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长成你的模样
2023-11-12周萍
周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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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书时最喜欢初一教语文的张老师。脸庞黑黑的,眼睛亮亮的,留大分头,裤脚能扫地,西装只扣中间一个扣子。那年他刚从师范院校毕业,站在讲台上还有些手足无措。
有一次课上他把草鞋说成绣花鞋,我们在底下哄堂大笑,他意识到后,以书覆额,跟着一起笑,露出两个笑窝;还有一次他给我们讲小说《高山下的花环》,讲《山中,那十九座坟茔》,讲了整整一节课。小学时我們的课外阅读只是一些小人书,张老师不经意间给我们打开一扇窗,窗外,山外青山,风光无限。我就是从那时才意识到,原来好的老师会比课本丰富,会和孩子一样生动真诚。
早晨跑操,他带我们跑上弯弯的山路,看太阳从山那边一点一点爬上来,他不说话,我们也慢慢安静下来。第一次看懂日出,那么缓慢,执着,有力。周末劳动,他跟我们一起拔草。墙角有紫色的野牵牛,缠着灌木把自己高高举起,他告诉我们,牵牛花还有一个很文艺的名字叫“朝颜”。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字高于生活的优雅。
班里有人偷偷带武侠书到学校。我花了一个晚上读完梁羽生的《萍踪侠影》,欲罢不能,开始写自己的武侠故事。故事写了几大张纸,在班里传阅,有个男生在课上偷看被张老师没收了。提心吊胆一个晚上,隔天路上遇见张老师,他问我还在不在写,我摇头,他说,写得还不错,平时多读点书。
我对读写的热爱便是从他的课上开始的。很多年后,当我真正意识到,书在一个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意义时,再次想起张老师,幸得识君。
2
等我自己也成为一名老师,才知道,做一个让学生喜欢认可的老师是多么不容易。那时办公室有位姚老师,年近花甲,挺拔,儒雅,就坐我对面。
上课时,姚老师一本书夹在腋下直接进教室。后来我发现姚老师讲课基本不用课本,用他的话来说,“都在脑子里装着呢”。请教他书中一个问题,他能由一点拓展延伸出一层又一层。他办公桌上放着的,除了一摞一摞的书,就是一套笔墨纸砚。我备课时,他就看书、练字。有时他会在本子上“乱涂”一些长长短短的句子;空闲时,他会看花看草看鸟,有一次告诉我去兴福寺看了银杏,一树金黄,很好看。学生都喜欢他,课间向他借书看,跟他学写诗,还在黑板上一笔一笔临摹他的板书。
那时,我以为姚老师不可模仿,那可是时光堆积起来的阅历与积淀啊,我还太年轻。只是我桌子上的书也慢慢多起来,生活开始向我展示出宽广迷人的一面。课上偶尔提到读过的文章,学生眼里的新奇跟我读书时一模一样;跟他们说起我看过的一部电影,周末就有孩子找了看,还写长长的观后感推荐给大家。姚老师告诉我,教育是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而唯有丰富的灵魂才能唤醒灵魂的丰富。
我开始拿起笔写点东西,开始重拾年少时的一些小爱好。有次给学生讲柳永的《八声甘州》“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一时兴起,在黑板上画了一扇木格花窗,窗前一个女子背影纤纤,宝钗斜坠,窗外是孤帆远影。我还记得他们眼里亮闪闪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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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读中学后,最喜欢跟我谈她的语文老师,那可是他们心目中的男神。
“今天老师给我们看了他拍的校园景物。原来我们校园那么有趣,樱花、海棠、酢浆草、荷花、玉兰,还有石头,每一块石头都有故事。就连母亲河里的鸭子,都有趣得很。我们老师说了,有些东西,你得走近了,才能看清楚它们。他还让我们在读一本小书的时候,也要用心去读自然这本大书。
“今天我们语文课上,老师没有讲课,就读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老师声音很低,很慢,我们就安静地听他读,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离史铁生很近。我决定了,考上大学后,我要去北京,去看史铁生。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只小鸟吗?我们交给高老师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因为发现得太晚,最终没能救活。今天一上课,老师就问我们,在小鸟的墓上刻什么呢?征求大家意见。我们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原来老师把小鸟埋了还做了个墓碑。晚上我们的作业就是给小鸟写墓志铭。”
我想起一个朋友说过,为人师者,如果能对实实在在的生活、丰富多姿的生命形态始终保持好奇和热情,便能给学生一种本质的热情,让他们热爱生命,相信未来。
想起有次赶着上第一节晚自习,直接从球场冲进教室。耳边是湿湿的碎发,马尾还挽在头顶。见学生们眼里带笑,才恍然意识到,赶紧把头发重新扎好。那晚日思录中,有个孩子写道:看她把头发重新扎好,我们偷偷笑了;那一刻,真想长成她的模样,喜欢读书,喜欢摄影,喜欢打球,喜欢草木自然的味道;想像她那样认真快乐地生活。
如若真能给予他们一种缓慢而深远的影响,真能帮助他们收获一种诗意而幸福的生活方式,也不枉这短短三年的相遇,阡陌春暖。
编辑 东篱 62335841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