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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残墙忆青唐

2023-11-11靳玉德

青海湖 2023年9期
关键词:西宁西夏

靳玉德

今西宁南绕城路上有一段长约四百米的城墙,作为唃厮啰“青唐城遗址”,受到政府的保护,当初修建南绕城路时曾为此而改动了施工设计,建成“青唐城遗址公园”。青唐城是唃厮啰政权的都城,其城垣历经宋、金、西夏、元,至明代洪武年间,由长兴侯耿秉文督工兴建新城时,“割旧城之半,弃南占北”,才形成了后来的西宁城。这段“青唐城遗址”之所以远离当年的明清西宁城垣,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唐王朝衰亡后,内地梁、唐、晋、汉、周五代政权先后兴衰,吐蕃王朝也因云丹和兀松各自称王而分裂成为多个割据小国。由于河湟地区远离中原,“中原多故,王命不及”,占据此地的吐蕃各部在经过多次互相攻伐之后,深深地感觉到河湟谷地最大的威胁来自党项族建立的西夏政权。为了共同抵御强敌,河湟地区终于出现了一个较大的吐蕃部落联盟,这就是以唃厮啰为首的青唐政权。

唃厮啰(997—1065年),是青海历史上一个值得称道的人物,本名欺南凌温,号瑕萨,是吐蕃雅隆觉阿王系后裔。据《宋史》记载,他“绪出赞普之后,生于高昌磨榆国”,12岁时,被在高昌经商的河州吐蕃商人何郎业贤发现,带到河湟地区。由于欺南凌温“貌奇伟”,又具有高贵的赞普血统,当地人便称其为“佛子”,唃厮啰即“佛子”的意思。加之当时吐蕃人“尊大姓,重故主”,唃厮啰特殊的身份很快就引起了吐蕃各部落的关注,不久,便被宗哥(今平安)僧人李立遵等拥立为王。北宋明道元年(1032年),唃厮啰杀死了被宋册封为归化将军的温浦奇,离开邈川(今乐都)西进鄯城,改称鄯城为“青唐城”,建立了吐蕃政权。之后,他审时度势,采取了联宋抗夏的外交策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与宋相安无事。实践证明,对唃厮啰来说,这是一条正确的对外路线。宋仁宗景祐元年,为了协调宋与唃厮啰的抗夏大计,宋王朝曾派通史外郎蔡仲回率一部宋军常驻青唐。

唃厮啰与宋的联盟引起了西夏的极大愤怒。北宋景祐二年(1035年),西夏以苏奴儿为主帅,率兵2.5万人,翻过祁连山,气势汹汹地杀向湟水谷地,但经牦牛城(今大通长宁)一战,苏奴儿被俘,西夏兵伤亡惨重。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036年,為报牦牛城之仇,西夏主元昊亲率大军西进河湟,围困牦牛城,一月后牦牛城陷,元昊纵兵杀掠,以泄其愤。五月,兵临青唐城下,值此大敌当前之际,蔡仲回会同唃厮啰昼夜巡守城垣,终因力量悬殊,十五日,青唐城陷,蔡仲回不幸战死于西门瓮城内。

青唐城陷后,唃厮啰退守邈川,元昊欲一鼓收取河湟,派人在进军邈川的路上探测湟水深浅,并插旗为标。机敏的唃厮啰却派人将旗改插于深水之中,使元昊军“溺死十之八九”,西夏残军逃回后,从此元昊再也不敢西窥河湟。事实证明,青唐政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西夏的一种牵制,使它不能毫无顾忌地对北宋展开攻势;青唐联宋,也使西夏不敢小觑唃厮啰。

景祐之战后,青唐赢得了一段平静的岁月。史载当时的乐都一带“夹岸皆羌人居,间以松篁,宛如荆楚”,一片太平景象。唃厮啰所建的青唐城也得到进一步的改建。经专家考证,今西宁南绕城路上的古城墙遗迹即唃厮啰所建的青唐城南墙

