丰富,斑头雁正是因为啄食了藏羚羊胎盘。补充了体力,聚集了能量,它们的双翅才有了飞越喜马拉雅山的爆发力。在进入可可西里之前,我就在想,如果能够拍到藏羚羊与斑头雁同框的画面,那肯定是为这次的可可西里之行增添了一抹不虚此行的色彩。抱着这样的奢望,从进入可可西里的那一刻起,我就睁着一双探寻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飞翔的翅影。

到了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可可西里巡山之旅就正式开始了。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坐落在从青藏公路进入可可西里边缘的路口。我们到达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阳光呈现出温暖的橙色,把整个儿保护站包裹在一片宁静的暖色调里。管护站前方,竖立着一块纹刻着“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的石碑,石碑一侧是一座藏羚羊的雕像,雕像以简约明快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只昂扬着双角的藏羚羊形象,阳光照在雕像上,在藏羚羊高高扬起直插云天的双角顶端形成了一个高光点,宛若一颗耀眼的星星,熠熠夺目。我正在打量这座藏羚羊雕像时,忽然听到几声麻雀的啁啾声,随之,几只麻雀从藏羚羊雕塑的一侧飞过。看着它们稍纵即逝的翅影,我心里不由感叹起来:这种小巧的鸟儿,生来与人类共相厮守,即便在这海拔4500米的高地,它们依然追随着人類来到了这里,以它们轻巧的飞翔和尖细的鸣叫陪伴着人类。几位森林警察长年累月守护在这里,让这片荒芜的地方有了一丝烟火之气,这也是这些麻雀们飞来陪伴他们的原因。当时,我手上提着照相机,看到飞过的麻雀,我却没有去拍摄它们——如果是见了其它的鸟,我提着相机的手就会条件反射地举起来,但麻雀太稀松平常了,平常到我们经常对它们熟视无睹——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文字,题目是《他乡故知是麻雀》,发表在当年的《人民文学》。我在这篇文字这样写道:他乡遇故知,被说成是人生快事。但很多时候,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麻雀却是个例外,只要你用心,在别人的地方,你一定会在他乡看到就像是从自己家乡飞来的麻雀,听到它们熟悉的鸣唱。事实也的确如此。

虽然没有拍下这些麻雀,但它们却是我们进入可可西里之后,我看到的第一种鸟儿。

我们在保护站修整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吃过简单的早餐,我们便出发了。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是此行唯一有手机信号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从这天开始,我们将以一种与这个世界“失联”的状态,行进在可可西里之中。我心里反而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或许,当手机信号消失,那些每一天伴随着人们的纷扰与烦乱也随之离自己远去,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清净世界就会出现在眼前。而这次可可西里穿越之旅,也真正让我享受到了这样的安宁和沉静。

我在可可西里看到的第二种鸟,是一只地山雀。

那一天,我们离开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向着下一站库赛湖自然保护站出发,在到达库赛湖自然保护站之前,远远就看到了波光粼粼的库赛湖。这是一片荡漾在可可西里腹地的小湖泊,伴随着春天的来临,这片小湖正在“开湖”,湖面上的寒冰在激荡的春风的劲吹下不断龟裂,破碎的冰块又被春风吹到了湖岸,挤挤挨挨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了高大的冰墙,十分壮观。在这里,巡山队员发现了一头野牦牛的残骸,便停下车,前往查看。虽然,可可西里的枪声已经消失了十多年,巡山队员们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旦发现异常,便会第一时间进行处置。经过仔细查看,他们确认这是一头年老而亡的野牦牛,它在自己的最后时刻,艰难地爬到了一个高处,静静地死在那里,它的残骸是被这里的狼群从山上拖拽到了这里,并被它们不断啃食,能够食用的东西所剩无几。我们也跟随巡山队员一同查看,等他们得出结论正准备上车离开时,忽然发现一只野狼朝着我们跑了过来。它以百米速度径直冲向我们,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忽然停下来,只停了几秒钟,便开始围着我们绕圈跑动起来,就像是一名长跑运动员,围着操场匀速跑动着。我急忙拿出相机,对着野狼不断按下快门,在我的长焦镜头里,这头野狼近在咫尺,整个儿装满了画面,它犀利凶狠的目光,以及身上随风翻滚的狼毛,都毫发毕现,看得清清楚楚。巡山队员对这样的场面似乎习以为常,他们轻松地说笑着,观察着那头野狼,并很快发现,离我们所在位置不远,半只牛腿被埋在湖岸上的细沙之中——原来,这只野狼在这里储藏了它的食物,我们无意中站在了它储藏食物的地方,它认为我们要与它争夺食物,便跑过来保护它的食物了。巡山队员们发现这一情况,哈哈大笑着,善解“狼”意地招呼大家上了车,离开这块地方,开出几百米后,又停下车来,远远地观察着那只野狼,并让我抓紧时间拍摄。那匹野狼看着我们离开,似乎放下了悬着的心,它并不急于去处置那只牛腿,而是侧身站在埋藏牛腿的地方,扭头看看我们,便向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跑远了,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一道沙梁的背后。

