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省域共同富裕水平测度及时空分异演变
2023-11-13王茵,赵洋
王 茵,赵 洋
(郑州大学 商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01)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追求的发展是造福人民的发展,我们追求的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1)引自习近平总书记在2015年中共中央召开的党外人士座谈会上发表的重要讲话,详见《人民日报》2015年10月31日第1版的报道《征求对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的意见 中共中央召开党外人士座谈会 习近平主持并发表重要讲话》。在新发展阶段逐步实现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成为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聚焦点和落脚点[1]。2021年8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提出,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正确处理效率和公平的关系,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使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的目标扎实迈进。这为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逻辑阐释和学术研究指明了方向。科学把握新发展阶段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合理构建共同富裕的评价指标体系,清醒认识共同富裕所面临的现实困境,深入探讨实现共同富裕的有效路径,成为新发展阶段重要的理论与实践课题。
目前,已有较多文献关注共同富裕的理论内涵、现实挑战和实现机制。共同富裕的实质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保障下,全体人民共创日益发达、领先世界的生产力水平,共享日益幸福而美好的生活[2]。共同富裕不仅要求高效率的生产体系,还要求建立共享包容的分配体系[3]。目前我国共同富裕建设依然面临贫富差距较大[4]、集体经济发展薄弱[5]、乡村建设水平相对较低[6]、相对贫困治理困境突出[7]等现实挑战,新发展阶段需要坚持经济增长、人力资本投资、社会保障“三支柱”战略,在共同富裕的框架下着力解决相对贫困问题[8]。值得注意的是,在共同富裕建设过程中,无论是政策的制定、共同富裕建设进展的监测,还是共同富裕政策效果评价,都需要明确合理的指标界定和评价体系。总体来看,现有文献较多采用理论分析的方法阐释共同富裕指标构建的思维逻辑,但对其现实发展状况,尤其是空间演变规律的实证研究明显不足,尚未形成具有严谨理论支撑和实证研究的学术体系。因此,本文在梳理共同富裕理论内涵的基础上,对共同富裕量化方法的构建理念和原则进行探讨,同时在该量化方法下对共同富裕水平的空间演变规律开展实证分析,这对于精准评估我国共同富裕发展的时空演变情况以及有效制定推动共同富裕的区域政策具有现实意义。
二、文献综述
(一)共同富裕思想的演进历程
共同富裕是中国共产党人始终追求的目标,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前进方向。中国共产党自建党以来,就确立了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的宗旨。早期中国共产党在实现共同富裕的理想上,主要是以领导全体人民摧毁旧制度、建立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新制度为前提和手段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来,共同富裕思想主要体现在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打土豪、分田地”、土地革命时期的限制富农、抗日战争时期对富农限制的解禁、解放战争时期的土地私有和社会主义合作经营等实践探索中。