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乡“拾遗”
2023-11-06江雪
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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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29日,《右江日报》刊登了《德保县巴头乡多朴村成立儿童壮剧团》的消息。消息说,2023年3月26日,德保县巴头乡多朴村多朴儿童壮剧团挂牌成立,29名6到16岁的儿童少年登上老戏台,稚嫩的童声唱响了新壮剧。新华网很快对此消息进行了转载。
这个藏在一座座青山后的儿童壮剧团,瞬间吸引了我。在我看来,山歌和壮剧是壮族的两朵“雪莲花”,不同的是,山歌很多壮族人都能步韵而歌,“壮戏”却不是人人能唱得了的。
壮剧也称“壮戏”,是一种古老的剧种。资料记载,壮剧是在壮族民间歌舞和民间宗教艺术的基础上发展而成,它经历了从娱神到人神并娱,再到娱人为主的几个发展阶段,其唱腔也是从山歌小调、民间说唱、坐唱到扮角色演唱的演变过程。劳动之余,由二三人坐在板凳上唱故事,所以最早也称为板凳戏。旧时壮族自称“布托”,即“土著者”“本地人”,他们把壮戏称为“昌(星)托”即“土戏”,以与汉族剧种区别。同时,壮剧又吸取了汉族地方剧种的艺术养分,是民族文化交流的生动体现,对中国少数民族戏剧发展史的研究具有实证性的价值。
若追溯历史,大约在清初,壮剧已初具规模;清代中期,壮剧有了剧作者、剧本和戏班,雍正时期发展比较成熟。到清嘉庆年间,壮族南部出现了半职业性的壮剧土戏班。壮剧有南路壮剧和北路壮剧之分,南路壮剧包括马隘壮戏和壮族提线木偶戏。
在德保县,提到壮剧,人们不约而同会想到巴头乡多朴村,也就是那个成立儿童壮剧团的村庄。我们驱车前往巴头乡多朴村去,太阳热辣辣地悬在天空,一座座青山掩映着一片片崭新的广西民居,多朴村藏在大山深处。我们足足走了1个多小时,才远远看到了那座石头垒成的非常简陋的小小戏台——三面石头墙,围着一个大约1米高的平台。我想,眼前这座青山环抱的村庄大约就是多朴村了。
陪同我们的工作人员莫超驿说:“到了。”
多朴村的驻村书记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把我们带到村委会后面的一座二层小楼。小楼显然是多朴村壮剧团的“根据地”,里面红红绿绿的行头挂成一排,上面盖一层红布以隔灰尘,乐器堆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墙上挂着很多演出照片、奖状之类,有的是很有年头感的黑白照。
同行的王夏一眼看到了一把二胡,这把二胡琴身上有一块白色的呈圈形的骨头。后来我知道,这是壮族马骨胡,那块马骨琴筒,是呈现马骨胡音色特质的主要部件。 马骨胡也是一件“非遗”乐器。马骨胡由琴筒、琴头、琴杆、琴弦和琴弓等部分组成。琴筒依马大腿骨形状而作,用料很讲究,制作也非常精细,特别注重琴的造型和音色特质的把握。壮族马骨胡艺术主要流传于广西壮族自治区德保县、田林县、凌云县等桂西地区。马骨胡拉出来,音色清亮柔美,高音清而不锐,低音韧而不硬。这小小的二胡承载着壮族人民的深切情感,是壮族人民最为喜爱的艺术形式之一,也是壮族人民的艺术瑰宝 。2010年,马骨胡艺术入选了广西自治区级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多朴村壮剧团现任团长梁振操很快来到了村委会。55岁的梁振操清瘦、干练,脚上一双浅棕色的皮鞋油光锃亮,让他与普通农民形象有了距离。生于长于多朴村的他,自幼耳濡目染,一次次到村里旧仓库看前辈排练,潜移默化中走上了这条路。
