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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智库的芯片问题研究:演进图景、议题认知与政策影响机制*

2023-11-11张心志孙伟意唐巧盈

智库理论与实践 2023年5期
关键词:产业政策美国政府管制

■ 张心志 孙伟意 唐巧盈

1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 上海 200062

2 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 上海 201620

3 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 上海 200020

1 引言

在美国政府的政策决策中,除总统、议会以及司法部门参与之外,美国智库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是影响美国政府决策的重要力量[1]。美国智库通常以对某一政治问题的专业研究为基础,为政府部门提供国情分析和决策咨询,进而影响美国政府决策制定的走向。因此,厘清美国智库对政策议题的研究和认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构智库的政策影响机制,把握美国政府的政策走向。

自2019 年年底以来,在美国对华技术脱钩和全球芯片供应短缺的大背景下,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的关注度日益提升,各个智库纷纷为美国政府提供决策咨询建议,并将各自的研究成果和思想理念融入美国政府决策中,从而影响美国的芯片产业政策,对全球芯片产业产生巨大影响。鉴于此,本文以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的研究成果作为研究样本,厘清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的演进图景和主要议题认知,进一步解构美国智库的政策影响机制,以期为减少美国芯片政策对华负面影响提供新的思路和参考。

2 数据来源与研究设计

2.1 数据来源

为梳理美国智库有关芯片问题的研究成果、获取可靠的基础数据和详实的研究文本,本文选取13 家对芯片问题关注度较高的美国智库作为研究对象,即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AEI)、安全和新兴技术中心(Center for Security and Emerging Technology,CSET)、波士顿咨询公司(Boston Consulting Group,BCG)、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CSIS)、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PIIE)、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CEIP)、信 息 技术与创新基金会(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Innovation Foundation,ITIF)、大西洋理事会(Atlantic Council)、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Belfer Center of Science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以及新美国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CNAS)。在上述智库网站检索系统中,选取“chip”“semiconductor”“supply chain”“ai”“shortage of chips”作为关键词,检索各个智库在2019 年11 月至2022 年11 月期间发布的研究成果①为尽可能地使本文数据类型和来源多元化,且具有代表性,本文在智库选择方面,以美国主流智库的研究成果为主,并兼顾部分专注芯片领域研究的科技智库和企业智库。美国智库在2020 年芯片“荒”之前,主要关注ICT 供应链安全等科技议题,缺少系统性研究芯片问题的研究成果;相较之下,芯片“荒”之后,美国智库将芯片问题作为主要科技议题,系统发布研究成果,具有较高研究价值。因此,本文采样时间区间为以2019 年11 月至2022 年11 月的样本收集为主。。经人工清洗数据之后,最终得到345 篇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的研究成果,涉及报告、评论、对话、听证和图表等多种类型。

2.2 研究设计

本文综合运用文献计量法、内容分析法和总结归纳法,构建分析智库研究演进图景、主要议题认知和政策影响机制的三维框架。其中,文献计量法通过定量数据分析方式,梳理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研究成果的分布结构、变化规律和演进趋势,进而采用量化方式宏观展示研究演进图景。内容分析法基于对研究成果的内容分析,提炼美国智库在芯片问题上的主要议题与认知,深入理解美国智库主要政策措施和战略意图。最后,使用总结归纳法对美国智库与政府决策的互动与关系进行归纳,探讨美国智库影响美国政府决策的方式与途径,总结美国智库影响芯片产业政策制定的内在机制。研究设计框架图如图1 所示。

图1 研究设计框架图Figure 1 Design framework for research

3 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的演进图景

为厘清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研究的演进图景,直观展示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的变化趋势,本文按照月度分布的计量方法,绘制美国智库有关芯片问题研究量的分布趋势图(图2)。

图2 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发文量月度分布图(2019 年11 月至2022 年11 月)Figure 2 Monthly distribution of research postings on chip issues by U.S.think tanks (November 2019 to November 2022)

由 图2 可 看 出,2019 年11 月 至2022 年11月,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数量呈现上升趋势;从2020 年开始,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保持常态化关注,并在若干月份节点形成研究小高峰。

