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地与人的连接处
2023-11-11李万华
山 坪
又一次来到黄河边上这个名叫山坪的村庄。
村中盘桓片时,坐红色三轮车往山坳走。三轮车行驶在村中水泥道上时,除去声音“突突突”高低不平,车身平稳。天气不好,几星雨飘到脸上,又有微冷的风将头发往后吹,秋天的凉爽扑满全身。车快,路旁闪过闲坐的老人,红果密缀的花椒树,大株蜀葵和臭椿。猫快捷地跑过,不见牛羊来去,水泥路闪着灰白光芒伸向远处。三轮车拐进山坳,路开始崎岖,车身蹦蹦跳跳如一只不安的蚱蜢。紧握车把,眼睛还是忙着查看四周。一株核桃树如法国画家卢梭的《大橡树》那样,一身的艺术气质,令人刮目。核桃在叶子间,如小兽冒出的绿色脑袋。所有美的事物不一定华而不实,譬如擦肩而过的这株核桃树。
小麦已经收割,地里尽是玉米,春玉米早已掰去,茎秆还未收掉,秋玉米个子高挺。
向日葵站在田埂,仿佛低头赎罪。富士苹果紧绷的果皮呈现出淡淡雾蓝。
从三轮车无法行驶的地方到山坳深处的玉米田,要走一段路。一路高草披拂,荆榛遍地。第一次见到甘草,茂盛的一丛,看叶子就知是一种药材。甘草解毒,以前有位朋友教我甘草汁涂面:纯净水泡甘草片,装进玻璃瓶储存于冰箱,用时直接涂面。朋友还教我用初榨橄榄油洁面。橄榄油洁面,甘草汁護肤,结果脸上长出些许小疹子,不知问题出在哪里。现在,甘草在眼前,一蓬蓬盎然生机,羽状复叶带着天然的高贵,与身边鹅绒藤形成对比。鹅绒藤匍匐一地,又毫无骨气地缠在柽柳上,白色小花看不出形状,但它结出的荚极长,五寸左右,带一点莲红,尖细,微微翘起,让人思及清代女子手指上的护甲,不敢用手去捏。
山坳深处的地由老人开垦。当年老人为了开地方便,盖一间简易房住在山坳,现在老人去世,地继续由儿子儿媳耕种。
房子早已成为废墟,大开的门洞内,遗弃不用的铁皮炉子百无聊赖。旁边一间地窝子,土门敞开,里面空无一物,想必鸟雀都不光顾。
玉米地留一方种植向日葵。向日葵花盘已经割掉,留下叶子和没有头的茎秆。
茎秆间逡巡一番,看见些许残留的花盘,葵花籽饱满。忍不住要将花盘掰下带走,可是掰了一头,另有些许等着,如此一个都不想留下时,玉米地边梨树下尽是“砰砰砰”梨子落进纸盒子的声音。梨结得多,将大梨摘掉,留下小的继续生长。这些梨水分充盈,如果太阳底下做活累了,又渴,摘一枚梨下来,用手搓去尘土,咬一口,“喀嚓”一声,爽口又解渴。
这是烟柳笼罩的黄河河谷,草木都长在平地,山头光秃秃的,仿佛草木们为了某件大事汇聚河谷,而将后方不小心暴露。
午饭在主人家里。
院子里栽种了辣椒、茄子、西红柿、瓠子、萝卜、大葱、甘蓝、豆角之类。豆角茄子辣椒摘下各自炒肉,西红柿生吃即可,萝卜切片加点油盐芫荽凉拌。檐下晒一堆向日葵,可以随手抓一把来嗑。厨房里一个铁锅煮牛肉,一个铁锅煮完玉米又炒菜,柴禾是旧房子拆下的椽子望板。自来水引进厨房,墙面贴有白色瓷砖,地面同样是白色瓷砖,老式的木头柜子靠墙而立,上面有乡村花匠描绘的菊花牡丹。