毛泽东同志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就提出了发展富强的目标,指出“这个富,是共同的富,这个强,是共同的强,大家都有份”(2)引自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曹普教授发表的《从百年党史看共同富裕——“这种共同富裕,是有把握的”》一文,详见《北京日报》2022年8月8日第11版。。当时的共同富裕思想主要体现在通过“一化三改”的方式消除农村的两极分化到社会主义公有制的确立,使原来多种分工合作的经济转变为集体所有制经济,这种转变在一定程度上为共同富裕提供了制度基础。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在先富带后富的思想指导下进行。邓小平同志多次强调“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3)引自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方谈话,详见《中国共产党简史》中《邓小平南方谈话》一文,https://www.xuexi.cn/lgpage/detail/index.html?id=6577426976377617323&item_id=6577426976377617323。。2002年11月,江泽民同志在党的十六大报告中提出共同富裕的阶段目标:“我们要在本世纪头二十年,集中力量,全面建设惠及十几亿人口的更高水平的小康社会,使经济更加发展、民主更加健全、科教更加进步、文化更加繁荣、社会更加和谐、人民生活更加殷实。”(4)引自江泽民同志发表的《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新局面——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详见《求是》2002年第22期。2012年11月,胡锦涛同志在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提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兼顾效率和公平,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5)引自胡锦涛同志发表的《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详见《求是》2012年第22期。2021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明确指出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并对共同富裕在物质、精神、环境、社会和公共服务5个方面的建设提出了具体要求,“要正确处理效率和公平的关系,构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协调配套的基础性制度安排”(6)引自《习近平主持召开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强调 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 统筹做好重大金融风险防范化解工作》一文,详见《人民日报》2021年8月18日第1版。,通过全国人民的共同奋斗把“蛋糕”做大做好,通过合理的制度安排把“蛋糕”切好分好,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学术界针对共同富裕的理论阐释和思想逻辑开展了较为丰富的研究。共享发展理念大大丰富了共同富裕的理论内涵[9],共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10],“一个都不能少”“一个不能掉队”是实现共享发展这一本质要求的重大战略决策要求[11]。长期以来,受生产力水平的制约,我国在实践中所追求的共同富裕主要是经济水平的提升,但如果没有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经济层面的共同富裕也很难持续[12]。因此,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要在提高城乡居民收入的同时,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树立文化自觉,增强文化自信[13]。协调好人与自然的关系,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中寻找推动全体人民实现共同富裕的动力,是新时代实现共同富裕的关键一环[14]。实现共同富裕是一个动态的、分阶段的、先局部后全部的、不断实现的过程,其实现程度取决于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经济社会制度[15]。