本文依照研究分布的增长趋势特征,将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的演进图景分为3 个阶段:初期研究阶段(2019 年11 月至2020 年12 月),美国智库在该阶段对芯片问题的研究较为零散,周期内的研究总量为61 篇,2020 年58 篇,2019 年仅3 篇;动态增长阶段(2021 年1 月至2021 年12 月),美国智库在该阶段开始常态化关注芯片问题,相关研究成果数量呈现动态上升趋势,周期内的研究总量为87 篇,单月最高峰值为13 篇文章;阶梯上升阶段(2022 年1 月至2022 年11 月),该阶段内的研究数量呈现阶梯式上升趋势,周期内的研究总量为198 篇文章,单月最高峰值为41 篇。上述3 个阶段的关键词分布见图3。

图3 三个阶段的关键词分布Figure 3 Distribution of keywords in three stages of research

基于将演进图景分为3 个阶段,可以进一步对不同阶段中的研究成果进行归类分析,并结合不同阶段中芯片问题发展的现实情况,分析美国智库研究变化趋势的深层次动因,以掌握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演进图景的表象和实质。

3.1 初期研究阶段

在初期研究阶段的早期,美国智库尚未将芯片问题作为主题讨论,而是将其放置在美国对华的技术脱钩、中美贸易争端以及技术竞赛的议题之下,芯片问题仅作为一个子议题被智库关注。

2020 年3 月,上述趋势发生明显转变,新美国安全中心、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和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等美国主流智库对芯片问题的关注度开始明显上升,围绕美国的芯片供应链安全展开研究,发布系列报告和专家评论。相关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领域。一是讨论2020 年全球芯片“荒”的动因,反思美国现有芯片产业链的安全风险[2]。例如,新美国安全中心马丁·拉瑟(Martijn Rasser)在《大流行问题:美国的供应链非常脆弱》(Pandemic Problem:America's Supply Chains are Dangerously Brittle)中提出美国国内的芯片短缺正在成为美国供应链安全的风险来源,新冠疫情和对华贸易争端加剧了美国供应链的脆弱性。二是探索缓解芯片供应链安全风险的应对措施,倡导美国实施新的产业政策,提升美国自身的芯片制造能力。例如,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企业研究所以及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从政府补贴、人才培养等多方面倡议美国政府实施援助计划,支持国内芯片制造业发展。

从以上研究的聚焦领域来看,新冠疫情引发的芯片短缺是美国智库加大对芯片研究力度的现实动因。美国的芯片“荒”问题催生了新的研究需求,促使美国智库在初期研究阶段的中后期对国内芯片供应链安全问题保持持续的关注。

3.2 动态增长阶段

在动态增长阶段中,随着芯片问题研究热度的上升,越来越多的美国智库针对芯片供应链安全问题展开研究,不断丰富芯片问题的研究内容,推动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研究数量的动态增长,并在若干节点中形成阶段性的研究高峰。

从研究主体和议题来看,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美国企业研究所、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以及卡托研究所等均对芯片问题展开研究。其中,发文数量最高的智库是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共发文17 篇。各个智库的研究议题主要聚焦于以下几个领域。一是基于美国芯片短缺问题而开展的延伸研究,相关智库从多个专业层面研究美国芯片产业链的国内发展情况和国际竞争态势。例如,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国际顾问理查德·埃尔库斯(Richard Elkus)[3]和美国企业研究所布雷特·斯旺森(Bret Swanson)[4]分别从国内和国际层面分析美国芯片供应链的产业态势。二是各大智库在不同节点上围绕芯片法案的制定进程开展政策研究,并提出相关决策咨询建议。例如,美国政府在2021 年2月通过的《国防授权法案》中的《为美国创造有益的半导体生产激励措施法案》(Creating Helpful Incentives to Produce Semiconductors for America,CHIPS for America)[5]和2021 年6 月通过的《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United States Innovation and Competition Act,USICA)[6]中明确提供520 亿美元用于芯片制造等。美国智库对芯片法案的政策研究明显增多,推动相关研究进入阶段性的高峰期。

动态增长阶段智库研究量动态增长的深层次动因主要在于以下两个方面:其一,美国智库对芯片短缺问题进行延伸研究,从供应链层面关注芯片安全问题,这一部分构成智库研究的基础部分;其二,美国智库在各个政策节点开展针对性的政策研究,推动相关研究发文量的动态小高峰增长。