我就是在这时候发现那只山地雀的。它正在一片草丛里认真地啄食着碎草和草籽,只见它的尾巴高高翘起,小小的鸟头快速地起伏着,忽上忽下,执着而专注。我端着相机,一点点地向它靠近。它很快就发现了我,暂时停下不断起伏着的头颅,看着我,并发出短促的鸣叫,向我提出了警告。我停下来,有意不去看它,它便很快恢复了常态,接着开始认真地啄食起来,似乎不再在意我的存在了。乘着这个空档,我再次向它靠近了一些,匍匐在地上,在离它不到10米远的地方,拍下了它勤奋觅食的可爱样子。

地山雀是在青藏高原常见的鸟儿,曾经一度,它被动物学界称作褐背拟地鸦,近年的研究确认它是“山雀”属而非“鸦”属,所以又更名叫地山雀了。地山雀在青海当地被称为“圡钻钻”,这是因为它有一只细长又尖锐的鸟喙,有着超强的挖洞能力。进入春天,地山雀开始筑巢哺育后代,它便开始四处挖洞,牧民的屋墙和羊圈基本是用黏土夯成的,由于相对松软,成为它们挖洞的首选,它们挖洞,是为了筑巢,却又掌握不好分寸,经常把墙面挖穿,一面新夯的土墙,往往被它们弄得千疮百孔。所以它们在牧民居住地附近是不太受歡迎的。记得小时候,到了春天,冻土解冻,各家各户就开始修理屋墙和羊圈,指派给我们这些半大小孩的任务,就是守在新修的土墙跟前,驱赶地山雀,防止它们在刚刚夯起的土墙上挖洞,经常是防不胜防,稍不留神,让它们乘虚而入,在新夯的土墙上挖出洞来,遭到大人的一顿大骂。

或许是人们对它们的不待见,让它们在人们居住地附近没有安身之地,它们便走进了荒野。在可可西里边缘,这里的牧民把地山雀叫做“夏嘎”,意思是喜欢吃肉的鸟儿。这个名字,是熟知它的习性的牧民们赋予它的一个绰号——在可可西里,一些大型动物因为老死或被肉食动物捕杀,最先处理这些硕大的动物残骸的,是野狼、棕熊等猛兽,其次便是秃鹫、胡兀鹫等猛禽,而把这些残骸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骨架,没有留下任何残渣的,便是地山雀它们,它们成为了这片荒野大地真正意义上的入殓师和清洁工。

那一天,我拍下了这只地山雀。

虽然拍下了地山雀,但我心里却没有欢喜,波澜不惊。因为在青藏高原,地山雀同样是一种稀松平常的鸟儿。

进入可可西里的第三天,我们抵达了豹子峡。狭长的谷地,谷地两边群峰对峙,怪石嶙峋,一看就是雪豹出没的地方。在这里有一处可以饮用的水源地,一条溪流在镜面一样的寒冰下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水中偶尔还能看到不知名的小鱼,很小,细如牙签,也是那样悄无声息地游动着。我们便在这里扎下帐篷,准备在这里度过一夜。帐篷扎在一处背风的山窝里,我陪着巡山队员去打水,在这里我发现了我们进入可可西里之后的第三种鸟,一群在溪流边缘觅食的白腰雪雀。