残迹。

在吐蕃语中,“唐(塘)”为广阔草地的意思。在藏族聚居区,以“唐(塘)”为地名的不少,如四川的理塘、西藏的羌塘、玉树的巴塘、祁连的夏塘等。羌塘即北方高而广阔的草地的意思;理塘、建塘、巴塘被称为康巴地区“三塘”,其中巴塘因草地开阔,玉树机场即建在那里;理塘的意思是“平坦宽广如铜镜的草坝”,因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一首情歌而闻名:“天空洁白的仙鹤,请将你的双翅借给我,我不往远处去飞,只到理塘去去就回。”西宁盆地周边沟壑多叉,乱山交横,只有这里是四川(东、西、南、北川)交汇之地,川面平远,地形广阔,加之一千年前垦地不多,草地遍布,称为“青唐(塘)”,大概也是名实相符。

据说,当年唃厮啰政权的首府青唐城广袤二十里,中有隔墙,分为东西二城。据亲自到过青唐城的北宋绍圣武举人、右班殿直李远所撰《青唐录》记载,青唐城“城枕湟水之南,广二十里,旁开八门,中有隔城,伪主(指青唐主)居。城门设谯楼二重,谯楼后设中门,后设仪门。门之东,契丹公主所居也,西为夏国公主所居也。”西城建有唃厮啰宫室、贵族宅第、佛寺等,还有数千家居民居住在这里。东城则是商品交易场所,住有“陷羌人及陷人之子孙”,还有许多往来的商贩,坐地经商的竟有数百家。李远还对青唐城内部唃厮啰宫室做了详细描述,说过仪门二百步是大殿,大殿“北楹柱绘黄,朝基高八尺,去座丈余。碧琉璃环之,羌呼为‘禁围’。”还说首领升殿议事时,奏事者必须立于玻璃墙外,不然即遭诛杀。首领宝座旁设有“金冶佛像,高数十尺,饰以珍珠,覆以羽盖。”如果是国相,必须立于西;如果是国王的亲属,必须立于东。其规矩严格如此。由于吐蕃重僧,凡有大事,国王必须召集众僧共同议决;凡是僧人犯罪,多会赦免的。因此,青唐城内之屋,“佛舍居半。”这些屋宇中,除了“国主殿及佛舍”上面覆盖着瓦以外,其他的所有房舍,就是国主的宫室,“亦以土覆之。”并说,城南大街之西,有个三级的坛,面积达一亩多,每年,国王都要“祭天于其上。”1990年,在今花园南街明代城墙下出土了一批窖藏铜器,有钵、灯、玉壶春瓶、佛教法器等宋代遗物。据考古发现,这里的城墙是建在一座寺院的遗址之上。这也印证了李远在《青唐录》中所说的唃厮啰青唐城“城中之屋,佛舍居半”的记载。《青唐录》中还记载,青唐城的西面“有青唐水(今南川河),注宗河(今湟水),水西平远(指今古城台一带)”,建有佛祠,佛祠群广五六里,并“缭以冈垣,屋至千余楹。”这里还塑有浑身涂有黄金的大佛像,旁边建有高达十三层的佛塔,用来保护佛像。

在唃厮啰政权统治时,青唐城周边除农业、畜牧业、采盐业、商业得到发展外,尤其值得称赞的,就算手工制造业了,其中较出名的就数铁甲制造业、铜器制造业、银器制造业等,军用品制作更为精良。据当时有名的大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青唐羌善锻甲,铁色青黑,莹彻可鉴毛发,唃厮啰柜藏之,相传以为宝器,而制作的刀剑尤良。以麝皮为纳,旋之柔薄而韧,镇戎军有一铁甲,去五十步,强弩射之不能入,尝一矢贯扎乃是,中其钻空,为钻空而刮,铁皆反卷,其坚如此。”据专家介绍,这种用冷锻法制作的铠甲的工艺水平是相当高的,在当时就称为“青唐甲”,很有名,宋代著名将领韩琦任陕西经略招讨使时就曾实验过这种铠甲的坚固程度。唃厮啰作为一个少数民族的首领,在邻有强敌、国力有限的情况下,在湟水谷地创建了一个与西夏抗衡的地方政权,确实是不容易的,所以在他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藏族地区传说中的一个英雄人物,得以入选《历代藏族名人传》。也正由于他的威望,在他死后,青唐政权以他的名字作为国名,世称“唃厮啰”。

