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许莎莎

下午6点整，要来参加聚会的朋友还没有消息。主人在微信公众号平台写了一篇书评。为了找文章中要用的视频花了20分钟。天色渐暗，主人有一丝焦虑。一是因为来客一个还没到；二是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要赶紧写好书评去做饭。

终于匆匆忙忙写下最后一个句号，主人设定好微信发布的预约时间。此时房门敲响，第一个客人到了。

来客戴着红色的耳饰，化着清淡适宜的妆。胳膊上挎着总不离身的帆布包，怀里抱着一大瓶香槟。

主人的聚会规定，每个客人要带一样食物。

带香槟的女孩刚刚结束一段恋情。谈了两年恋爱的对象被证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女孩在清晨五点的北京，怀着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心情，在男友的微信里抓到了被绿的证据。但爱喝酒的女孩，运气总不会太坏。经过4小时的思考，女孩在上午9点正式跟渣男分手，并把所有渣男的东西从自己家扔了出去。干干脆脆，做得漂亮。

事后，女孩没放过每一个能让自己出怨气的机会。她在寿衣店订花圈，上边写着：葬爱套餐，好走不送。花圈连带着女孩积累的自家狗狗几天以来的便便，一起被送到了渣男的办公场所。接着，女孩给自己放了个长假，接连去了两次海边，蹦了一个音乐节。如今带着香槟来的她，已经恢复了活力，扬言下一段感情要找一个天蝎座，因为传说他们最专情。

戴红耳环的女孩正在窗口望着黄昏风景的当儿，第二位来客按下了楼下的门禁。五分钟后，进门的是第三位来客，提着一大兜“付小姐在成都”串串儿，也是当晚唯一一个带着辣东西来的客人。串串女人戴着一顶黑色渔夫帽，说是今天没来得及洗头，但更进一步的原因，是和老公闹了一点别扭。

她可能是几位来客里最成熟稳重的一个。在大公司工作，有着极其完整的当代家庭标配：一个老公、一个孩子。近期最大的烦恼是工作量庞杂，无法让她每天准时准点哄自家的小可爱睡觉。对于未来，她有自己的一番畅想，老公博后毕业最好能留在高校，女儿也就能因此去上高校对口的优质幼儿园。或者，老公在明年可以出国去做访问学者，自己和女儿也能跟着一起去。至于工作……去他妈的，爱咋咋的。

主人晚上要做糖炒栗子，现在正坐在客厅，拿着大剪刀给生板栗剪口儿。串串姑娘把串串放下，扭身进了另一个房间。那是主人室友的房间，室友也是今晚的参与者之一，现在正在灶台上忙着做红烧肉。

红烧肉刚下锅的时候，原本早该到的2号客人才进门。她化着烈焰红唇，一头栗子色的长发，提了好几种口味的瑞士卷亮相，并解释说刚刚按完门禁后，在楼下边抽烟边打了半小时的长途电话。大红唇和红耳环是旧相识，都是主人的前同事。如今她们并肩而坐，陪着主人在客厅边剪栗子边唠嗑。

大红唇是西安人，长途电话来自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前几天刚刚去了一趟安徽，为了去把在公安局的女儿接出来。红耳环听了大红唇最近的遭遇吃惊不已，没想到大红唇会因为向前公司索要赔偿金被扭送进公安局。“嗨，这算什么？”大红唇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我在他们安徽总部的时候还被人力直接推倒在地上呢。”她说起这些经历来就像在讨论的不是自己。

主人、红耳环和大红唇的交谈不断充斥着“我操”“傻逼”等词汇，她们对当代社会的剥削资本主义及腐败的政府关系人情网感到不满，但同时又为自己过于荒诞的经历，表现出一点点不易被察觉的骄傲与得意。话题从工作转换到情感，大红唇吐槽说自己最近的一个相亲对象，除了特别会吹牛，一无所长。主人听说这人是政法大学毕业的，赞同她的说法，说：他们一整个学校都是这个style。

红耳环和大红唇表示哈哈哈，这时候室友的红烧肉做完了，换成主人做糖炒栗子。室友回到自己的房间接待串串女士，她们都与影视行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串串女士就职于影视平台，室友毕业于电影学院。非常稚嫩的室友本科毕业后去伦敦读了一年硕士，学的是文化研究，日常爱好是拍照和捯饬家，不喜欢的是肉和水果。搬回北京后，她选择去一家图书公司做了编辑，爱好除了上述两個，又加上业余给大学同学的电影项目当演员。据说因为演技好颇为抢手。但主人私下里却怀疑她的抢手是因为外貌上的出众与特别——她留着短发，却在头的后面单单留着一绺头发编成了麻花辫。猛地一看还以为回到了民国，眼前是一位遗老遗少。