在“后贫困时代”,我们必须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以发展生产为基础、以人民为中心、以完善分配为抓手、以相对贫困治理为重点,推进共同富裕实现[16]。共享发展理念在发展方式与分配方式上实现了新的理论创新,是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理论必然[17]。目前关于共同富裕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宏观理论层面,量化分析层面的研究明显不足。新时代扎实推动共同富裕建设,更需要能体现中国特色的共同富裕量化方法为政策的制定以及政策实施效果的衡量提供依据。
(二)共同富裕评价指标体系研究现状
已有文献(见表1)关于共同富裕指标体系构建的研究思路主要分为3种:
表1 共同富裕评价指标的文献汇总
第一,从效率与公平两个维度进行构建,这是共同富裕评价指标体系最经典的构建思路。刘培林[2]采用代表效率的总体富裕程度和代表公平的发展成果共享状况来构建共同富裕指数,其中总体富裕度涉及人均国民收入、人均物质财富保有量等指标,发展成果共享程度从人群差距、区域差距以及城乡差距3个方面体现。万海远等[18]从发展与共享两个维度进行指标构建,以人均国民收入来衡量发展,以可支配收入的基尼系数来反映共享。邹克[19]选取反映富裕的收入子系统以及反映平等的平等子系统构建共同富裕指数,其中收入子系统包括GDP、城镇和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等指标,平等子系统包括城乡收入比、区域收入差距以及行业收入差距基尼系数等指标。杨宜勇等[20]采用富裕差异性以及富裕共享性来衡量“共同”水平,从物质生活、精神生活以及生活环境等方面评价“富裕”水平。孙豪等[21]从共享和富裕两个维度构建共同富裕指数,并测度我国省域共同富裕的相对水平,其中共享包括城乡、区域收入差距、城乡消费差距等指标,富裕包括GDP增长率、城镇化率等指标。
第二,考虑到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对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影响,有学者从效率、公平、可持续性3个维度构建共同富裕指标体系。陈丽君[22]认为共同富裕具有发展的协调适应、长远利益和种族繁衍的可持续性,因此从发展性、共享性和可持续性3个维度进行共同富裕指标体系构建,其中发展性包括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数等指标,共享性包括平均受教育年限、每百万人拥有公共厕所数等指标,可持续性包括森林覆盖率、碳排放强度等指标。韩亮亮[23]从发展性、共享性和可持续性3个维度构建共同富裕指标体系,其中发展性涉及城乡居民收入倍差、恩格尔系数等指标,共享性涉及每万人医疗机构床位数等指标,可持续性涉及R&D投入强度等指标。谭燕芝[24]从富裕度、共同度、共享度和可持续性4个维度构建评价体系,其中富裕度包括农民可支配收入等指标,共同度包括城乡收入倍差等指标,共享度涉及人均娱乐消费等指标,可持续性涉及农业生产效率等指标。
第三,以新发展理念为内核构建共同富裕多维指标体系。李金昌等[25]通过构建共同富裕过程性和结果性指标体系来衡量共同富裕水平,其中过程性评价指标涉及人均GDP、城镇登记失业率等指标,结果性评价指标涉及高等教育毛入学率、每千人口拥有执业医师数等指标。万华颖[26]基于人民精神生活层面,从客观和主观两个角度构建共同富裕评价指标体系,其中客观评价指标包括劳动参与率、人均社会保障费用等指标,主观评价指标包括对个体及家庭经济收入满意度等指标。蒋永穆等[27]从人民性、共享性、发展性和安全性4个维度构建共同富裕评价指标体系,其中人民性涉及劳动年龄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等指标,共享性涉及城乡居民收入比、中等收入群体占比等指标,发展性涉及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等指标,安全性涉及每万人拥有医生数等指标。胡联[28]则从农村贫困、经济发展不平衡、收入不平衡和公共服务差距4个维度对我国共同富裕发展情况进行评估并分析区域差异。解安等[29]从就业与收入、社会福利、生活质量、健康状况、人力资本和精神生活6个维度进行指标构建,其中就业与收入涉及人均可支配收入等指标,社会福利涉及医疗与教育保障情况等指标,生活质量涉及耐用消费品情况等指标,健康状况涉及人均寿命等指标,人力资本涉及成年劳动力受教育水平等指标,精神生活涉及家庭文教娱乐服务消费占总收入的比重等指标。钞小静等[1]以发展成果共享为构建理念,从收入与财产、发展能力和民生福祉3个维度来构建评价指标体系。胡鞍钢[30]从生产力、发展机会、收入分配、发展保障和人民福利5个维度设计衡量共同富裕的指标体系。