北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河湟一代人杰唃厮啰去世了,时年69岁,由他所宠爱的妻子乔氏所生的第三子董毡继位,成了唃厮啰政权的第二代君主。另外两个妻子所生的瞎毡、磨毡角也都受到了宋王朝的封爵,各领部众,统辖一方。董毡在位期间,唃厮啰与宋交往融洽,多次向宋王朝“贡”马及土特产,宋王朝亦以“赐”的形式,回赠茶、丝绸及瓷器等。神宗元丰四年(1081年),宋出兵征西夏,董毡派兵三万助宋,因此而被晋封为武威郡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更被晋封为太尉。董毡死后,因其子早死,养子阿里骨嗣位。但阿里骨却不像唃厮啰、董毡一样与宋相安无事,对内,他“严刑峻法,肆行杀戮,人心惶恐不安”;对外,他囚宋使臣高升,并与西夏相约,“许以应兵”,使宋与唃厮啰的关系迅速恶化。阿里骨死后,瞎征继位,亦好杀戮,部下不堪其苦,部将钱罗结偷出军营,奔往河州宋营,请求宋军出兵青唐,以解救河湟百姓,就像《三国演义》中的张松献地图一样,并向河州守将“说取青唐之策”。

其实,早在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江西德安人王韶就为宋王朝西北边防事,“诣阙投匦,上《平戎三策》”,他认为“欲取西夏,当先复河湟。河湟复,则夏人有腹背受敌之扰。”宋神宗奇其言,询问有名的大臣王安石,王安石认为其人可用,遂“以昭管干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因当时宋与唃厮啰关系密切,王韶之议未得大的实施,只在1073年攻占了河州。这次钱罗结来河州献策,正值宋与唃厮啰关系恶化之际,河州守将王赡遂据情上奏朝廷。元符二年(1099年)7月,在宋哲宗的支持下,以熙河兰岷经略使孙路为主帅,王赡、王厚(王韶子)、王愍为将,麟州都巡检高永年(西宁人)为先锋进军青唐。西征宋军从安乡关渡黄河,很快攻占邈川,前锋直指宗哥城。面对大军压境的严峻形势,青唐城内一片恐慌。8月,青唐主瞎征归降。就在瞎征归降之时,青唐另一豪酋溪巴温趁乱入据青唐城,并拥立陇掺为主,并将青唐库藏抢劫殆尽。9月,宋王朝命胡宗回代孙路为宋军主帅,督师前进,王赡命部将魏真率千骑攻下安儿城(今平安镇附近),青唐城指日可下,新主陇撈及钦毡、夏国公主、回鹘公主只得出城迎降,万余宋军步骑在王赡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青唐城,青唐政权至此沦亡。随后,宋诏改青唐为部州,邈川为湟州,命王赡、王厚分治二州,并筑大通城于大通河畔,“以控扼夏境”。这就是有名的“熙河之役”。