3.3 阶梯上升阶段

随着美国芯片法案立法进程的推进,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的研究发文量不断递增,并在2022年2 月、同年8 月以及同年10 月的3 个时间节点上出现研究高峰,且每一个高峰的研究发文量均高于前一个高峰点,研究发文量呈现阶梯式上升趋势,最终在2022 年10 月达到样本研究单月发文量的最高峰(41 篇)。

从研究议题来看,美国智库的研究主题主要围绕芯片法案的立法进程和拜登政府的对华技术管制展开,研究的关键词为“CHIP 法案”“政府补贴”“半导体回流”以及“出口管制”等,主要研究议题分布在2022 年2 月、同年8 月以及同年10 月的3 个研究高峰。例如,2022 年2 月,美国参、众两院议院审议通过包含“CHIP 法案”的《美国竞争法案》,推进立法进程,美国智库对最新“CHIP 法案”展开政策研究,并提出政策的优化建议;同年8 月,拜登政府正式签署实施《芯片和科学法案》(CHIPS and Science Act),其中明确了在芯片领域实施政府补贴和税收优惠的产业政策,同时美国智库主要讨论《芯片和科学法案》的政策有效性,并呼吁美国合理分配政府补贴资金,并制定出口管制措施,护持美国芯片竞争力;同年10 月,拜登政府突然发布针对中国的芯片出口管制措施,掀起美国对华的新一轮技术制裁,在全球市场上引起反响,激起各大智库发文评估出口管制措施的现实影响。

从上述3 个研究高峰的研究主题来看,拜登政府签署《芯片和科学法案》和实施对华芯片出口管制是推动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呈现阶梯式上升的直接原因。美国智库对芯片法案的立法进程保持持续关注,并在重要时间节点针对法案发布政策研究,2022 年10 月,在《芯片和科学法案》和出口管制措施的双重影响之下,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的研究发文量达到样本研究的最高峰。

4 美国智库芯片问题研究的议题与认知

通过梳理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研究的演进图景之后,可以发现,虽然美国智库的芯片问题研究分散且多元,但仍然可以归类出3 个核心议题:一是研究全球芯片短缺的动因,二是对美国芯片法案的立法研究,三是探讨美国对华芯片技术管制的影响。本文围绕上述3 个核心议题,分析美国智库的认知异同,以概括美国智库在芯片问题上的主要观点与分歧。

4.1 美国智库对全球芯片短缺动因的认知

2020 年3 月,全球芯片短缺严重冲击美国智能制造业生产,造成各行业的重大溢出损失,促使美国智库关注芯片问题,并对全球芯片“荒”问题的动因展开研究。从整体来看,美国智库对芯片“荒”的动因既有相同看法,也有不同认知。

在芯片“荒”问题的动因上,大多数美国智库认同新冠疫情和自然灾害是导致全球芯片“荒”的直接原因。美国智库认为新冠疫情影响了全球芯片制造、运输与存储,而日本瑞萨芯片厂火灾、美国德州严寒天气以及台湾干旱等削弱了各地芯片产能,导致全球芯片产量供应不足[7]。

通过进一步研究可知,各个智库对芯片“荒”问题的深层次动因有着不同的认知。例如,新美国安全中心前高级研究员马丁·拉塞尔(Martijn Rasser)和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研究员威尔·亨特(Will Hunt)等认为,造成全球芯片短缺的深层次动因是美国芯片制造业空心化和芯片制造高度依赖亚洲企业,全球主要芯片制造产能集中在亚洲的产业结构,这增加了美国芯片供应链的脆弱性[2,8]。新美国安全中心高级研究员艾尔莎·卡尼亚(Elsa Kania)[9]和波士顿咨询公司董事拉吉·瓦拉达拉詹(Raj Varadarajan)[10]分别从美国对华贸易战和技术脱钩的角度分析,认为美国的管制措施削弱了中国的芯片产能,阻碍了中美之间正常的供应链流动,从而间接地造成美国的芯片短缺。

4.2 美国智库对美国芯片产业政策的认知

2021 年5 月18 日,美国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推出的《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US Innovation and Competition Act)[6]中,提出为美国芯片制造产业拨款527 亿美元补贴回流芯片制造业。这开启了美国政府实施新一轮芯片产业政策的政治协商,引发了美国智库对芯片产业政策的关注。此后,美国智库针对芯片产业政策展开政策研究,主要研究议题聚焦于以下两个方面:一是争论美国政府是否应该实施芯片产业政策,干预美国芯片产业的发展;二是为美国政府出谋划策,建议从多个层面完善美国芯片产业政策。