听梁振操讲他的经历,我明白了,多朴村多朴屯的很多村民,因为喜欢,也因为怀着一种对壮剧传承的朴素情怀,大多有一段壮剧表演时光,或者如今还是多朴村壮剧团的演员。家家有演员,人人喜欢壮剧,让壮剧在这个小小山村深深扎根,繁衍生息到了今天。
与普通表演不一样的是,梁振操还亲手制作过壮剧所需要的乐器。这个生于长于乡村的小小剧团,因没有经费,每一件道具都来之不易。那时候,梁振操想摸摸二胡,被前辈严厉喝止了。他就自己琢磨,回家用竹筒、蛤蟆皮仿制二胡。沒有弦线,就用细细的钢丝代替,这样制出的二胡拉出的声音可想而知。有一天,他终于偷偷摸到了二胡,他仔细琢磨,茅塞顿开,偷剪别人家的马尾毛代替弦线,用松油代替松香,终于做出了一把可以拉出悦耳声音的二胡。
二胡有了,却没人手把手教他怎么拉,他又开始在表演或排练时偷学偷练。13岁,他终于学会了拉壮剧的曲调。初中毕业,16岁的梁振操正式成为了多朴村壮剧团的一名演员。没有导演,根据主演的交代自己揣摩人物的言行。后来,梁振操不仅成为了剧团优秀的演员,还拿下了壮戏中各种乐器的演奏绝活。1987年,他担任了多朴村壮剧剧团团长。
会演戏,会演奏,初中学历的梁振操还学会了写剧本。1990年—1992年,梁振操自编自演了两本古装戏剧《休妻结局》和《厌贫喜富》。他也因为多才多艺被誉为“戏王”(土话称“戏匠”)。正是因有这样执着于地方文化的传承者,乡村文化才得以像漫山遍野的春草一样把根深深扎进泥土,年年生长,年年葱茏。
我们很想听听多朴村“专业”的壮剧演员为我们演出一段壮戏。来到村委,三名村妇看起来很普通,年纪50岁上下。她们落落大方地披挂上阵了。
梁振操坐下来,拿起马骨胡调试了几下,指拨弦动,二胡声起,几个女人迈着细碎的台步登上“舞台”,开始了表演。虽无装扮,但唱念做打一招一式娴熟自然。壮戏的曲调,从她们的口中缭绕而出,清清亮亮,铿锵有力,声扼白云。这些唱惯山歌的女子,都有好嗓子,用来唱戏,游刃有余。
那么,深山中的多朴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壮剧剧团?
多朴村多朴屯传有一个风俗,每逢闰年,村里就要举行三天三夜“斋村”,要唱“斋戏”。白天是歌圩,喜欢唱山歌者,三五自发组成群,男队女队若干,在青山绿水间放开喉咙,让承载生活欢喜和悲伤的歌声绕山随水飘荡倾泄,以此一比高下,获得生活之乐。但唱山歌的难处在于,需歌手现场编词,像电影中刘三姐那样的“山歌王”百年难遇,很多时候,因为不具备信手拈来,脱口而出的现场编词能力,山歌唱不下去,只能讪讪而归,无法尽兴。壮剧就不一样了,一个剧本可以多次唱,换了演员还能唱。于是,壮剧便在山歌演唱的同时,有了不一样的生命力。
梁振操团长告诉我们,除了在村里演出,多朴村壮剧剧团还经常到别的村落如巴头乡登贡村演出,甚至到邻县村庄如田阳县巴别乡三坡村演出。还有一些固定的“台口”,比如巴头乡荣屯村班纳屯有五年轮回逢闰年举办五天五夜文艺演出的风俗。每五年,若恰是闰年,班纳村就会邀请多朴村壮剧团来演出,以求五谷丰登,这种友情演出至今如此。
梁振操来时带着一份多朴村戏班164年历代组织、编导、主演一览表,泛黄而残损的纸页,述说着它的苍老。而更苍老的是纸页上写的一个个名字:1848年,组织者梁居泰;1878年,组织者梁辉云;民国时期,组织者农安跃;1955年,组织者农安跃;1966年到1968年,组织者农永导、农生陆……2009年,组织者农建新、梁振操……
“狮子滚球地,夜间玉明珠,青龙白虎齐,断此技艺出。”这是说多朴村人杰地灵,必然会有多才多艺的人才出现。嘉庆十四年(公元1809年),一个叫梁居泰的人出生在多朴村。成年后的梁居泰参加了田阳县巴别乡德爱村屯戏班。后来,他回到家乡,组建了多朴村壮剧团。之后其子梁辉云接过接力棒,虚心学习马隘调、“八音曲”,并带领多朴村壮剧团到田阳县、坡洪等地演出,把多朴村壮剧团渐渐发扬光大。