真正的菊花明艳在院子里,百日菊、万寿菊,还有翠菊。大丽菊还是去年的那几株,花朵丰盈,大过拳头,色泽是婉约的樱花粉。大翅膀的凤蝶飞来,花瓣间流连。月季两三朵,不多不少。一丛牵牛绕在月季枝上,婉转丰茂,幽蓝的花瓣已经卷起,成为一眼袖珍水井。看瓜的藤从菜园绕到屋顶去,又从屋顶垂下,幽深的叶丛中几枚看瓜花纹精致。一只花公鸡蹲在架下,似乎在看护看瓜,它的鸡冠如怒放的鸡冠花,主人笑它被院外其它公鸡欺负,不敢到外面去。
鸡群在院外活动,公鸡几只,一只老母鸡带领十一只鸡雏觅食。小鸡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毛茸茸一团跟着母鸡跑。地上摊晒玉米苞叶,麻雀一群群飞来,散兵似的,人一走近,轰然远去。
坐在檐下,啃玉米,看几只麻雀在墙头嬉戏。天气忽又放晴,秋光弥漫。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秋日静美,尽管明白这份静美仅限于此时此刻。如果我一转念,说不定秋日忽又“瑟瑟的落叶被踩踏,茎脉嘎吱作响”聂鲁达《再度秋日》,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一个尚未被人遗忘的村庄,在土地与人的连接处,在黄河远去而鸟影悠闲的此刻,一切适逢其时。
塔 加
冬日塔加,首先感觉到的是清冷。清凉寒冷,这是这个词的基本含义。冬日山谷,万木凋零,这使山的容貌清晰呈现。
不是孤立的一座山,一座山谷,而是,山与山相连,谷与谷相通。如果站在山中任何一个点,放眼去望,四面皆山。山的海,茫无涯际。这么多的山在一起,一点都不显得拥挤,反而更显寥廓。没有高草遮蔽,山体的色泽裸露出来,丹霞,流水经年冲刷的痕迹交错纵横。山阴处,一层薄雪微白,清冷自那里生起。山脚偶有几处梯田,如土壤的波纹荡漾。天蓝,阳光彻照,无风,空气冷冽。吸一口,好似啜一口山泉,清冽寒骨。
塔加的村庄皆挂在山坡,梯子似的向上递升。村庄不大,也不多。万山中行走,翻一座山过去,见到一个村庄,有时拐一道弯,迎面一个村庄。房屋皆错落,依地势而建,典型的藏地建筑风格。少了树木枝梢的掩映,没有红花绿叶的陪衬,村庄给人一种远离尘世之感。仿佛来自未来某个时代,像电影《时间机器》里的伊洛人居住地,又仿佛出自卡尔维诺之手,无尽的梦幻,目眩神迷……遥望,设想如果我居住在那里,年复一年,或许也会成为一个手持念珠,整日坐在阳光里不声不响
的人。
一路不闻人语,鸟雀的声音也听不见。
偶尔寒鸦飞过,晴空下一道黑色孤影。喜鹊将巢穴搭在杨树上。没有叶子的杨树,枯枝笔笔,鸟巢在树杈中,格外显眼。有些巢穴三四个叠在一起,危如累卵。冬日,麻雀们应该聚在树冠里吵闹,可是不见麻雀聚集。时时见到雉鸡,村道,田埂,一只,或者一对,默默无语,只低头寻觅食物。
流水的声音自然听不到。水已结冰,薄薄一层覆盖河谷,河水想必在冰面下
幽咽。
无端将这山中冬日的清冷与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联系起来。本来是不应该的,一处青树翠蔓参差披拂,一处山寒水痩冰雪萧瑟,可总觉有某种相似处,揣摩许久,想起那是“其境过清”。