现有关于共同富裕综合评价指标体系构建的研究呈现出以下特点:一是基于共同富裕的内涵及其演进构建评价指标,并根据不同研究视角,对考察维度进行科学合理延伸,以反映共同富裕的目标要求;二是为了更好地揭示共同富裕现阶段特征而构建多维指标体系。收入差距问题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核心问题之一,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行业收入差距是我国收入分配差距的重要表现,对我国整体收入差距具有重要影响[31]。目前我国行业收入差距存在明显的“马太效应”,人力资本结构的失衡阻碍了产业结构升级,进而影响着经济高质量发展和共同富裕建设[32]。已有文献中涉及共同富裕量化指标的相关研究对行业差距的重视程度相对较低,较少有研究引入行业差距。行业收入差距可以反映不同行业资源配置状况与社会公平,更能凸显共同富裕的公平原则。因此,相较于传统的共同富裕评价指标体系主要关注城乡差距和地区差距,本研究将行业收入差距引入共同富裕评价指标体系,能够对共同富裕水平进行更全面的评价。我国共同富裕发展的态势具有怎样的空间分异特征?并如何影响政策的精准实施?这一问题尚缺乏讨论。本文在此基础上对省域共同富裕发展水平进行空间演变分析,以期掌握当前我国共同富裕发展的整体布局以及富裕度与共同度重心的演变规律,为厘清我国当前共同富裕发展面临的问题、提升共同富裕整体水平、推进区域高质量合作发展提供理论支持。
三、共同富裕的指标构建
(一)指标体系的构建
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迈向更高阶段的社会形态[33],是效率与公平的统一。“富裕”代表着效率,“共同”代表着公平,共同富裕的前提是发展,不但要做大蛋糕,还要做好蛋糕。通过收入分配、教育、区域等制度安排,逐步缩小城乡、地区居民生活质量水平的差距,致力于满足全体人民在就业、住房、教育、养老、医疗等方面的民生需要,实现全体人们的共同富裕。我国在2020年打赢了脱贫攻坚战,区域性贫困问题得到解决,但是地区之间、城乡之间、行业之间的贫富差距依然较大[34]。因此,本文从共同富裕的基本内涵出发,分别从效率与公平2个维度进行评价指标体系的构建(具体指标体系见表2)。
表2 共同富裕的量化指标体系
第一,富裕度(效率)。本文从收入、消费、投资、就业4个方面来综合反映人民富裕水平。在收入方面,人均GDP代表人均收入水平,同时也是衡量一个地区人民生活水平的重要参考;在消费方面,人均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是衡量发展阶段是否达到富裕的标准线[22],乡村和城镇人均消费支出是体现乡村和城镇居民生活水平和质量的重要指标,乡村和城镇居民恩格尔系数表明乡村和城镇居民生活质量改善状况[35];在投资方面,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和居民人均存款反映了改善人民物质文化生活的潜力[22];在就业方面,城镇登记失业率反映了城镇居民工作就业情况。
第二,共同度(公平)。虽然我国在共同富裕建设上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但是长期存在的三大差别——区域差别、城乡差别和贫富差别仍然较为突出,这三大差别主要体现在区域、城乡以及行业发展的不平衡和不充分上[36]。因此,本文的共同度从城乡差距、区域差距以及行业收入差距的角度进行指标构建。城乡差距方面,本文选取城镇化率来衡量城市化进程,用城乡收入泰尔指数衡量城乡收入差距,用城乡人均消费比衡量城乡居民消费能力差距。区域差距方面,从文化教育、医疗健康、基础设施、信息化水平以及绿色生态5个方面衡量区域发展水平差距,选取的指标有平均受教育年限、每百万人拥有执业医师数、预期人均寿命、每百万人拥有厕所数、城市污水处理率、互联网普及率、移动电话普及率和森林覆盖率等。行业收入差距方面,2020年我国农业平均工资为34 595元,金融业平均工资为375 935元,二者相差了近11倍,可以看出行业收入差距过大的问题是我国实现共同富裕的重大阻碍。基于此,本文将行业间收入差距作为一个重要的指标引入共同富裕评价体系。行业收入差距的衡量指标包括行业间收入的基尼系数、三次产业间收入的基尼系数和三次产业内部收入基尼系数[19]。
(二)研究方法
1.基尼系数法
本文采用基尼系数测算行业收入差距,分别测算行业间基尼系数、三次产业间基尼系数以及三次产业内部基尼系数。选择基尼系数作为行业收入差距测算指标的主要原因是,近年来中产阶级占比逐渐增大,基尼系数对中等收入的变化比较敏感,泰尔T指数对顶端变化敏感,泰尔L指数和V指数对底端的变化比较敏感[37]。基尼系数的计算方法如下:
(1)
其中,G代表基尼系数,Yi代表第i组人口总收入占全部人口总收入的比例,Pi代表第i组人口占全部人口总数的比重,(∑Pi)′代表累计到第i组的人口总数占全部人口总数的比重。
2.熵权法
本文运用熵值法对31个省份2000—2020年富裕度和共享度的指标数据进行测算。为了消除各项指标单位不统一的影响,首先对数据使用极差法进行无量纲处理。Xij是某i省第j项指标的原始值,标准化后的值记为Xij′。
(2)
(3)
(4)
(5)
Fj=1-Hj
(6)
(7)
其中,Pij代表第i年j项指标的比重;Hj代表第j项指标的熵值;Fj代表第j项指标的差异系数;Wj代表第j项指标的权重;m为评价年份,n为省份数。最后,建立富裕度与共享度综合评价函数:
(8)
其中,j为某一系统指标的个数;Wj代表指标权重;Yij代表某一系统第j个指标第i年的标准化值。
3.空间自相关模型
(1)全局莫兰指数(Global Moran’sI)
全局莫兰指数用来检验某一指标数值在整个研究区域内的空间特征描述,分析空间对象之间是否存在显著的空间分布模式。本文采用全局莫兰指数来度量共同富裕指数在空间上的全局自相关程度,并且用标准化Z值检验全局莫兰指数的显著水平,计算公式为:
(9)
(2)局部莫兰指数(Local Moran’sI)
全局莫兰指数考察的是研究空间整体的空间聚集情况,局部区域之间的空间相关性可以采用局部莫兰指数进行测算。计算公式如下:
(10)
局部Moran’sI与全局Moran’sI类似,式中参数含义与全局Moran’sI的参数含义相同。局部 Moran’sI用来判断某区域i附近空间聚集情况,局部Moran’sI的范围也在[-1,1],当局部Moran’sI<0时,空间相关性为负,且值越小相关性越强;当局部Moran’sI>0时,空间相关性为正,且值越大相关性越强。
4.富裕度与共同度重心偏移分析
通过重心分析模型计算2000—2020年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分布重心,衡量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分布状况,并根据其动态演化过程揭示两者关系。借鉴李建新[38]的研究,根据其动态演变过程揭示二者之间的关系,确定其表达式如下:
(11)
(12)
其中,Hw和Hc代表富裕度与共同度水平重心;Wi与Ci分别代表省域i的富裕度水平以及共同度水平;w(x,y)代表第i个省域的区域地理坐标;n为省域数量。
5.空间错位指数
重心分析在宏观层面反映了我国富裕度与共同度可能存在的空间错位现象,但无法揭示各省级行政区的错位方向及强度。20世纪60年代,约翰·凯恩提出空间错位理论,该理论最早被用来分析在城市空间重构背景下弱势群体的就业与居住空间机会上的差异[39]。作为重心分析模型的补充,本文引入空间错位模型计算各省级行政区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错位指数,对省域富裕度与共同度在空间上存在的错位现象和程度进行定量分析,计算方法为:
(13)
其中,SMIi代表i省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错位指数;Ci、Wi含义同式(11)和式(12);C和W则分别为i省m年期间共同度与富裕度的总和。SMIi值的大小可以反映各省级行政区富裕度和共同度发展的空间分布相似性。SMIi正向表明i省共同度与富裕度正向错位,即共同度相对于富裕度发展更快,共同度发展的相对水平高于富裕度发展的相对水平;SMIi负向表明i省共同度与富裕度负向错位,即富裕度相对于共同度发展更快,富裕度发展的相对水平高于共同度发展的相对水平。
四、共同富裕水平评价及空间变化
(一)共同富裕水平评价
首先,测算出各省2000—2020年富裕度和共同度得分(见表3)。其中,富裕度较高的是北京、上海、浙江、江苏和天津等东部地区,富裕度较低的是甘肃、西藏、贵州、广西、新疆和云南等西部地区;共同度较高的是广东、江苏、北京、浙江和上海等地,共同度较低的是西藏、甘肃、贵州、青海和云南等地,由此可以粗略判断富裕度与共同度存在一定的正相关关系。以各省级行政区常住人口份额赋权,计算全国平均的富裕度与共同度指数,可以得到2000年全国平均富裕度和共同度得分分别为3.24和8.69,其中有9个省级行政区的富裕度高于这一平均水平,有11个省级行政区的共同度高于全国平均水平;2020年全国平均富裕度与共同度得分分别为33.53和28.10,其中有8个省级行政区的富裕度和共同度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按“四大板块”进行测算,2000年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的富裕度分别为4.84、2.34、2.09和3.24,共同度分别为9.73、7.98、7.31和11.24;2020年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富裕度分别为41.73、29.13、27.05和28.75,共同度分别为33.35、24.05、24.50和27.67。