多朴村之所以能保留下这个民间壮剧剧团,梁振操说,要感谢现任支书梁桂盆,更应该感谢老支书农建新。“你去见见我们老支书吧,他知道很多情况。”梁振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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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的村书记梁桂盆到百色市参加乡村书记的培训,我没见到,我见到了前任村支书农建新。
2019年,61岁农建新卸任,在德保县城常住,接送孙女上学放学,但他的心一直在多朴村。多朴村壮剧团,血肉一样长在他的生命中的。
我见到了农建新,他方脸,脸上皱纹丛生,头发花白,那件洗得面料松软的白色衬衣,似乎在述说他曾经多年担任村支书的经历。
农建新回忆说,他四五岁时已是村里壮剧排练场上的常客。那时村里演出壮戏,与中原乡村唱戏一样,晚上点着汽灯,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张涂了油脂的脸,神秘而庄重,一举一动,都让他着迷。他说多朴村壮剧团能维系到今天,农安跃功不可没。
农安跃生于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字永利,号元精。农安跃长得风流倜傥,受过良好的教育,还写得一手漂亮毛笔字。他当过私塾先生,也曾做过登贡乡乡长。民国时期,农安跃接过多朴村壮剧团团长职务,在原壮戏腔调的基础上,新增了靖西平板、诗调等腔调。农永跃还大胆改革,打破了男尊女卑的成年习俗,招女演员进剧团,让女人自扮旦角。
农安跃并没满足于多朴村剧团唱戏,只唱给多朴村民听,他把多朴村剧团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一次次带着多朴村壮剧团的演员们,背着行头家伙,沿着崎岖的山路,走出多朴村,到马隘乡、那甲等乡镇的村庄演出,接受四方百姓的检阅,提升剧团的演出水平。
农安跃为了让多朴村的演员更多了解壮剧的精髓,提高表演技能,便邀请马隘乡的喜兰、登更等地的戏班到多朴村演出。演员们同台演出,切磋学习,取长补短,使得一批优秀的壮剧演员脱颖而出。为了演出更好的剧目,他自己创作剧本的同时,还不惜余力培养了梁腾龙、梁永通、梁民新、黄先武四位得力的编导。
1955年9月,多朴村壮剧团走出大山,跋涉100多里来到德保县城参加德保县第一次民间文艺观摩会演。这次演出,多朴村获得了荣获一面写着“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锦旗。1962年秋,多朴村壮剧团在多朴屯举行了三天三夜公演。那时出山没有公路,尽管山高路远,山路崎岖,但北至田阳洪坡、南至靖西、东至那甲、西至东陵的百姓还是蜂拥而来。
农安跃写过很多剧本。农建新担任多朴村书记后,曾在村中搜罗过老团长手书的剧本,不仅为排练老剧目,也为他写得一手好书法。
因为喜欢,还在巴头上初中的农建新便参加了多朴村壮剧团,饰演《红灯记》中的李玉和。1973年,农建新当兵离开家乡,1978年退伍回到多樸村,在村里当民办教师。这个时候,他开始参加多朴村壮剧团的演出。他的妻子也曾是剧团的演员。20世纪80年代,农建新民办教师转成了公办教师,但因“超生”问题,他又回到了村里。1984年,他背着铺盖到广东打工,一直到1990年因为父母年迈,他才回到多朴村。除了离开的这6年,农建新的一生几乎在多朴村度过,伴随他几十年乡村岁月时光,最幸福快乐的事,就是为村里的壮剧团奔忙。
这个小小的山村,因为有剧团的存在,山村里打架斗殴、婆媳矛盾都很少;因为有剧团的存在,村民的脸上时刻闪烁着充满希望和幸福的光芒。是啊,哪怕是站在昏暗的汽灯之下,他们都是多朴村民眼里闪光的“角儿”!