在青藏高原,雪雀同样稀松平常。如果说,麻雀是一种极力靠近人类住处的鸟儿,那么,只要走出人类居住地,雪雀便是草原上最多的鸟儿。这种鸟儿虽然常见,但它的一种行为,却引起了人们的好奇与关注,那就是“鸟鼠同穴”现象,原本是指雪雀入住鼠兔的洞穴御寒取暖,并在鼠兔的天敌鹰隼等来临时,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为鼠兔报警。这其实是鼠兔与雪雀达成的一种共生关系。这种现象,很早就被记录在了《山海经》等诸种典籍里。但我们的祖先并没有搞清其中缘由,比如,在《洛阳伽蓝记》中便有“鸟鼠同穴,异种共类,鸟雄鼠雌,共为阴阳,即所谓鸟鼠同穴。”的记载,说得极其玄乎。

雪雀生活在高海拔的青藏高原,世居这里的藏民族很早就认识到了雪雀与鼠兔的共生关系,他们称雪雀为“扎达”,意思是鼠兔的马,认为雪雀与鼠兔的关系,就像是牧民与他们放牧用的坐骑之间的关系,相互依存,彼此是伴侣。

除了“鸟鼠同穴”的神奇现象,雪雀还有一种奇怪的行为,便是相互打斗。

两只在一块儿觅食的雪雀,各自相安无事,没有任何引起争端的迹象,忽然,它们就打斗起来了。它们先是像拳击比赛中两名对手一样,面对面摆开架势,低下头,拱起脖子,彼此试探一番,接着便厮打起来,这种厮打一旦进入高潮,它们甚至不去顾及有人接近它们。有一年,初秋季节,我和邻居家的小伙伴达成了轮流放牧的口头协议,也就是把两家的牛群合起来,今天我去放牛,明天他去放牛,晚上把牛群赶回来,再把各自家的牛群分开,这样,每个人会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一次,轮到邻居小伙伴放牛的一天,我家的一头母牦牛不见了,小伙伴便来找我,让我和他一起去找丢失的母牦牛——他触犯了协议,而且打扰了我的休息,我气急败坏,按捺着一肚子的怒火,又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去找牛。我俩一起来到离我们的小牧村不远的一座古城遗址,爬上古城墙的墙头,想着登高望远,看看能不能望见母牦牛。这时候,便在已经与草原浑然一体,生长着纤维粗硬的芨芨草的古城墙墙头上,看到了一对正在捉对打斗的白腰雪雀。

两只雪雀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了打斗之中,看上去是那样的执着,坚决,互不相让。它们在地上抱成一团,用各自的嘴喙和爪子攻击对方,继而又飞到离地面一米高的空中,依然不停地打斗着。有时候,我和小伙伴离它们只有四五米远,它们毫无惧色,全身心地沉静在打斗之中。看着那一对打斗不止的白腰雪雀,再看看站在我一侧没事儿人一样袖手旁观,沉浸在观赏之中的小伙伴,我内心的怒火忽然涌起,猛地冲过去,朝着小伙伴的腰部给了一拳,小伙伴转过身来,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也朝着我的肚子给了一拳。于是我们便扭打在了一起。我抓准一个空档,一把把小伙伴摔倒在地,跳上去骑在他的身上,撕住他的脖子让他不能动弹。没过一会儿,小伙伴便软了下来。看着他不敢反抗的怂样子,我的气也消了许多,我便克制住自己,放开他,让他站了起来。这时候,我们看到那一对白腰雪雀还在那里认真地打斗着。我们彼此看看对方,俩人同时笑了起来。

就像我和小伙伴一样,白腰雪雀的打斗,显然也是克制的,隐忍的,每每打斗一阵,它们又彼此分开,各顾各地在草丛中觅食,好像刚才的打斗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没过一会儿,它们又开始打斗起来。但它们彼此都没有受伤,更没有出现流血现象。它们的打斗似乎有些虚张声势——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种咄咄逼人和互不相让,甚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气势,却并没有造成任何后果,直到它们忽然停下来,各自飞走。

