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华文明交流互鉴的影响与意义

崔乃文

【关键词】文明交流互鉴 中华文明 中国史

【中图分类号】G125 【文献标识码】A

中国自古便积极通过陆上、海上丝绸之路与其他文明进行交流交往。《史记》中称汉武帝时期“使者相望于道，商旅不绝于途”。魏晋时期，外来宗教沿丝绸之路逐渐进入中国。隋唐两代中国与其他文明交流空前繁荣，长安街头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使节、僧侣、商客，以及三万多名留学生。两宋虽受政治、战争影响，官方出使减少，但民间交流因商品经济高速发展愈发活跃，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与东南亚、非洲的联系增多。元朝建立起横跨欧亚的大帝国，与各文明间的交往更为广泛、密切。如遣使团前往罗马教廷，扫马、汪大渊等旅行家向西、向南的游历。明朝有郑和七下西洋的文明交流实践。明末清初朝廷任职的外国人来源国愈发多元，既有具有宗教背景的西方传教士，也有通过科举进入中国官场的交趾（越南）人与朝鲜人等。

自汉朝以降，我国历朝历代皆有与其他文明交流互鉴的官方记载。其中，在大一统王朝时期，官方与民间的交流都较为兴盛；在分裂时期，官方交流受限，但民间交流并未因政治与战乱的原因中断。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的交流互鉴影响和促进中华文明逐渐形成当今的形态，也影响和促进其他文明以及人类文明发展。

中华文明是在同其他文明不断交流互鉴中形成的开放体系

经由陆上与海上丝绸之路，其他文明的动植物、宗教、技艺、科学等传入中国，丰富了中华文明，在与中华文明原有物质与文化的交流中形成了相互交融的独特样态。

通过陆上与海上丝绸之路的朝贡与贸易，外国的动植物进入中国，推动我国文化生活、中医药、军事等发展。马匹是丝绸之路上最为热门的动物。在张骞通过沙漠绿洲丝绸之路发现了大宛国以及大宛国的汗血宝马后，汉武帝便频繁派遣使节前往大宛国以求宝马。随著使团带去罗马教廷的元顺帝谕旨中提到，“朕使人归时，仰尔教皇，为朕购求西方良马”。除了马匹等动物外，外国的植物、矿石等物产也通过朝贡、贸易等方式大量进入中国。在明代《本草纲目》中就记录了大量来自中东、印度洋沿岸以及东南亚的植物与矿石，如马脑（玛瑙）、石榴、胡黄连、茉莉等。外国物产进入中国不仅丰富了中国人民的文化生活，其药用价值也被历朝历代的医者发现，对我国中医药发展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外来宗教也通过文明交流互鉴逐步进入中国，侨民是宗教传播的重要载体。佛教信仰最初就是随着来华的商人、使节以及合族避难的西域各国人民传入中国。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通过陆上、海上丝绸之路来华的外国佛教僧侣使我国人民接触到佛经，推动佛教在中国的发展。伊斯兰教起初随阿拉伯商人进入中国沿海与边疆地区。阿拉伯侨民在中国社会中与当地人通婚、受到中华文化影响，加速了伊斯兰教中国化的进程。元朝时期，大量穆斯林人参与到蒙古军队之中，并随军派驻到全国各地，与当地的各族人民通婚。穆斯林人口的增加、社会地位的提升以及活动范围的扩大，推动了伊斯兰教在我国的传播。

历朝历代政府将来华的传教活动视为一种国际政治交往，很多朝代都对传教活动持开放、支持态度。初唐时，大秦（罗马）景教派遣教士阿罗本前往长安，唐太宗派遣房玄龄在长安西郊以仪仗迎接。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统治波斯后，古波斯文明的国教琐罗亚斯德教有大批教徒东迁。唐朝专门设有萨宝府处理祆祠活动。武则天曾召见摩尼教僧侣拂多诞并令其与佛教僧侣辩经。摩尼教在传入中国后逐渐佛教化，提出摩尼、释迦、老子三圣同一论。元朝时期，教皇英诺森四世派方济各会教士与元朝联系。此时元朝正值鼎盛时期，文化开放，传信请教皇派遣传教士来华。教皇尼古拉四世遂派约翰·孟高维诺来华。元成宗铁木耳恭敬相待并准许其传教。自此景教与天主教方济各会合流，统称为基督教。

外来动植物与宗教的引入，给中国的艺术带来新的变化。汉代的麒麟石雕形象与鹿类似，魏晋南北朝时期转变为像狮像豹，融入了中国本土并不多见的动物元素。唐代的唐镜背装饰中充满孔雀、狮子、海兽、葡萄等非中国本土的动植物花纹。中国的画作、雕刻中也出现了像忍冬、唐草这类外来植物形态。随着佛教的东传，佛教艺术在我国兴盛，我国的石窟有采取希腊印度式雕刻、印度笈多式的技法。唐朝的建筑中也显现出中国原有文化与佛教文化融合之特征。唐朝建筑在大体结构中仍延续周汉的传统式样，而在装饰上则采取了印度与波斯艺术的式样。在绘画中，受到佛教画家与外国画家的影响，凹凸法、晕染法、泼墨法、阴影法等印度、欧洲的美术技法出现在中国的山水画与人物画中，促进了我国国画的发展。

古代中国对外来的科学技术持有好奇和学习借鉴的态度。明末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士大夫急迫地想要寻求能够重振明朝的方法，积极向利玛窦（意大利）、郭居静（意大利）等传教士学习数学、天文、水法等自然科学知识。明清的图书也证明了中外在科技、农业、文化等方面的交流。如《坤舆万国全图》《乾坤体义》《远西奇器图说》《火攻挈要》《职方外纪》以及参考由金尼阁（法国）带来的7000部图书编纂的《崇祯历书》和在康熙组织下中国学者编纂的西方数学知识百科全书《数理精蕴》等。