一代代多朴村人,因深爱着壮剧,自发在多朴村修筑了一座简易舞台,自发筹集资金购买添置道具、行头、油彩,自发聚集在村里的旧仓库进行排练,不要报酬不计得失,即使有一点收入,也不舍得分给个人,而是用来购置音响、照明设备、更新行头……。生活的艰难和苦涩,有了一声声壮剧曲调的润泽,嚼嚼吐出来,都是甜的——多朴人把对生活的无限希望寄托在了村庄的剧团上。多朴剧团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荫蔽着山村的一代代多朴人的生活。
然而,让农建新没有想到的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背着行囊背井离乡去打工;即使勉强留在乡村的年轻人,因为有了电视、手机,也没人愿意再暑天一身汗、冬日一身寒地去排练壮剧了。
农建新说:“一出戏,如今连演员都凑不够,这戏还怎么演?四五十岁的人,都算年轻演员了!”农建新、梁进操,还有很多喜欢壮剧的多朴村的村民,为传承了已具有170多年历史的多朴壮剧团青黄不接,后继无人忧心忡忡。2022年夏天,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多朴村壮剧团的未来,想到下一代,他们眼睛里泛起了一道光芒——村里的留守儿童、在德保上学暑假回家的孩子,他们可以接过壮剧唱下去的重任啊!
现任多朴村书记把女儿梁宇鑫送来了,农建新把11岁的孙女也送回了多朴村。6岁到16岁,29名孩子,清澈的眼眸透着对壮剧的朦胧的喜欢。他们给剧团取名“多朴村儿童壮剧团”。老演员教他们走台步,唱平板调,散花调,农建新还给他们编写了适合孩子们演出的剧本。这些孩子不负众望,很快排练出了《小草青青》《租妈》《尊老爱幼》等较短小却极有教育意义的现代戏。
2023年五一,“多朴村儿童壮剧团”在德保县城演出,稚嫩的童声立即吸引了大量观众;5月29日,“多朴村儿童壮剧团”被邀请到矮马王国演出,吸引了大量在矮马王国游玩的少年儿童;5月30日,孩子们又转战巴头中心校,参加“奋进新征程 山歌献给党”学习二十大精神系列活动暨六一儿童节汇演……
农建新说:“现在搞乡村振兴,县里对文化遗产很重视。我希望,县里能请真正的艺术人才,给我们壮剧团的演员们辅导一下,给我们一些经济上的扶持。传承了一百多年的艺术,完全靠一代一代人的喜欢在支撑,别说没有报酬,就是有一点,都用来添置一些道具什么的,剧团生存太难了。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就在村委排练,连个排练的场所都没有。还有我们村的舞台,那是我的前任老书记修的,时间太长了,也太小了,不适应现代壮剧的演出规模,演员根本转不开……”
在多朴村,我们见到了两位小演员。一位叫农金锐,9岁,还有一位叫高宇鑫,11岁,是现任多朴村支部书记梁桂盆的女儿。暑假,她们这些天就住在村里,写暑假作业,学习壮剧。
王夏社长想请两位小演员表演一段。两个女孩并没有乡村孩子的羞怯和扭捏,大大方方唱了一段小壮剧《小草青青》。甜美清脆的童音,给在我听来有些生涩的壮剧平添了几分婉转和空灵。
那是壮戏的希望。
愿这壮家的曲调生生不息!
3
在云梯村,我遇到了梁寿山,一个壮剧剧本的编剧。
1954年出生的梁寿山,有一张典型的壮族人的脸。面容清癯,皮肤黧黑,蓝色衬衣不似公家人那样整洁干净,这让他保留了几分农民的本色。
20世纪70年代,初中毕业的梁寿山不再读书,在能写壮剧剧本的三哥梁寿南的“熏陶”下,写了他平生第一个剧本《阉鸡记》。故事讲述了20世纪那个特殊的时代,一个工作队队长不让百姓养鸡,看到百姓养鸡即把鸡阉割。这样,鸡生不了鸡蛋,自然也就没有了鸡。有一天,这个工作队队长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看了很多医生,最后有一位乡医告诉他,他的病,只需吃一段鸡蛋,就能好起来。但村庄的鸡都被他阉割了,早已鸡飞蛋打,杳无踪影,哪里还能找到鸡蛋?
