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个体最真切的生命体验

湛群竹

诗歌是个体生命经验的艺术显现，是诗人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真实动人的声音，往往闪烁着感悟世界真谛、品味生活百味、探究人生蕴意的精神光辉。在本期推出的泸州诗人作品小辑中，袒露个体最真切的生命体验已然成了诗人们共同的价值取向与审美趣味，这也将这群诗人对当代新诗真髓的恰当理解精彩地彰显出来。此次亮相的二十多位诗人，每个人从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层面阐发各自对宇宙和人生的个性化理解，令人欣喜的美学多样化和丰富性在诗行之中频繁地跃现，不时给我带来惊喜和感动。

大千世界林林总总、异彩纷呈，人类对世界的体验也多种多样、不一而足，对现实生活的具体感知和深切体味构成我们理解世界的基本方式。基于此，表现对现实生活切身体验的诗歌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当代新诗的重要形态。张合的《穿针》述说了替老婆穿针的一个生活细节，当意识到自己进入中年后的“穿针”动作不再如童年时代那么灵巧简便时，引申出“我今日还能穿过那些很小很窄的心眼/全靠感觉”的生活领悟。涂拥的《戒烟记》也是基于日常生活的感受和思索，“戒烟”时的难受被诗人形容为“像失去组织的卧底”，那种发自内心的焦虑与失望是捧手可掬的，当焦虑和难受最终超越了个人的忍耐限度时，行为和心理的反弹就在所难免；反复戒烟又始终难以戒掉成了很多烟民的生活常态，激发了诗人如此的思考，“我也是戒烟多次失败后/才明白与自己相斗，可以其乐无穷/却也是人生最残酷/最难取胜的战争”。

我们在世界上行走、存在，常常会同外在的诸般事物发生必要的关联，而对外在事物的观察、审视与体味也是我们体验世界的重要形式。詹永祥在《酒糟》中写道，“酒糟是高粱老了的样子/榨干全身精力，耗尽全部家财/养大一壶好酒/就断送掉半条性命/现在终于可以躺平休息/只偶尔挥发一点酒气/提醒自己还活在人间”。诗人以“酒糟”为聚焦点，将泸州人对美酒生产中一种独特物质形态的领悟和体验做了精彩的阐述。偶然的《长江石》中，“被风化、搬运、打磨/暗地流着背井离乡的泪水/现在，坐在这里/它们全都说着长江的语言/越说，内心越干净/越说，骨头越坚硬”。经过水流的漂洗，经过长途的跋涉，一些石头在江边汇聚起来，它们全都说“长江的语言”，有着傲人的骨气和灵魂。此外，杨观文的《雨水没有好坏》、韩放的《春夜听雨》、王唐银的《电线上那只鸟》等作品，也是对外在事物的观察、审视与体味。其实，诗人笔下书写的外在事物不可能是外物原貌的本真还原，而是渗透着诗人的情感和志趣的。换句话说，诗人对外物加以艺术描画时往往是将外物视作自我情感与思想的“客观对应物”，通过外在事物的某种精神状态、某种意志品质进行拟人化描述，将自我对宇宙和人生的真切生命体验有效地敞现出来，并从某个独特的侧面展示人类的心灵踪迹和精神图景。

诗人是对生命体验感知最为敏锐的一群人，而身体内的瞬息变化往往会在诗人的心灵屏幕上显现出确凿的形貌，并在他们记忆的沟壑里篆刻下无法抹掉的印迹。因此，身体体验作为个体最具特征的生命体验，常常会进入到诗人写下的分行文字之中。张蓉在《火候》中这样陈述，“更多时候我像一枚蛋黄/在城里拥兵自重/我无法打碎自己/但世界坚硬/它会轻易打碎我/把我搅成一堆糨糊”。將自我与世界的冲撞比喻为鸡蛋和坚硬物的对垒，正是意识到个体与外在世界在力量对比上的不相称，因此诗人才深有感触地说，“在生活中煎熬/全靠火候/掌握得好，我会芳香/掌握不好，我会焦臭”。此外，董洪良在《换一种方式涂鸦》中写道，“在天空彻底暗下来之前/唯有我血管里的血保持着沸腾”；韩放在《春夜听雨》中写道，“肉身里，一片荒草伏地/一捧种子正在发芽”，这些佳句都在描摹真切的身体体验，其艺术表现力也是不俗的。

时间与空间是标划我们生命存在的两个重要维度，时间体验和空间体验在我们的人生体验中也居于不可忽视的位置。当这些生命体验不断出现，我们的人生经历就会变得日益丰富和色彩斑斓。如马力在《小满》中写道，“我们与单反相机曝光后/又还原成暮色的炊烟、废墟、古塔/一起哭吧/为离离原上草，为一岁一枯荣”。作为二十四节气之一，“小满”是一种特定的时间符号，被诗人纳入一种独特的书写体验后，某种有关季节轮回、时光飞逝的感伤之情便从诗章中漫溢而出。再如涂拥的《戒烟记》中，“时间从快要坍塌的身体/缓缓驶过，还不如老牛拉破车”，更是将时间体验和身体体验联袂写出，在多重生命经验的叠加中藏满了对人生的深沉体认。张红霞的《自己揉进时间里》也是身体感知和时光感知的叠加式写照，“把自己揉进时间里/反复咀嚼从秋到夏/时间不止你眼前所见/它有更辽远和深刻的意义/是刻在筋骨里/是长在皱纹里”。我们还可以在高丽萍的《霜降》、石莹的《水面在我身后合拢》中看到他们对时间和空间的体认，在时间和自我的相互博弈与彼此纠缠之中，一种独特的生命领悟也悠悠地升腾而出。

总的来说，这组泸州诗人作品是诗人们从自我对于宇宙和人生的真切体验出发，从不同侧面建构自己的诗意言说，整体水准较高。由于篇幅限制，本次评点无法将所有诗人的作品都纳入进来，只能留待以后有机会再做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