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谣与图腾(组诗)
2023-11-08陈梓龙
陈梓龙
箫 赋
我拥有一支色泽墨黑的长箫
只是从不轻易吹奏
若时间退流,这箫应与空山相衬
或是寒江上孤绝的剑客,诉断魂之音
万古长空,一截鹤骨被锻压修磨
前世飞跃过的山海、湖泊与悠悠白云
皆被箫所象征,在禁忌的月夜
缕缕箫声仿佛是从我体内,抖落的万古愁
忽而柔风微漾,这是来自水墨江南
轻声的呼唤。两种空,两种寂静
像铁一样撞在一起
——发出细微的破碎声
同样破碎的,还有生命中无形的枷锁
我决意,追寻那些刹那涌现的美好
哪里有路就往哪里朝圣,但我不学伯牙
我的生命里,没有那种温润的疼
图 腾
从山川体内,取出行走的脚印
取出这些沉默而坚硬的印记
放置在庙宇中受人供奉,或嵌入地面
承受风雨的穿刺。河流预言
没有谁的疼痛能够超过石头
它说话的方式,是用身体撞击另一块石头
用牙齿碎裂的声音,传递草木
不能说出的词语
一块石头,钟爱自己柔软的宿命
黄昏谣
看见黄昏中的飞雁
心猛然颤动,在一瞬间完成一万次假想
其中月亮湿润的眼睛,最为致命
荡漾的水勾勒缥缈的故乡
瓦屋是黑的,夜是孤独的,年老的祖母
坐在门槛边剥蒜,剥一瓣瓣思念的月光
水中还有青山,像倒扣的坟墓
埋葬着早已消逝的身影,萤火虫提灯的童年
异乡人,那吹过麦地又吹上屋顶的风
最终吹向自己,整个夜晚
“我陷于一支烟的包围”**:引自姜桦《时间之灰》诗句。
像一棵银杏树站在那样安静的院子里
挽留星光、飞雁,月下盛开的海棠
当我离开故土,是否就已被九月的落英矢口否认
白露帖
怀念落日下静谧的村庄
成群的露珠从《诗经》起源,缀满苍山
那纯白、晶莹的身体如同琥珀
将山川草木的偏旁藏进体内
露珠落在枯叶上,拥有了河流的脉络
落进空门就成为一座庙宇
在更久远的岁月前,蘸满白露的香樟
见证过,少年束冠赴约
蒹葭苍苍中的娇柔美人。那时他并不知晓
露水晨生暮散代表消逝而存在
耕田、饲蚕、织麻,这些生命的剪影
不过是秋水中日渐朦胧的浮沫
哦,古老的文字是传记也是预言
我将行走在深秋的某天,成为白露
最澄澈的部分:一身清白地来到人间
也终将不露声色地离开。
哑 雨
日暮乡关时,群山间飘来一团褪色的云
沉寂中蕴含无法预想的荒芜
残菊、苦蒿、铁皮桂、落叶红枫
无数松针一遍遍弹奏深秋的琅琊曲
无声的,是孤山中的鸟影
一朵残花的骨骸。大地顷刻被雨占领
脱发的树正被雨拥抱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蒙面的刺客
藏在暮色中蘸着秋水磨刀
用以收割那些,痛苦呼喊的麦浪
地里竖起的麦垛,在此刻具有更深的隐喻
雨淋湿了,我晾晒在窗台的旧诗
雨的另一种身份,是被岁月温养的琉璃
清润、剔透,治愈经受苦难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