通过对比2000年和2020年的富裕度与共同度变化情况可以发现:第一,东部地区在富裕度与共同度建设方面均取得了巨大成就,富裕度水平在4个地区中一直处于领先地位,共同度水平也实现了对东北地区的反超,取得了富裕度和共同度水平的绝对领先。第二,东北地区呈现出较为明显的衰落趋势,富裕度方面的优势以及共同度水平的绝对领先不复存在,富裕度水平被中部地区反超,共同度水平则被东部地区反超。第三,中部和西部地区发展相对稳定。
表3 2000—2020年各省级行政区富裕度和共同度变化情况
其次,测算出各地区的共同富裕指数(CP)。2020年各省的共同富裕指数得分区间为41.58~109.53(见表4),根据得分将31个省级行政区划分为4个梯队:共同富裕模范区、共同富裕成熟区、共同富裕追赶区、共同富裕潜力区(下文简记为:模范区、成熟区、追赶区、潜力区)。模范区(CPj≥80)包括北京、上海、浙江、江苏以及广东等共同富裕水平相对较高的5个地区;成熟区(60≤CPj<80)包括福建、天津、辽宁、山东和重庆,除重庆是西部直辖市,其余均为东部经济大省或直辖市,经济发展水平较高,分配相对均衡;追赶区(50≤CPj<60)包括12个省级行政区,分别是东部地区2省(海南、河北),中部地区5省(湖南、湖北、河南、江西和安徽),西部地区3省(内蒙古、陕西、四川),东北地区2省(吉林和黑龙江);潜力区(40≤CPj<50)包括9个省级行政区,除中部地区的山西外,其余8个省级行政区均位于西部地区。模范区和成熟区基本都是东部地区,可以看出东部地区共同富裕建设在全国范围处于领先地位。
表4 2000年和2020年各省级行政区共同富裕指数
最后,基于各省级行政区常住人口份额赋予权重,进行加权计算,得出全国共同富裕指数。2000年和2020年全国共同富裕指数分别为11.91和58.48,2000年和2020年有11个省级行政区共同富裕指数高于全国共同富裕水平均值,有20个省级行政区共同富裕指数低于全国共同富裕水平均值。
根据2000—2020年共同富裕水平的变化情况,共同富裕指数变化最大的为北京(从25.79增长到109.53),四川的共同富裕指数平均增长率在31个省级行政区中最高(平均增长率高达26.74%)。按“四大板块”测算出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2000年的共同富裕指数分别为14.57、10.32、9.40和14.48,2020年这一指数变为75.08、53.18、51.55和56.42。其中,共同富裕指数变化最大的为东部地区,其指数增长了60.51;西部地区的增长率为22.42%,在4个地区中最高;东北地区的增长率为14.48%,是4个地区中最低的。
(二)空间演变分析
1.全局自相关分析
采用Stata 16软件测算出全局莫兰指数(Global Moran’sI),结果见表5。由表5可知,基于地理位置的邻接矩阵测算出来的Global Moran’sI值在2000—2020年显著为正,说明各省级行政区共同富裕指数间是否存在空间关联性取决于其地理位置,并且各地区间共同富裕指数存在显著的正向依赖关系,即共同富裕指数高的省份间存在空间上的聚集,共同富裕指数低的省份之间存在空间上的聚集。Global Moran’sI在0.32~0.40变动,2000—2006年有较小幅度的降低,2007—2012年呈现一定程度的上升趋势,2013—2020年略有下降,表明2000—2020年各省共同富裕空间关联性呈现“倒U型”变化态势。
表5 2000—2020年全局莫兰指数
2.局部自相关分析
局部莫兰指数可以反映各省共同富裕的局部空间聚集情况,体现各省之间共同富裕的空间依赖性。利用Stata 16软件计算出2000—2020年各省共同富裕的局部Moran’sI的变化趋势。2000—2020年我国各省共同富裕指数空间上呈现4种聚集类型:高聚集区(H-H)包括北京、天津、上海、江苏和浙江等,主要表现为发达地区、经济活力比较强、可以提供相对完备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政策。与这些地区相邻的地区共同富裕指数也较高,共同富裕指数高的省份聚集的空间分布状态呈现出较好的示范效应。高低聚集区(H-L)包括广东、辽宁等地,这类地区共同富裕指数相对较高,经济发展较好,但是相邻地区共同富裕指数较低,没有表现出较好的辐射带动作用。低聚集区(L-L)包括山西、内蒙古和宁夏等地,这类地区及周边地区共同富裕指数都较低,且经济发展相对落后。低高聚集区(L-H)包括河北、安徽和江西等地,这类地区自身共同富裕指数低,但是相邻地区共同富裕指数高。2000—2020年,高聚集区(H-H)和低聚集区(L-L)的占比较高,共同富裕的空间聚集状态呈现小幅波动的变化趋势,聚集类型较难发生跃迁。