如果是夏日,村庄在绿树之间,真正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树下,多山花。花多马蔺。鸢尾科的植物,叶子修长,花朵秀雅。花正盛时,大片原野成为紫色,风过,马蔺花清芬阵阵。人家的四合院内,天井中几丛牡丹艳丽,映得四面回廊都添了光彩。此时,牡丹惟余茎秆,山花不见踪迹,野草一旦不再披拂,院墙便现出来。
不同于山外人家的墙,塔加的院墙、牲畜的圈墙、菜园子的矮墙均为石砌。石头来自附近山上,多片状。“一石九面”,村民干砌石头墙,不用泥或沙。没有泥沙杂草,褐色的石头墙干净整洁。村民对这种石墙情有独钟,除去院墙圈墙,一棵树,一片树林,或者路两旁,也砌起石墙,一眼望去,干净,井然有序。
井然有序的,还有干柴。村民去山里,将干枯的树木枝条背回,码好,垛成一面面墙。干柴具为黑褐,这色彩给村庄以凝重感,岁月的恒久。也有将干柴堆在石墙上,似乎有人时刻在做清理工作,不见一棵干柴凌乱在地。有些人家的院墙,一楼石砌,以泥巴抹平,二楼三楼,多采用“布达拉宫式”建筑:墙体以处理之后的树枝捆扎立起,用稀湿牛粪涂抹使之粘连,然后用加了羊毛、牛毛和红土的稀泥将墙体抹平。这种墙冬暖夏凉,减压防震。每年农历十月二十五日,村民会将白灰撒到墙上。白色象征圣洁,将白灰撒到墙上,用来纪念宗喀巴大师圆寂。
村路上,时有猫咪跑过。有猫的村庄,总给人几分安静。也有毛驴。毛驴似乎已是几个世纪前的牲畜。毛驴也安静,低头觅食。当你走过,很知趣地抬头注视你,感觉是越过世纪的对望。着藏袍的女子牵一头黑牛去河边给牛饮水,河岸已经结冰,只有河中央一股清水汩汩涌出。羊群散漫在不见庄稼的田地里。不像牧区那些染着大块红绿蓝颜料的羊,村庄里的羊大部分保留着白色身躯,只有羊角用油漆涂过以示不同。
在塔加一户寻常人家,我像一个侦探那样东瞅西看。雕花的木头大房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橘色,檐下卧着狗。闲置的一张木头大床铺红色线毯,上面是常见的炕桌,大约平时一家人就在这张桌子上吃饭喝茶。乌云盖雪的猫蹲在床下不肯出来。靠近墙壁,垒几只塑料袋,鼓鼓囊囊,里面显然是粮食。屋内炉火,煨的是晒干的牛粪。贴墙的木柜里,整整齐齐按类摆放各种餐具,碗、搪瓷盆、水杯、茶壶,钉子上挂着铁勺、藏刀。我用手机偷偷拍下几摞碗,数一数,蓝花白底的碗,共有四十多只。
院内极简,两株灌木,挂几枚枯叶。
我问女主人是什么植物,女主人回答:梅朵。梅朵是藏语,大概是花朵的意思。细看,原来是牡丹。墙根下扣着柳条编织的背篼,揭起一看,一株不见枝叶的小苗。用背篼扣着,是怕羊啃了去吧。有着一对完美犄角的羊走进院子来喝水。打来的水晒在一只桶和一个洗衣盆内,显然是用来洗衣服的。靠墙立着塑料鞋架,鞋子一双双摆在上面,洗得干净,一双红色塑料拖鞋里,垫着一双绣花的鞋垫。
主人不懂汉语,只是笑。一位九十岁的老人,身板硬挺,着黑色皮袄,戴黑色礼帽,皮膚黑,眼目俊朗,看上去也就八十多岁。女主人同样丰神俊秀,笑起来齿如编贝,她的长辫子乌黑,发梢装饰十枚铜币。年代久远,铜币已摩挲得金黄熟旧,“乾隆通宝”四字依稀可见。
无一例外的言语不多,始终微笑,眼神清明、安定。看着眼前几个塔加村民,想到清冷一词的引证:形容人风神俊秀或心地清洁。
清冷之外,塔加又给人以安然祥和。