王赡、王厚军进入青唐后,又将青唐府库财物私自抢掠,从而引起唃厮啰旧部的极大反感,纷纷起兵进行反抗。西夏闻讯,亦派兵十万相助。西夏兵在唃厮啰旧部的配合下,先断炳灵寺黄河桥,后烧省章峡栈道,围困湟州城,形势极为严峻。宋闻讯,急调苗履、姚雄率兵驰援,王赡亦自青唐回援。湟州城在王愍的死守下,坚持十余日,终于未被攻破,但宋将钟朴、王吉、魏钊等先后阵亡。王、苗会师后,由于鄯州空虚,青唐又拥立溪巴温的三子溪赊罗撒为青唐主,宋军回攻青唐,但三战三败,军中无有敢言再战者。宋哲宗闻西征损兵折将事,甚为震惊,加之后援不继,驻湟、鄯宋军处境艰难,只得以陇拶仍为河西节度使,并赐名“赵怀德”,知湟州。溪赊罗撒大失所望,围湟州,“陇授不支,请西夏出兵相救”,夏兵未到,陇拶只得弃城逃跑。为防青唐与西夏联手,宋无可奈何地又任命溪赊罗撒为金紫大夫、湟州刺史。四月,宋军撤回河州,王厚等将领以“开边衅”罪被贬,成了皇家的替罪羊。

宋徽宗崇宁二年(1103年),宋徽宗为“绍述先志”,就当年宋军撤出河湟事,追究责任,并起用被贬的洮西安抚使王厚为熙、河、兰、会路经略使,以童贯为监军,高永年为统制官。领兵十万,决定再次收复青唐。溪赊罗撒派骁勇善战的多罗巴父子迎击,激战中,多罗巴的长子、次子战死,仅剩三子和多罗巴率残兵逃回湟州。六月,王厚军进占湟州,诏以高永年为湟州行政长官。

宋军占领湟州(今乐都)后,鄯州城一片风声鹤唳。王厚汲取第一次进军青唐的教训,在经过充分准备后,第二年四月,以高永年为左军,率兵沿湟水北岸进军;张诚为右军,率兵从南岸进军;王厚、童贯自率中军,相约会师宗哥川(今平安川)。溪赊罗撒屯兵五六万对阵,高永年纵横万马之中,轻取敌方首领鸡厮,“万众之中斩其首”,一时威震三军。宗哥大战中溪赊罗撒与多罗巴兵败“奔青海”,宗哥公主以城降,宋即封其为安化郡夫人,接着龟兹公主亲率大小头目开鄯州城门投降,鄯州平,即以高永年为知州。不久,溪兰宗堡、牦牛城、林金城相继被攻克,后又攻占廓州(今化隆)。五月,诏改鄯州为西宁州,“西宁”这一地名,由此开始。又改溪兰宗堡(湟中上新庄黑古城)为清平寨、牦牛城为宣威城、林金城(今湟中多巴)为宁西城,并设倚郭县于今南川伏羌堡、保塞寨于安儿城、绥边寨于今互助威远镇。诏拜王厚为武胜节度,高永年为熙秦西路兵马都统制、前将军,知西宁州。

北宋占领湟水谷地后,由于唃厮啰余部的激烈反抗,一段时间内局势极不安宁。尤其前两年攻取青唐的宗哥大战中,与宋军激战的溪巴温之子、青唐王溪赊罗撒不断率部侵扰,使西宁知州高永年头痛不已。宗哥大战中,溪赊罗撒曾调精兵强将“据高阜,欲冲官军”,时任宋军前军统帅的高永年曾率兵“突阵,(溪赊罗撒)大败,遂平鄯州。”1105年,溪赊罗撒又率部侵扰北川,高永年率兵迎击,经宣威城(今大通长宁)一战,溪赊罗撒逃往大寒山(达坂山),高永年一直追到大通河畔,因溪赊罗撒焚毁大通河桥,高无法渡河而返。不久,溪赊罗撒又联合西夏四监军之众再次进攻宣威城,高永年又出城迎战。高自持是西宁本地人,帐下所用亲兵俱为原青唐属民熟户,不料出城仅行三十里,亲兵乘高永年不备,突然哗变,高被俘。多罗巴为报宗哥大戰中杀子之仇,指着高永年对众人说:“此人夺我国土,使吾族漂无处所”,遂杀之,哗变者竟将高的心肝抢食殆尽,史载死得惨烈之极。高永年死后,宋即以刘忠武为西宁州知州,后刘忠武与童贯造黄河桥,出兵平定河南地区。数年后的宣和元年(1119年)正月,诏改湟州为乐州,至此,部、湟、廓所属二十余城皆进入了宋王朝的版图。自唐后期河湟地区失陷,三百多年后才真正重新纳入中原王朝直接统治范围之内。