主人曾经问室友，为什么要留着这条小辫子？室友说是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留了，后来分手了也没剪。要细细说起来，这大概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好在室友桃花运不错，后面又陆续得到了不少异性的好感与追求，只是均不如意。若问她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室友每每回答，个子要高，一米八以上，还要跟我有得聊，精神上有所追求。一棒子打死北上广一众社会好青年。

7点刚过，最后一位客人姗姗来迟，带着一盒云海肴杏鲍菇炒牛肉。身上穿着浅蓝色针织开衫，手提青绿色小小一只包，大波浪黑发垂在胸前，活脱脱一枚“女娇娥”，最是温柔有情。女娇娥前几天刚搬完家，和前男友和好。两人谈恋爱8年，分手8个月，重新在一起8天。但女娇娥还是常常上班8小时中都在考虑和好是否和错了，原因是不知道是否解决了根本性问题。这让女娇娥甚至没有时间做饭与打理自己的生活，今天带来参加聚会的菜也是来之前现点的外卖。主人跟女娇娥曾经探讨，既然不确定，那为什么要和好呢？女娇娥歪着头思索了一分钟，回答“可能是不甘心”，既然对方现在承认错误、回头是岸，那么以前没得到过的现在想享受一把。反正享受完了再说呗。主人不置可否，但内心觉得这有一点微妙、有一点危险。

糖炒栗子终于做好，餐盘摆齐，该抽的烟都已抽完。女士们齐聚一堂，站在小小的客厅中边吃边聊。既然彼此不认识，免不了没话题的时候就揶揄一下主人。串串女士和女娇娥认为糖炒栗子皮儿做得比瓤好吃，红耳环和大红唇回答这位主人能给做饭就不错了。最小的室友，免不了得到大家的宠爱，做的红烧肉被评为当晚最佳，原因是里面的胡萝卜非常入味，且是一桌子菜里面为数不多的膳食纤维。

香槟很快被喝光，酒不足饭饱之际，大家转战到主人房间围坐。主人拿出自己的做饭歌单播放，再次被质疑是否真的会做饭。室友拿出刚刚从敦煌送来的线香，名字据说非常雅，“小荷才露尖尖角”云云。外面已黑，但微风从远处的鼓楼越窗而来，不免熏得人微醉。主人点起房间里有点俗气的小串灯，纷纷扰扰倒也温馨。众人话匣子终于打开，连成一片，晚上的节目也正式开始，主人拿出女神牌卡，开始为大家人生解疑。

串串女士问是否应该离开现在的公司，获得绿度母（开始授权）一张、寇文缇娜（净化）一张。前者提示她目前的工作已经超负荷，后者告诉她如要辞职，略有动荡。红耳环问是否应离京赴沪，抽到的是圣母玛利亚（奇迹将会出现）和耶娥秋尔（繁荣）。说明兩者皆是不错的选择，留京或许更好，但红耳环认定耶娥秋尔会带她更上一个台阶。女娇娥问的问题不出所料，她想知道现在的感情选择是否正确。牌卡给了她一张巴斯特（独立自主），其实已经足够。但女娇娥还想再抽一张，主人允许了，得到了一张爱西斯（前世）。回答显而易见：前世纠葛要靠增加自我的独立性来解决。大红唇问年底之前自己在事业上的运势，抽到一张弗雷亚（勇敢无惧）。或许她该像画面上性感而有力的女神一样，认清自己，重新出发，而不是总选择做看起来精明或讨喜的角色面具，那只是人间甜品而已。最后过来的是室友，问自己感情生活的转机。回答是一张梅芙（周期与节奏）。当你还没准备好，还有尚未解决的问题，转机或许不会那么快来临。

窗外更深露重，窗内暗潮涌动。服用完人生解药的各位女士，彻底放下城府，尽情纾解与宣泄，一时间好不热闹。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十点刚过，大家纷纷打起哈欠。主人也就顺水推舟，收拾碗筷，陆陆续续送走了四位来客。室友也进入浴室去洗澡了。

收拾完毕，主人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窗帘敞开，还能望见远处黑暗之中亮起的灯火。音箱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串灯还在闪烁。她收起牌卡，想起刚才不知谁问，主人自己是否也会借牌卡答疑解惑，有些慨然。有些问题，问了也不会听；有些问题，听了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主人又想起过去十年，继而又想起在此前的茫茫十余年。如今一切慢慢解开，可以微笑视之。

零点过后，主人关窗，拉上帘子，关上落地灯，打开电热毯，调到最低挡位。然后沉沉睡去。这是普通而治愈的一天，应有好梦。

特约编辑 蓦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