3.空间错位分析
运用重心分析法定量揭示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变化规律,利用ArcGIS软件计算各研究年份富裕度与共同度的重心及错位距离,结果见表6。
表6 2000—2020年我国富裕度与共同度重心变化情况
由表6可知,2000—2020年,我国省域富裕度水平重心在113°05′E~114°16′E 、33°28′N~34°05′N之间迁移,表现出“西北向—西南向”的移动轨迹。2000—2010年富裕度重心均落在河南省许昌市境内,2015年和2020年落在河南省平顶山市境内;共同度水平重心在112°28′E~113°10′E、33°13′N~33°53′N之间变动,呈现出“东南向—西南向—西北向—西南向”的迁移轨迹。2000年共同度重心在河南省平顶山市境内,2005年向东北方向转移至河南省新乡市境内,2010年、2015年和2020年向西南转移落入河南省南阳市境内。比较富裕度与共同度重心的位移变化情况可以发现,富裕度与共同度重心的变化趋势表现出一定的一致性,即在整体上均呈现向西移动的特征以及错位距离呈现缩小的趋势,但二者在各时段的分布位置、转移路径以及移动距离与速度仍存在差异。
通过空间错位模型揭示各省级行政区的富裕度与共同度在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错位态势和强度,各省级行政区的空间错位指数见表7。借鉴包富华[40]的研究方法,结合研究期内空间错位指数均值,将31个省级行政区划分为4类区域:正向高错位区(SMIi≥0.5)、正向低错位区(0≤SMIi<0.5)、负向低错位区(-0.5≤SMIi<0)和负向高错位区(SMIi<-0.5)。
表7 2000—2020年各省级行政区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错位指数
通常认为当空间错位指数绝对值大于1时,可以判断存在比较严重的空间错位现象[41]。由表7可知,近年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错位情况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首先,负向错位区主要分布在东部长江中下游地区,如北京、天津、上海和浙江等地,其特征为富裕度发展较快,共同度发展相对滞后。相较于富裕度建设,这些地区应当更加注重共同度的建设。正向错位区主要集中在东北、黄河流域以及长江中上游地区,包括东北三省、河南、广东、广西和新疆等地,其特征为共同度发展较快,富裕度发展相对滞后,这些地区发展应当偏重于富裕度建设。
其次,从错位等级来看(见图1),我国各省之间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错位情况呈现缩小趋势。2000—2020年正向高错位区数量呈现明显的减少趋势,由2000年的14个减少到2020年的6个,负向高错位区数量也呈现微弱的减少趋势。负向错位区以北京和上海为中心形成局域型“核心—边缘”的空间结构,其错位强度在一定范围内呈现从中心向外围依次递减的规律。正向错位区以东三省、广东与广西为中心也形成了同样的空间结构。同时,整个黄河流域呈现向正向低错位区变化的趋势,长江中下游流域呈现向负向低错位区变化的趋势。
图1 2000—2020年各等级错位区数量变化
最后,从综合变动趋势来看,北京、上海和天津一直处于负向高错位区,但是空间错位指数变化较大,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错位情况得到了很大缓解,反映出近年共同富裕建设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在共同制度建设上仍需努力。吉林和黑龙江常年保持在正向高错位区,2005—2010年空间错位情况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但是2010年之后缓解速度放缓并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反弹。此外,山东、湖北、广东和重庆等省级行政区空间错位方向与强度均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化,广东和山东均由负向错位转变为正向错位,广东甚至由负向高错位区转变为正向高错位区。相比之下,其他省级行政区的空间错位状态呈现出一定的稳定性,变动幅度较小。