河湟谷地的安定局面断断续续只维持了十余年,“草色青青柳色新,湟中曾是古边庭”,北宋政和、宣和年间,熙河将刘法与西夏兵大战于古龙骨城(今互助东部),此地曾驻震武军,1119年一战,曾死士卒十万人。靖康元年,金兵大举攻宋,这就是有名的“靖康之难”,宋王朝再也无力顾及西北地区的西宁、乐州及廓州等地了。孤悬西北一隅的宋守臣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本来三州就远离中原,“岁费数百万缗”,巨大的开支,给宋王朝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朝臣们曾为值不值得守河湟争论不休。时任陕西经制使的钱盖就曾提议放弃河湟,寻找唃厮啰的一名后裔以“使抚旧部,以为藩臣”。此议尚未定,开封沦陷,徽钦二帝被俘,宋室南迁,形势骤变,此议立即照准,唃厮啰后裔大陇拶之弟益麻党征被封为陇右郡主,并被赐名为“赵怀恩”,受诏“措置湟鄯事”,以求益麻党征成为宋王朝在河湟地区的政治代理人。

“泥马渡康王”,就在赵构慌乱中在临安立足的那年,金将宗弼(即《说岳全传》中有名的金兀术)、阿卢布遣部将领兵八千突袭河湟,宋陇右都护张严迎战于五里坡,最后戰死于阵前,紧接着“西宁州守臣俱重迎降”,乐州、廓州相继沦陷,金兵很快攻入西宁州。西夏自元昊起,就一直觊觎河湟谷地,未能如愿,为此曾多次出兵相拼,但屡屡损兵折将,未得丝毫进展。今见其被金人轻而易举地占有,真是如鲠在喉,愤愤不平。

1136年,西夏乘金不备,越祁连山,跨乳酪河(今浩门河),攻破绥边关(今互助威远镇),从此,西夏又控制河湟地区长达近百年。

唃厮啰地方政权自1034年以青唐为首府,在历经六代国主之后,只留下了南绕城路上那段数百米的残墙,横亘在夕阳残照之中,唯有墙头摇曳的野草,还在高楼大厦间吟唱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东尖岭与大墩岭

西宁甘河工业园区的东山后面,紧连着湟中区西堡镇,连绵起伏的东山上有一个凸起的山峰,却有两个名字。山峰东侧的人叫“东尖岭”,山峰西侧的人却叫“大墩岭”。山东面有个村子,叫“丰台沟”,那可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青海农业战线上的一面旗帜,与湟源小高陵齐名,当时湟中提出的口号就是:“远学小高陵,近学丰台沟”,村上的带头人还被邀请去过北京,锦旗和奖状都领过好几回。《青海日报》和青海人民广播电台对丰台沟都进行了多次报道,因此,那时候“丰台沟”为许多人所熟知。

左右邻村的人们都说丰台沟人的“苦性好”,说他们就像大战狼窝掌的山西昔阳县的大寨人一样,个个都能吃大苦、吃黑苦而从不叫苦。丰台沟确实是个苦地方,它地处西堡川道西侧的一个深沟里,沟尽处便是东尖岭,当初先民们来此安家的时候,虽然这里属浅山地区,但却是一片荒山野岭。人们认为这里干旱缺水,但土地宽广,能养人,好避战乱,遂掘崖为窑洞,安顿家室,拓荒种地,后渐成村落。因南面山梁后也有人掘崖建窑洞居住,村名“窦家窑”,人们为区分起见,便称自己的村名为“后窑”,窦家窑自然也就被称为“前窑”了。“穷则思变”,尽管村上后来陆续盖起房屋,住窑洞的人越来越少,但村名一直未变。