在美国政府是否应该实施产业政策的议题上,绝大多数的现实主义智库支持美国政府实施芯片产业政策,推动国内芯片制造业回流;仅有少数自由主义智库持反对意见,认为美国政府的干预政策不会具有政策效力。具体来说,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11]、兰德公司[12]、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13]、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14]以及大西洋理事会[15]均支持美国政府实施产业政策,并强调在美国芯片产业面临严重供应链危机的背景之下,美国政府应有策略地干预市场,提升国内芯片制造业的韧性。然而,以“有限政府”和“自由市场”为基本理念的卡托研究所对527 亿美元补贴芯片法案大加驳斥,并在2021年5-6 月期间连续发布了多篇报告与评论批评《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其中《彻底质疑美国产业政策》(Questioning industrial policy)系统性驳斥美国谋划的产业政策,认为527 亿美元的补贴不仅最终会沦为垄断企业的政治分肥,还会干预芯片市场秩序,给美国带来新的危机[16]。

在完善美国芯片产业政策的议题上,大多数美国智库认为仅依靠政府对芯片产业的资金补助难以回流芯片制造业,美国政府还应采取额外措施完善芯片产业政策。支持派智库提出以下建议。其一,建议美国政府改革基础设施投资和监管机制,为芯片制造业回流奠定国内基础。例如,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约翰·韦威(John Verwey)[17]建议美国政府在人才培养、土地划拨、环保问题和基础设施层面做好规划。其二,建议美国政府利用国际盟友的市场、技术和资金,支撑国内芯片产业政策的实施。例如,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以及布鲁金斯学会分别发布报告[18-20],建议美国政府加强与欧盟、日本、韩国以及东南亚等国家的技术合作,建立友岸外包的供应链体系。其三,建议美国政府对外采取新的出口管制措施,以相对保护美国在芯片产业中的主导地位。例如,新美国安全中心、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均曾提出缩紧芯片出口管制的建议[21-22]。

4.3 美国智库对涉华芯片出口管制的认知

2022 年10 月7 日,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Bureau of Industry and Security,BIS)修订了《出口管理条例》[23],将31 家中国企业列入“未经核实清单”(unverified list),对华实施新一轮出口管制,促使美国智库研判美国对华芯片出口管制政策。从整体来看,美国智库的态度可以分为支持派、批评派和反对派。

第一,支持派。支持派认为美国对华芯片技术的出口管制是削弱中国芯片技术竞争力的重要措施,其希望拜登政府能够继续完善出口管制措施,以维护美国在芯片技术的主导地位。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是支持派中观点最为强硬的智库。该中心的研究员格雷戈里·艾伦(Gregory Allen)[24]发布了《扼杀中国进入人工智能未来》(Choking offChina's Access to the Future of AI),其认为在中美竞争的背景之下,美国不能够再任由美国企业将高端人工智能芯片和技术出售给中国的实体,否则美国未来将面临激烈的技术竞争。因此,拜登政府对华芯片出口管制措施符合美国长远利益。艾伦还强调,拜登政府应当关注中国如何规避出口管制,并采取措施填补制裁的漏洞,以保持对中国长期性的技术封锁。

第二,批评派。虽然批评派认同对华技术管制具有削弱中国的政策效力,但也让美国企业承受巨大成本,并激化中美双边矛盾。新美国安全中心和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是温和批评派的主要代表。新美国安全中心前高级研究员马丁·拉塞尔(Martijn Rasser)[25]认为美国的出口管制措施削弱中国芯片产业发展,却也加大了中美在技术领域的脱钩程度,对中美双方的芯片企业均产生负面冲击。此外,该中心的高级研究员艾米丽·基尔克莱斯(Emily Kilcrease)[21]提出,美国的芯片出口管制措施只能监管美国企业,而盟友企业则不受影响,这不利于美国芯片企业的发展。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研究员马特·希恩(Matt Sheehan)[26]则认为出口管制虽然在短期限制了中国,但也激发了中国实现技术自主的决心,新的出口管制实际上在倒逼中国的技术崛起。