梁寿山这段经历讲的简单。但我清楚,当戏剧编剧,还需要懂壮剧曲调。壮剧的唱腔包括平板、叹调、采花、喜调、快喜调、高腔、哭调、寒调、诗调等。南路壮剧在行腔时,根据剧情需要,有时候还采用“一人唱众人和”的帮腔形式,也就是演员在台上演唱,乐队在后台助唱。帮腔多用在起板首句和唱段收尾的衬词、拖腔,末句为重句全帮。这种帮腔手法,无论在制造舞台气氛,烘托剧情环境,还是对人物内心感情的揭示、渲染等方面,都具有强烈的艺术效果。不掌握壮剧曲调的起承开合,很难很好地表现一出戏的精华。
同时,壮剧主要唱腔的唱词,保持了壮族传统民歌的特有韵律结构、押腰脚韵形式。所谓“腰脚韵”,即上一句的末一个字与下一五字句的第二或第三字,七字句的第五字互相押韵:这都需要梁寿山不断地切磋,反复地琢磨。
不得不说,梁寿山堪称一个天生的壮剧编剧,一出道便身手不凡。
在壮剧风起云涌的时代,梁寿山还担任过曲桥壮剧团团长、编剧,如城关镇清水业余壮剧团编剧。他撰写的古装戏很少,大多是现代小戏,人物较少,比如《花篮的传说》中,只有两个演员;但这些小戏非常有教育意义。再比如他撰写的壮剧《脱贫不脱情》中,讲述了兄弟二人,哥哥残疾,跟着弟弟生活。弟媳妇嫌弃大伯子,觉得他是拖累,是他影响了自己家的脱贫。就在弟弟闹着要与哥哥分家时,邻居大娘才告诉他,当年,哥哥正是为了救落水的弟弟才导致的残疾。
梁寿山给我拿来一摞剧本,这些剧本与《脱贫不脱情》一样,具有很强的戏剧性和时代性,体现了壮剧为时代而歌的特点。
壮剧剧本还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特征:看起来,剧本由汉语写成,但很多汉语表达的都是壮语,我即使认真读也读不懂。壮剧多用壮族方言演出,他是为了方便演员演出而这样写的。壮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若说纯粹的壮语,我们更难听懂。壮剧的剧本,就用汉语的谐音写就。演员再用壮语一演唱,活活的壮语标本。从这点上说,壮剧很大意义上,是保存壮语最后的“活化石”。
在壮剧萧条的今天,梁寿山一度也选择了离开壮剧。
2015年,在德保县第四届壮剧汇演时,梁寿山站在了舞台看演出。从头到尾,他没有看到一出让他满意的剧目。壮剧怎么能发展到今天?梁寿山失望的同时,决定重操旧业。他写了两个剧本,一个是《圆梦》,一个是《红枫》。《圆梦》讲述了一个母亲,因为家里穷,为养育儿女,不得已出外打工,因为没有钱,生病后昏倒街头。一个好心人救了她,为她出钱治好了病。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好心人中风了,不能言不能语,更不能行走。她不能视若无睹离开,只好一边挣钱一边给好心人看病。10多年后,好心人去世,她回到家鄉。儿女们责怪母亲这些年对他们不管不顾,她这才把自己能活下来的原因,并为了报恩伺候好心人的往事与女儿们说出来。
“这个戏参加了2016年的德保壮剧汇演,当时舞台下面的观众,都在哭。”梁寿山说。是啊,这是一个亲情与感恩如何取舍的话题,舍弃亲情,母亲何尝不痛;舍弃恩人,她一辈子会背上良心债。那年,梁寿山写的两出戏,均获得了“红枫旅游节编剧奖”,而《红枫传》还获得了金奖。
梁寿山一发而不可收,每年都会写五六部壮剧剧本。很多民间剧团都会请他写剧本。他乐此不疲,常常写到凌晨一两点才要休息,第二天该下地下地,该干家务干家务,并不觉得累。
我说:“主要是你喜欢,这是一种精神的需求。”
梁寿山笑了。
我说:“你写了那么多剧本,一定挣了不少钱!”