20世纪50年代,后窑人响应政府号召,大搞荒山绿化,积极植树造林,几年工夫,不但村巷里杨树成行,而且村后的东尖岭上也逐渐有了绿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山村一下出了名,人们嫌村名不雅,于是有人提议改村名为“丰台沟”,现在除了一些上岁数的人还把它叫作“后窑”外,其他人都改口了。到了20世纪60年代,丰台沟人学习大寨,更把修水平梯田当作村上头等大事,白天拼命干,晚上挑灯干,其苦战的劲头丝毫不亚于大寨人,就连陡峭的东尖岭半坡也被修成了梯田,而东尖岭的西麓却没有动静,仍然是光秃秃的一片。作为西堡、汉东两乡的交界,东尖岭的西侧,那是属于汉东乡的

地盘。

山西侧的人都称那个凸起的山头为“大墩岭”。之所以称为“大墩岭”,山头上确实有个大墩。过去的一二百年里,人们为了防雹避灾,山两侧的村民总会在一个特定的日子里,在“法拉(巫师)”的带领下,携带写满咒语的木桩和祭品,敲锣打鼓,到大墩上进行隆重的“插牌”仪式,目的是求神灵保佑风调雨顺,尤其防止冰雹降临。

其实大墩岭上的大墩并不是为了防雹而修筑的。大墩岭上的大墩是明长城西宁卫74座烽燧中有名的乾河墩。乾河墩下侧20米处有条隐隐约约的路,人们把它叫作“腰路”,名字很形象,就像束在大山腰里的路。它向北沿马圈沟东北侧山岭,延伸向坡家村,连接乾(干)河闇门;向南沿四方坡,延伸向红岭儿,直通向班沙尔大闇门。腰路是青海明长城倒塌后遗留的残迹,因无墙而只留有一条痕迹,状如路,所以人称“腰路”,有的地方叫“边墙壕”;有墙地方叫作“边墙”,如那儿还有村庄,就叫“腰路庄”“边墙村”。

青海明长城西宁段自大通河畔开始,边墙、墩台、烽燧、峡榨、水榨、闇门相连,越今天的互助、大通,经沙儿岭到西石峡,再经大小康缠到塔尔寺,翻拉脊山过黄河,煌煌数百里,工程之巨,令人惊叹。其中乾河墩矗立在高山之上,傲视四邻,与西侧大小康缠墩、北侧的白象山墩、东侧的鸳鸯墩、东南侧的班沙尔墩、蚂蚁沟墩、孤山尔墩等一起,曾监护过当年西宁卫西、南两川的安全,作为一处历史古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乾河墩早已被人们所淡忘。但在当年交通极为不便、人口极为稀少、生产工具极端落后,而且在动乱不断的岁月里,参修的兵士和民众能在一两年里修建一条绵延数百里的伟大工程,不能不为之震撼。

四百多年来,矗立在甘河滩东侧的乾河墩一直默默无闻地俯瞰着山下的变化:20世纪60年代中期,山脚下突然建起了青海钢铁厂和青海第二化肥厂,冷清的大路上突然汽车来来往往。到60年代末,成百上千的城里人又突然一下涌到山脚下,修建从西川双寨到青海钢铁厂的铁路专用线,铁路修通后不久,青海钢铁厂又变成了青海轧钢厂。日历刚翻到21世纪,平川里的水地消失了,建起了一座座工厂;不几年,在山脚下存在了几百年的几个村庄也消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却开着“尕卧车”进了城市,只有远离尘嚣的大墩岭仍在默默无闻地看着山下日新月异的变化。

靳育德 青海湟中人,青海省教育厅退休干部。著有河湟三部曲—《河湟随笔》《河湟杂记》

《河湟拾遗》和《河湟故国情》《老西宁丛书》《西平风云录》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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