当傍晚来临,我在巷口漫步,看到暮色在石铺的大地上升起,看到青色烟岚在屋顶袅娜。那是柴在灶内燃烧,是火焰舔着锅底。好多年没见炊烟在暮色中缥缈了,隔世之感重新袭来。待走出山外,回首塔加,仿佛刚从一重梦境中醒来。
安达其哈
黄河边上,在一个名叫安达其哈的村庄,我见到杏树。杏子已经成熟,无人采摘,杏子自己挂在枝头,有点不好意思,像嫁不出去的姑娘。路旁地头的杏树,是尚未改良的老品种,杏子小,没施农药,虫子啮出小洞进进出出。摘几枚来尝,酸而甜。
靠近农家院墙的杏树,显然经过嫁接,杏子大而多,一树红黄相间,望之如火。
安达其哈是一个有悠久历史的村庄,史前文明曾在此处出现。陶器、谷物种子、石制的生产工具、地穴、灶坑,无不说明几千年前这里已经有人类繁衍生息。后来的烽火岁月,建城筑堡,征战不断。现在,城堡的墙体虽已残损,可是顽强生命依旧生于其上,苔藓、青草、蜗牛、甲虫……蜀葵开出大花,金盏菊擎起金杯。这一方焰火息壤,生命如此延续,繁盛兴旺。
比起青海其他地方,这里海拔低,正是盛夏,阳光强烈,空气闷热。行走时,见到木栈道顶端板缝里结出蘑菇似的白色一团,近看,原来是胡蜂蜂巢。第一次见如此形状的蜂巢,贝壳雕刻的艺术品似的挂在那里,细瞧,顶端的巢眼里,正有胡蜂爬出。小时候没有领教过胡蜂的厉害,单看它的细腰和尖锐螫刺,就知蜂毒不一般。不敢招惹,看一眼就撤。
安达其哈的花海沿黄河北岸铺开。月季大如婴儿面庞,鼠尾草花穗高举,鲁冰花清秀淡雅,万寿菊、金盏菊和百日菊连缀成片,灿如烟霞。更多的马鞭草绽放紫色花朵,一直向黄河蔓延,宛如薰衣
草田。
一株野棉花如逃课的小学生,花开得小心翼翼又兴高采烈。
花海那边,便是黄河。此时河面宽广,河水宁静清澈,几乎不像黄河。然而它就是在中华大地上曾经咆哮怒吼的黄河,近河岸,浸手入水中,河水冷冽。河心应该有红鳟鱼的,只是看不见。岸边芦苇丛里,大苇莺“呱呱唧”“呱呱唧”地叫。芦苇边的青杨树上,戴胜鸟女王似的飞来
飞去。
如果是初冬,黄河边的植物们渐渐枯萎,只有新栽的悬铃木不肯将叶子抛弃,手掌大的黄叶繁密在枝稍,自远处看,仿佛满树黄花。风冷,风从宽阔的黄河水面扑来,悬铃木的叶子啪啪乱响。树下,曼陀罗挂着乳白色蒴果。胆子大,可以摘下一个蒴果把玩,它已裂开,瓣内黑色的种子密集,如无数虫卵在蠕动。河面上,是从遥远的俄罗斯或者蒙古国飞来的天鹅。
三四十只,或者更多。它们优雅,一身白羽脱俗,它们游弋、嬉戏、恋爱,在水面安享年华。赤麻鸭和绿头鸭在水中沙洲上大群聚集,迅捷的燕子低低掠过水面,鱼鸥如果飞过,声势颇大。河畔有人拍鸟,长枪短炮的照相机架起,穿着厚羽绒服的拍鸟人坐在马扎上静静等待。有一年,火烈鸟也飞来过冬。火烈鸟喜欢生活在热带,它们飞越万水千山,到寒冷的青藏高原安家落户,大约也是兴之所至,心之所安。
河对面,连绵的雄浑山脉缄默不语,它们自信、笃定。它们像守护内心那样,守护着脚下黄河,守护着河边上这个名叫安达其哈的村庄。
格尔木
翻过一座高冈,下坡,往前走几步,拐弯,一片原野迎面扑来。心中暗喜,格尔木终于到了。
眼前是暮春的原野。昨夜大约有雨,此时天晴,雾气刚刚升起,轻盈,袅娜,宛如白纱的衣带飘拂。远山一抹幽黑,是春天土壤的黑,肥美,滋润,似乎有虫子醒来,在土壤深处蠕动。寒林晓烟,但没有树,原野绿草蔓延。是辽阔而缓缓起伏的原野,仿佛健硕的骏马脊背。目力所及,皆是青青绿草。均匀细润的草,草尖清露,流光似抛。原野静谧,空气清冷,春天的气息隐在云雾里。