第三,反对派。反对派则完全不认同出口管制措施的政策效力,其认为对华的出口管制扰乱了市场秩序,与回流芯片制造业的目标背道而驰。企业研究所和卡托研究所是反对派智库的主要代表。企业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柯蒂斯·哈里森(Mark Jamison)[27]认为,在芯片市场进入下行周期的背景下,拜登政府对华芯片的出口管制措施将削弱美国英特尔和超威半导体等芯片企业的竞争力,增加美国芯片企业的经营负担,收入减少的芯片企业将不得不减少对生产经营的投资,这无疑破坏了美国芯片制造业回流的进程。此外,卡托研究所对美国实施芯片产业政策持反对意见,其不认同美国的出口管制措施。卡托研究所研究员克拉克·帕卡德(Clark Packard)[28]称,美国对华的出口管制措施并不适用于芯片技术,因为此时制定的出口管制措施会在芯片技术的快速迭代更新中失去政策效力。

从整体来看,美国智库对普通芯片制造产业政策和高端芯片技术出口管制的认知存在明显分歧。大多数美国智库支持拜登政府实施芯片产业政策,推动国内普通芯片制造业回流,拉动国内就业和经济发展。同时,美国智库在对外出口管制问题上主要持反对和批评态度,指责美国政府对高端芯片技术的出口管制措施,扰乱美国芯片企业的海外经营,削弱其市场竞争力,不利于美国芯片产业的长远发展。

5 美国智库影响芯片政策的主要机制

在美国政府审议实施芯片产业政策过程中,通常会有美国智库提出决策咨询建议,直接或间接参与美国政府决策。美国智库主要通过议程设置、“旋转门”机制以及公开参政等多种途径,潜在或公开影响美国政府的芯片产业政策。

5.1 通过“议程设置”塑造政治舆论场,推动美国国会提出新的政策法案

美国智库作为政策研究的专业组织,在公共政策讨论过程中具有一定的议程设置能力[29]。智库通过发布报告和学术研讨的形式为美国政府设置“政策议程”,在公共舆论中形成影响美国政府决策的政治舆论场,从而为新政策的制定奠定民意基础,推动美国国会提出新的政策法案。

美国智库对“政策议程”进行设置的能力在芯片产业政策制定过程中多有体现,并实际推动美国国会提出《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和《促进美国制造芯片法案》(Facilitating American-Built Semiconductors,FABS)等。例如,美国芯片“荒”问题爆发之后,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30]、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31]以及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32]等智库均曾倡议美国政府补贴芯片制造业回流。芯片产业政策的核心条款在公共讨论中逐渐成形,最终促成美国参议院推出《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提出为美国芯片制造业回流提供巨额政府补贴。

此外,美国智库还对人才培养、税收优惠以及国际合作等议题进行议程设置,呼吁美国从人才、税收以及国际合作等层面实施芯片产业政策。在智库的议程设置之下,美国国会议员相继采纳建议,并提出相应提案完善芯片产业政策。例如,在税收优惠上,参议院议员罗恩·怀登(Ron Wyden)提出《促进美国制造芯片法案》,建议修订1986 年《国内税收法》,为芯片制造业提供税收优惠政策。在人才培养上,美国国会在最终修订的《芯片与科学法案》中新增“为美国劳动力和教育提供有利于生产半导体的激励措施”(CHIPS)的基金项目(Creating Helpful Incentives to Produce Semiconductors (CHIPS) for America Workforce and Education Fund),加大芯片人才培养的资助力度。

5.2 通过“旋转门”机制建立内部渠道,潜在影响拜登政府的决策过程

“旋转门”是美国智库学者和美国政府官员身份转换的重要机制,为智库团体与美国政府部门建立了内部交流渠道,促使美国智库具备潜在影响美国政府政策决策的能力[33]。尤其是现任拜登政府以精英治国作为主要执政策略,其内阁成员和决策团队通常是具有智库背景的研究型人才,这进一步提升了美国智库对芯片产业政策的影响力。

拜登政府执政团队的智库背景涉及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布鲁金斯学会以及新美国安全中心等主流智库。例如,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国防部副部长凯瑟琳·希克斯(Kathleen Hicks)曾分别担任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和高级副总裁;财政部部长珍妮特·耶伦(Janet Yellen)、国家情报总监艾薇儿·海恩斯(Avril Haines)、美联储副主席莱尔·布雷纳德(Lael Brainard)曾担任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等;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cob Sullivan)、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伯恩斯(William Burns)、美国防部印太安全事务助理部长伊利·拉特纳(Ely Ratner)分别具有布鲁金斯学会、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和新美国安全中心的智库背景。