古代中华文明在文明交流互鉴中推动人类文明发展

习近平总书记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开幕上指出：“中国的造纸术、火药、印刷术、指南针、天文历法、哲学思想、民本理念等在世界上影响深远，有力推动了人类文明发展进程。”

在器物方面。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所著《历史》一书中就记载了远东民族及丝绸制品。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记述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上层人士喜爱穿丝绸面料的衣物，埃及艳后也曾身着丝绸制衣物。当时，地中海沿岸国家便知在遥远的东方有这样一个生产丝绸的国家，所以将中国称为“赛里斯”，即产丝的国家。

中国的瓷器也远销海外，不仅促进东亚、东南亚制瓷业的发展，对西方的文化生活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埃及仿照中国青瓷、白瓷发展自身制陶技艺。波斯三彩及制陶业发展也受到中国瓷器影响。中国的龙泉青瓷在外销中更是受到全球性的欢迎，东亚、东南亚多国在对其喜好的同时纷纷开始效仿，结合自己本国特色和中国制窑技法，生产出日本濑户窑、朝鲜高丽青瓷等独具自身特色的瓷器。龙泉青瓷传入法国，其独特的梅子青色受到法国社会的喜爱，梅子青色成为当时法国女性的潮流颜色。

自公元13世纪马可波罗向西方介绍了中国的风土人情后，中国风（Chinoiserie）逐渐在西方发展盛行，并于18世纪到达顶峰。中国的纹样、元素混合着西方人对中国的想象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西方中国风艺术。特别是在18世纪，西方的艺术家将洛可可风格与中国风融合形成洛可可式中国风绘画，成为当时西方艺术的潮流。

在制造技术方面。中国的水利灌溉技术传至中亚，促进了中亚地区农业的发展。中国的多桅帆船、船尾方向舵等造船技术提高了欧洲的航海能力，为哥伦布远航奠定了技术基础。中国的链式针迹、提花机、缥丝机、水纺车等促进了欧洲纺织业的发展。

在社会制度方面。中国自秦汉建立起的一套律令制度、文官制度和科层管理体系，传入西方后，使得西方学者将秦汉称为“现代国家”，将中国制度视为“开明专制”的代表。历史上，中国的社会制度被周边国家学习引进。日本公元645年的“大化革新”即是全面学习中国的律令制度，日本对于中国律令的引进和研究自唐代的“大化革新”始，至1868年“明治维新”止，持续了1200余年。

中国的科举制度也被周边国家广泛吸收、学习。朝鲜半岛是中国域外实行科举制最长、科举体系最完备的地区。科举在当时的东亚具有“普遍化”的趋势，12—19世纪，中、韩、越三国连同琉球构成了一个独特的东亚科举文化圈。科举制也受到西方的关注，如欧洲思想家们关注到中国创立的科举制，指出中国获得贵族身份的方式是学问而非血缘，使思想家、哲学家成为贵族的同时，这些拥有知识的学者阶层成为国家的管理者。美国汉学家贾志扬指出，中国的科举具有世界史的意义。中国文官制度体系中的科举、司法、监察、谏议等制度，被西方所借鉴，促进了欧洲近代文明的形成与发展。

在思想方面。中国以儒家为代表的道德观、伦理观，为17—18世纪离开宗教信仰的欧洲世俗社会提供了一种新的社会运行、社会治理的理念。17世纪法国学者弗朗索瓦·贝尼耶对孔子伦理学极为推崇，他编著的《论语导读》（1688年出版）被作为国礼赠送给习近平总书记。贝尼耶指出，孔子構建的伦理学通过孝道、礼仪、习俗等一整套从理论思想到行为规范的道德体系，形成了国家治理的基础，真正实现了理论的落地。以伏尔泰、沃尔夫、歌德、席勒为代表的欧洲启蒙思想家、文学家也在中国文学中关注到中国的道德观，从中国非宗教的道德体系汲取养分，用以对西方社会进行批判，并试图构建起一套非宗教的维持社会秩序的道德体系。

文明交流的前提是平等与尊重，文明交流的结果是共存与和平

2023年3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提出全球文明倡议并指出：“在各国前途命运紧密相连的今天，不同文明包容共存、交流互鉴，在推动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繁荣世界文明百花园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从古代中华文明的发展和交流互鉴历程中可以发现，在文明的交流中各文明可以增强对本国文明和其他文明的认识，在相互交流中增进相互理解，形成尊重、平等、共存的文明交流氛围，助力世界和平。在平等的基础上，积极吸收其他文明的先进经验，在世界和平的环境中，推动自身文明与人类文明发展。

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中各文明间始终存在着交流互鉴。特别是欧亚大陆及周边，受到地理条件的影响，各文明间的交流更为频繁、紧密。漫长历史中的文明交流互鉴，使得各文明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合文明样态。一些自认为优于其他文明的自身独创，实际上可能是受到其他文明启发、学习吸收其他文明的结果。各文明在与其他文明的交流中，有助于更好地发现自身的特点，挖掘自身的历史，加深对本文明的理解与认识。

文明交流的前提是平等与尊重，文明交流的结果是共存与和平。从古代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开展交流互鉴的历史中可以发现，文明交流互鉴需要建立在相互尊重、文明平等的前提之上。在交流中加深相互理解、发现各自所长，促进文明之间的平等与尊重，使得文明之间得以共存，从而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推动人类文明进步。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参考文献】

①张星烺编注：《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

②牟钟鉴、张践：《中国宗教通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

③窦兆锐：《中华文明在交流互鉴中彰显魅力——访清华大学张国刚教授》，《历史评论》，2021年第1期。

责编/谷漩 美编/陈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