梁寿山摆手:“搞娱乐,不算经济账。”
他被誉为“编剧快枪”。这些年,他不计得失地为壮剧发展努力着、创作着。
据我了解,德保县没有公立壮剧剧团。壮剧民间生、民间长、以朴素的民间形象在民间传唱,也因此,壮剧成为了一种非遗文化。2006年5月,壮剧被授予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文化遗产意味着“罕见”。对于这种生存较为艰难的民间戏剧,如何传承下去尤为重要。也许有一天,那腔那调便会深深沉积在岁月的泥沙中。
有资料说南路壮剧最早形成于清道光年间马隘人黄现炯。南路壮剧包括壮族提线木偶戏和马隘壮戏,可见,德保县是孕育“壮戏”的一方母土。
壮剧作为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形式,其题材内容、音乐唱腔、表演技艺等几乎融汇了壮族原生态文化,并通过舞台艺术形象来加以展示,成为壮族文化的宝库和传承的重要载体。壮剧植根于民族生活土壤之中,是壮族人民创造的历史悠久、独具特色的剧种,成为了东南亚地区的民族文化交流的桥梁。
正是有了农安跃、农建新、梁振操、梁寿山这样一代代执着于壮剧发展的一平凡乡土“文化人” ,才有了壮剧的生生不息。
壮剧,希望它像广西的一座座青山一样,永远挺拔,永远常青!
尾声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文化。
德保县,是一块文化的沃土,是一处鲜花盛开的土地。
在德保县隘章村,我第一次见到身穿壮族民族服装的一群妇女,在织布机前织出锦绣布匹。
“唧唧复唧唧”,织布的机杼声在历史深处、在每位母亲昏暗的夜晚响了两千多年,如今,随着现代纺织业的盛行,织布成了罕见的景观。德保县足荣镇隘章屯却保留了这份几乎消失失传的技艺。
房间内,摆放着纺线的机器、织布机等各种古旧的沉积在记忆深处的纺布器具,让我想起我的外婆和她的纺花车。
我想看看一团团棉花是怎么成为细细的棉线的。一个阿姨坐了下来,她72岁,叫许合弟。只见一团棉花从她手心撸过,便变成了细细的棉线。织布的阿姨叫陈美娟。她见我对织布机左看右看,便坐在了織布机上,两脚一上一下间,手中的线标来回穿梭,很快,一截五色的格格便接续在了原来织好的布匹上。
65岁的许美遍大概是隘章土布制作工艺的负责人,她带着我看墙上的一幅幅照片,给我介绍隘章土布制作工艺的流程。
隘章土布制作工艺复杂,要经过脱棉、弹棉、煮线、染线、绕线、绑机、织布等十多道工序。织就隘章土布的棉线是用一种红色丹石(风化石)为主料,配以蓝靛草、枫叶、柚子果、红蓝草等天然原料染成的,然后才装到纺织机上。经过经线、纬线不同色彩搭配,隘章土布有几百种不同纹路色调。
我看到房间的一边是她们织好的布匹,有时下流行的黑白格子、藏蓝色、彩虹色等独具特色,美观大方、厚薄不等的棉布布料,也有各种花型格格的土布。许美遍告诉我,目前,有409人会制作隘章土布,有39台这样古老的织布机。一人一天只能织一米多布,使得土布的价格不菲,也导致销量有所滞后。
近年来,德保县委、县政府积极扶持隘章土布制作技艺,因地制宜采取加快产业规模化、特色化、现代化的发展思路,让手工艺附上新时代的鲜明色彩。2020年,隘章土布制作技艺入选自治区级第八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德保县还有一种特有的民族传统手工编织工艺品——壮族麦秆花篮制作技艺“德保花蓝”。“德保花蓝”早在明朝便是当地百姓过节喜庆的必备佳礼。洪武元年广西镇安土府岑天保更是爱花篮如珍宝,常以此赠送宾客。1972年国庆节,“壮族麦杆花篮”曾赴京参加全国工艺美术品展览会,周恩来总理还特地将花篮赠送给外宾。2014年,“德保花蓝”入选广西自治区级第五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很遗憾,因为行程短暂,我没有见到壮族麦杆花篮。
德保县的提线木偶戏也很有名。 2018年,德保提线木偶戏入选自治区级第七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此外,德保还有那练鲤鱼舞、德保壮族末伦、藤编制作技艺等等。2018年,德保藤编制作技艺入选自治区级第七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两次造访德保,德保县这方土地、这方人民、这片土地孕育的文化,均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里的山水如画,这里的人民淳朴,这里的风物丰富,这里的文化灿烂。亲爱的的朋友还等什么,德保人展开双臂,拥抱着新时代,也迎接着来自远方的您!
责任编辑/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