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启示
(一)研究结论
本文从效率与公平两个维度构建共同富裕衡量指标体系。主要结论如下:首先,全国平均共同富裕指数由2000年的11.91上升到2020年的58.48。2000—2020年共同富裕水平变化存在地区间的规律性:东部地区共同富裕指数稳中有升、保持领先;中部地区呈现稳定增长的趋势;西部地区增速较低;东北地区增速呈现明显的下降趋势。其次,2000—2020年各省级行政区共同富裕水平存在空间上的相关性:高聚集区(H-H)和低聚集区(L-L)数量和占比最高,高聚集区(H-H)主要集中在北京、天津、上海、江苏和浙江等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高的东部地区,低聚集区(L-L)主要分布在山西、内蒙古、河南、宁夏等中西部地区,且空间聚集状态波动相对较小,聚集类型很难发生跃迁。再次,从全局来看,富裕度重心呈现“西北向—西南向”的迁移轨迹,共同度重心呈现出“东南向—西南向—西北向—西南向”的迁移轨迹,且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错位距离呈现缩小趋势。最后,从局部来看,2000—2020年各省级行政区富裕度与共同度的空间错位情况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正向高错位区和负向高错位区的数量呈现减少趋势,整个黄河流域呈现向正向低错位区变化的趋势,长江中下游流域呈现出向负向低错位区变化的趋势。
(二)政策启示
第一,要因地制宜循序渐进地推动共同富裕建设。共同富裕不是同时富裕,由于我国地区间资源禀赋和发展基础不同,实现共同富裕不能整齐划一,政策制定应考虑时间与空间维度,政策实施的力度和政策倾斜上也应存在差异。本文的实证结果表明我国省域间共同富裕水平仍存在较大差距,根据共同富裕水平划分为共同富裕模范区、成熟区、追赶区和潜力区。各地区需根据自身共同富裕水平及富裕度与共同度实际情况,发挥自身优势,补齐短板,制定具有针对性的共同富裕政策。
第二,充分发挥共同富裕水平较高地区的辐射带动作用,真正实现“先富带后富”。如北京、上海、江苏和浙江等共同富裕水平较高且对周边有较强辐射作用的地区要继续保持当前发展并寻求新的辐射增长点。河北、安徽、江西、海南等共同富裕水平较低但周边共同富裕指数高的地区要结合自身情况积极制定对接政策,从改善营商环境、提升人力资本、承接产业转移等多种途径,提高自身利用先富地区空间外溢的能力。但是先富地区带动其他地区实现共同富裕的范围是有限的,在带动范围之外,还有数量众多的其他地区。对于这些地区,“十四五”规划做出了重要战略安排,即以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粤港澳大湾区建设、长三角一体化发展、共建“一带一路”、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等重大战略为引领,通过打造高质量发展区域增长极带动周边地区发展,夯实共同富裕的区域平衡发展基础。
第三,实现共同富裕要处理好效率与公平的关系。既要坚持高质量发展的理念和政策,又要保障低收入人群能够享有发展成果,在提高富裕度的同时保障共同度的发展。对于北京、天津、上海和浙江这类富裕度水平高于共同度水平的地区,政策制定应倾向于提高共同度水平,着眼于缩小“三大差距”。在缩小城乡差别方面,推进土地改革,激发土地要素的活力,使农民能够从土地中获得更多收益;因地制宜发展多种产业,让更多城市资本流向农村;鼓励人才下乡或返乡,提高农业科技化水平和附加值。在区域发展战略制定方面,遵循因地制宜的原则,在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的地区积极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畅通区域之间的要素流动,不断改进医疗服务、文化教育和交通路网等基础设施建设,从而缩小区域差距。继续推进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初次分配要进一步完善生产要素市场,重点解决劳动力市场分割的问题,再分配要充分发挥税收的调节作用,通过完善社保缴费、整顿间接税和调节过高收入来缩小贫富差距。对于东北三省、河南、广东和广西等共同度水平高于富裕度水平的地区,政策制定则应倾向于提高富裕度水平,要优化产业结构、稳定就业、提升居民就业收入水平。就业是居民收入来源和生存发展的基础,也是宏观经济增长的根本动力,富裕度水平的提高能为实现共同富裕打下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