山脚有路蜿蜒。柏油路面,泛一层黑亮油光。路上没有车,也无行人。路随山转,时而不见。山下无树,路旁也没有树,路与原野之间只有高草起伏。我们几人没有选择山路,侧身,步入草丛前行。
厚实的,柔嫩又有点筋骨的草,每一脚踩下去,仿佛都踩在栽绒的毯子上。草棵一样高,细看,是同一种类的草,叫不出名字。我熟悉这草,看上去细嫩多汁,但牛羊不食,牛羊不喜欢的草,大都有一股怪味。低头寻觅,想在草棵间找一两朵蘑菇,没有。心中有些奇怪,雨后正是蘑菇冒出的时候,蘑菇都去了哪里。也不见一只虫子。这样密实的春草,蚂蚱肯定会跳,还有小得不能再小的蚂蚁会沿着草茎乱跑,也应该有小云雀和百灵鸟,它们喜欢在草丛中筑巢,然后飞到半空鸣唱。然而都没有,只有草。脚步不敢迈得太快,草茎有点湿滑。在草丛摔跤可不行,草的汁液染到衣服上,怎么都洗不掉。
越往前走,草越高,草色开始变化。
原先的葱绿渐渐浅淡,成为灰绿。灰绿的植物高过腰际。分明感知到植物茁壮的力量,仿佛一股水流在身边慢慢移动。我弯腰拨开蒿草,却发现它们都是青稞。穗子才抽出半寸,麦芒蜷曲,颗粒尚未
饱满。
没有风,万千穗头波动,仿佛灰绿的水漾开,涟漪此起彼伏。
青稞抽穗应该是夏天,我该回身看一下,看是不是将刚才那个雾气腾腾的春天给扔在了身后。可是没有。青稞出现是自然而然的事,我在其中行走,青稞茎秆时而将我绊住,穗子时而拂过手背,一点点刺痒。原野依旧清旷,夏天的小蝇子之类一概不见。
路边忽然多了行人,世界热闹起来。
不仅仅是游客,也有当地居民。他们三三两两坐在路边,面前放着打开的口袋。很多年前那种牛毛编织的口袋,黑色,
粗硬。
口袋里装满大蒜,蒜瓣还在蒜辫子上,原来是在卖自家种的大蒜。有人说,紫皮大蒜。我想起紫皮大蒜比白皮大蒜辛辣,汁多,蒜瓣肥大,如果是独头蒜,剥起来更省事。便走到口袋旁边,蹲下,從口袋里拿出一枚大蒜,剥了皮,开始嚼。
蒜瓣果真肥大,汁液充沛,可是没有大蒜的辛辣。有点像嚼了一口雪莲果,汁液清凉,肉脆脆的,没有渣,一点点甜味似有似无。
嚼着蒜,再往前看,见到房屋。房子不高,不像村庄,也不像城镇。房屋坐落在小山丘上,有一种异常舒服的感觉,有点像《魔戒》里夏尔的霍比屯,半开的门里,似乎随时都可能走出一个小小的、憨实可爱的霍比特人来。
于是醒来,观影似的,将梦境回忆一遍,竭力将一些暂时断掉的情节连接起来,莫名喜悦。关于戈壁滩上的格尔木,我每一次走近,每一次看到它所在的那八百里瀚海,总是想,如果有水浇灌,如果砂砾变成土壤,如果有植物生长,格尔木不知会丰饶成什么模样。想过多次,却从来没有设想具体模样。如此多年,这壬寅春季的一个梦,毫无征兆地,忽然将曾经设想的格尔木具体描绘。
李万华 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金色河谷》《西风消息》《焰火息壤》等。作品曾获第五届青海文学奖、青海省政府第七届文学艺术奖,青海省政府第八届文学艺术奖,百花文学奖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