那么它们为什么打斗,又为什么让这种打斗像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居然可以骗过精明的人类的眼睛、让人类迷惑不解,难分真假?许多人认为,这种打斗,是雄鸟间为了得到雌鸟而进行的对抗,但这种说法却与事实不符。因为,鸟儿们出于争夺交配权进行的打斗,只会发生在它们求偶期间,而白腰雪雀几乎不分春夏秋冬,不分寒暑冷暖,时时都可以看到它们捉对打斗的情景。也有人认为它们是在争夺地盘,各自向对方宣称这里是自己的领土——青海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鲍永清先生便持这种观念——但让人疑惑的是,经过一番打斗之后,它们又和好如初,各自开始觅食,把刚刚发生的打斗完全忘记在脑后。显然与争夺领地也没有太多关系。某年冬天,我去海西州天峻县采风,偶遇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王大军博士。吃饭闲聊时,我便向他请教这一问题,他表示,白腰雪雀,偶尔也包括其它雪雀的这一行为尚待进一步研究,但似乎与争夺交配权或守护领地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个人认为,雪雀的这种行为,也有可能是一种仪式,就像人类在一些正式活动之前,包括在就餐之前,会有一些带有某种宗教色彩的简单的仪式一样。听了他的说法,似乎感觉合乎道理,但这个话题,又把这个问题引向了另一个更为繁杂深奥的研究领域——动物是否有仪式行为。

那一天,拍下了雪雀,单独一只的,两只一起同框的,但心里依然微微有些遗憾:进入可可西里,见到的依然是平时在青海湖、祁连山地区常见的鸟儿,至今没有发现一只让我惊奇和兴奋的鸟儿,比如斑头雁。

我们到达卓乃湖的第二天,一场大雪整个儿覆盖了可可西里,把这片荒野中所有的嶙峋和突兀都一笔勾销,用清新、单一、洁净等理念,重新勾勒和定义了这片土地,白色成了这里唯一的统领。我们也被困在这里,入住卓乃湖保护站,耐心等待着白雪融化,继续我们的穿越之旅。

在那个下雪的早晨,一只角百灵飞入了卓乃湖自然保护站。在白色的雪地上,它的忽然降临就像是正在书写大字的书家无意间让一滴饱满的墨汁溅落在了宣纸上,那样突兀,显眼,我一下就看到了它。它长着褐色的羽毛,微胖,就像是穿了一件褐色羽绒服,看上去不太灵敏。在它脖子上是一条黑色围巾,眼睛上方两撮对生的黑色羽毛向上翘起,像一对可爱的犄角——它的名字角百灵,就是因为这两撮黑色羽毛而得名。我马上回身走入保护站的房间,拿出相机,返身走出,轻轻蹲坐在一块木板一侧,在木板掩护下把镜头对准了它。原来,这只鸟儿发现了丢弃在垃圾箱外面的一些方便面碎渣,但垃圾箱的位置比较靠近我们居住的房间,随时可能会有人路过这里。角百灵担心遇见人类,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踌躇再三,终于做出准确预判,乘着一个安全空档,迅速出击,衔走了那些碎渣中最大的一块,然后安然飞走。我的镜头记录下了它喙里衔着方便面残渣,迅速起飞的那一瞬间。

守护着卓乃湖的管护员向我走来,他想看看我刚刚拍下的照片,我便打开相机显示器给他看,他认真地看着,对我说:“这里的鸟儿都飞得很低。”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开始观察路上遇到的每一只鸟儿。依然是雪雀、角百灵、地山雀等这些稀松平常的鸟儿,偶尔也见到几只赤麻鸭从我们汽车顶上飞过,一只红尾鸲稍纵即逝消失在了卓乃湖自然保护站墙外……它们共同的特点的确是飞得很低——它们起飞,在高不过人头的半空飞行,接着便落下来,开始在地面上活动,如果不遇到必须起飞的原因,它们似乎更愿意呆在地面上。

顯然,这是它们为了适应可可西里这片荒野的环境与海拔所作出的选择。它们放弃了“天高任鸟飞”,在这片空气稀薄、氧气含量很低的地方,过上了最为庸常的生活。由它们,我也想到了那些常年有人值守的管护站里的管护员,他们让这里的空旷淹没了渺小的自己,远离城市的灯火与繁华,少有与家人团聚的欢乐,他们守着孤独与寂寞,但他们却拥有着这样一片与蓝天一样广阔的美丽荒野。

可可西里是高原上的高原,从这里起飞,即便是低翔,那也是最高的飞翔。这些稀松平常的鸟儿,因为它们在可可西里,所以就不再稀松平常。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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