上述官员在推动芯片产业政策上多有发声,呼吁美国国会弥合分歧,加快芯片法案审议进程,推动芯片产业政策落地。例如,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曾分别在参议院外交委员会、斯坦福大学等多个场合,呼吁推动美国芯片制造业回流,珍妮特·耶伦、艾薇儿·海恩斯以及杰克·沙利文等亦在芯片问题上多有发言(见表1)。

表1 拜登政府执政团队的智库背景Table 1 Think tank background of the Biden administration’s governing team

5.3 通过“国会听证”等形式公开参政,为拜登政府提供决策咨询建议

除了通过“旋转门”机制的内部渠道影响美国政府之外,美国智库还可以通过美国国会听证、研讨会议以及政府任职的方式,直接为美国政府提供政策建议,公开参与到美国政府的决策过程之中,具体如下。

其一,直接通过“听证会”向决策层提出政策建议,影响立法进程和完善立法条款。2020—2022 年,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连续3 次就芯片议题在美国政府听证会上提供证词,为相关部门提供政策建议:2020 年9 月,该中心创始董事杰森·马西尼(Jason Matheny)参加众议院预算委员会的听证会,建议美国加大投资力度以应对芯片短缺;2021 年7 月,该中心高级研究员威尔·亨特参加战略技术和高级研究小组委员会听证会,呼吁国会尽快通过芯片法案;2022 年5 月,该中心主任杜威·默迪克(Dewey Murdick)参加参议院情报特别委员会的听证会,建议美国政府重视中国在技术领域的迅速发展,并采取措施保护关键技术。

其二,研究智库与政府部门之间召开研讨会议,推动智库与政府之间的意见交换。2022 年10 月,美国参议员幕僚长道格·卡利达斯(Doug Calidas)联合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组织了6场系列研讨会,推动双方深入讨论芯片法案的影响和未来采取的完善措施[34]。此外,新美国安全中心于2022 年10 月邀请美国商务部副部长艾伦·埃斯特维兹(Alan Estevez)进行专题访谈,就如何完善美国对华出口管制问题进行双向交流[35]。

其三,智库研究员直接担任政府顾问,参与到政策制定和实施的决策过程之中。例如,威尔·亨特在担任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研究员的同时,还兼任美国商务部CHIPS 办公室的特别政策顾问,主要负责为办公室提供芯片劳动力状况和供应链安全等领域的决策建议。

6 结语

本文通过梳理美国智库对芯片问题研究的演进图景和不同认知,为我国研判美国政府可能的政策动向提供基本依据。分析美国智库的政策影响途径,不仅可以为解构美国智库的政策影响机制提供观察视角,还可以为应对美国对华政策负面影响提供新的思路。

其一,保持对美国智库政策研究的关注,并做好预案以应对可能的对华冲击。美国智库具有较强的“政治议程”设置能力,能够推动美国政府提出新的政策法案,其政策研究通常具有可预见性。因此,需要保持关注美国智库的政策研究,研判美国出台新政策的背景、动因和后续动向,并结合实际情况制定预案,减少美国新政策对华的负面影响。

其二,与美国不同倾向智库进行选择性互动,减少美国对华的负面认知。由于美国智库的政治倾向存在明显差异,对华态度并非铁板一块,这为我国协同美国智库影响美国政府决策提供空间。例如,在对华技术管制议题上:一方面,我国应加大与美国企业研究所和卡托研究所的互动频率,发出中国声音,对冲美国国内的反华声音;另一方面,重点研判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的反华言论,在国际层面及时驳斥反华观点,削弱负面影响。

其三,深入研判美国智库的政策建议内容,有策略地采取应对措施。例如,根据智库的政策建议,提前预判美国可能采取的对华制裁措施,以便于决策层制定针对性的反制措施。此外,从美国智库的政策建议中寻找突破口,如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建议在出口管制层面加强与盟友合作。我国应反其道而行之,从韩国等国家寻找突破口,减少美国对华芯片技术脱钩的直接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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