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声音
2023-11-06瑞典妮娜波顿
☉〔瑞典〕妮娜·波顿
◎薛荷仙 刘 羿 陈薇宇 译
地球实际上是一个水球,所以海上生活引发了我许多关于生命的思考。地球71%的面积被海洋覆盖,但如果把深度也考虑进去,海洋的占比其实更大。那么,为什么对我们这些居住在陆地上的人来说,海洋好像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呢?
大自然里的一切都处在不断运动中。鸟儿在春天迁徙,飞越海洋,它们投在海面上的倒影就像银色的鱼群。鲑鱼漂洋过海,只为回到童年的小溪里嬉戏,它们借助地球磁场、信息素和水流的特殊味道为自己导航,在路途中也能敏锐地感知温度和压力的微小变化。它们都在记忆的指引下抵达终点。
然而,海洋生物并不只是空中生物的映照。海洋中的环境不同,对生物感官的要求也就不同。例如,光在水中传播时,其速度要慢于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并且它会迅速地散射开来。因此,深海中的许多鱼能自行发光,为自己照明。
声音在水中传播得更快更远,尽管我们在海面上完全听不见——海面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水上和水下两个世界分隔开来。若想欣赏水下的声音,你必须把桨垂直插入水中,再将耳朵贴到桨杆上仔细听。历史上,南海和西非的渔民就是这样做的。15 世纪时,达·芬奇也发现了这一方法。但直到20世纪40年代,研究者们才开始尝试聆听大海的声音,结果他们大为震惊。他们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些五花八门的声音。水下有嘎吱嘎吱声,有咯咯声,有噼里啪啦声,有嘎嘎声,有鼓点一样的咚咚声,还有嚎叫声、哀鸣声、口哨声,等等。这些声音都来自哪儿?原来,一些鱼的下巴在一张一合,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一些鱼在吐泡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一些鱼的鱼鳔在特定肌群的作用下梆梆作响。鲱鱼能发出非常奇特的声音,瑞典海军就曾追踪过它们,满心以为那是一艘潜艇。
这些声音似乎来自一个既遥远又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世界。所有海洋生物似乎都在传递信息,甚至连它们的音调也可能暗藏玄机:年长的大鱼的音调要高于那些年幼小鱼的,害“相思病”时银鳕鱼会发出低吼声,而黑线鳕发出的是持续的隆隆声。
亚里士多德曾猜想,鱼儿间可以相互交谈。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此外,鱼类的身体语言也很丰富,它们可以通过改变身体的颜色或图案等传达不同的信息。一些鱼甚至可以通过电场向其潜在的配偶表明自己的品种、年龄、性成熟度以及个性。
因此,事实证明,人类完全忽视了居住在海洋中的生物的交流方式。薄薄的一层海面将我们与海洋世界隔绝开来:海面之下是一个庞大的声波网络,这些声波类型丰富,从独唱到二重唱再到大合唱。同鸟儿们一样,在黎明和黄昏时分,雄性鱼儿也喜欢为雌性歌唱。幼年鳕鱼赖以为食的虾虎鱼,甚至只有在为雌鱼一展歌喉后才能与之交配。不幸的是,这些歌声常为娱乐性船只的喧闹所掩盖,因此,也许我们不能将鳕鱼的绝迹仅仅归咎于过度捕捞。
在旧教学船上时,我的兴趣都集中在鲸鱼的歌声上。白鲸明快的叫声可以穿透船体,直达人们的双耳,因此它们被称为“海上金丝雀”。相比之下,座头鲸的歌声要沉闷得多,它们的“圣歌”能持续数小时,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重复的段落,就像副歌。如今,人们认为它们的记忆得到了某种近似韵律的东西的帮助,因为即便一首歌中包含数百种元素,每只座头鲸仍能在去往繁殖地的途中记住它。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新的部分被不断添加进来,等到8 年过去,整首乐曲都被重新谱写了一遍,保持着新鲜感。
我认为,利用鲸鱼之歌的持续时长来计时是一种很有趣的计时方式。在船上,每当沙漏翻转之时,钟声都会响起。随着航行里程的增加,船员们也会相互换班,轮流放松。鲸鱼的一首歌曲持续的时间大约和两次钟声之间的间隔一样长。
和鸟类一样,鲸鱼似乎也是通过歌声来进行表达和交流的。那么,人类凭什么认为海里的生物就不能创造美呢?在海底,人们看到一只小河豚用它的鳍在沙子上画出美丽的图案。最后,它还会衔来贝壳,装饰在这幅大沙画上。这一艺术品,会吸引一只雌河豚前来赴约。当然,鲸鱼也有着同样的创造欲。
抹香鲸的声音干巴巴的,还伴有一些咔嗒咔嗒声,在方圆几公里内都能听见。这声音在人类听来,只是一种单调的声响,但鲸鱼们能分辨出其中细微的变化,因为这可能是一种标识身份的信号、一种集合的号角或是一种警告。它还可能是一种回声定位,即便在1000 米深的海中,也能帮助鲸鱼找到正确的方向。
在所有的地球生物中,抹香鲸的大脑是最大的。那么,它们用大脑来做什么?它们在想些什么呢?没人知道答案。人类常尝试与人工驯养的海豚进行交流,但也并非为了增进对它们的了解。相反,驯兽师们常试着教海豚说人话,尽管它们并没有喉咙。不过,在教海豚手语时,它们能看懂约60 个代表名词和动词的手势,并在这些手势的帮助下理解约1000 个句子——大部分句子的内容与“用你的尾巴触碰飞盘,然后跳过去”相似。
我曾在海豚馆目睹了这一切,事后感到相当压抑。人类是如此的自私自利。毕竟,这些把戏怎可与海豚在野外生存时所需的智慧相比?当然了,海豚的交流系统与人类的大不相同,是根据其自身需求量身打造的。因此,我们很难掌握它们的语言。一只海豚每秒能发出700次咔嗒声,并能根据回声传递的信息,构建出100 米外物体的形象。凭借这种能力,海豚不仅能够区分不同的材料,例如铜和铝,还能辨别出某物是不是活物,以及如果是活物,那么它是友善的还是有攻击性的。
在群体中,海豚是通过口哨声来进行交流的。每一只海豚似乎都有自己的专属信号音,就如同名字一般。一名研究者曾描述了186 种海豚的不同口哨声,并根据不同的动作将其分成20类。这似乎的确是专属于它们的语言。
近距离交流时,海豚会用姿势或触碰来替代口哨声,这种方式也被用来与其他物种进行交流——海豚的社交圈子并不局限于同类。亚里士多德描述过一群小男孩骑在海豚身上的情景,而我也曾在一次希腊之旅中,亲眼看到它们在我们的船头前欢快地跳跃,就像在为我们拉船。它们与我们嬉戏,并很快摸清了我们的航线,就好像它们早就知道了一样。希腊水手曾欣然对此做了如下解释:据说,太阳神阿波罗在前往大陆为自己建造神庙时,曾化身为一只海豚,这也正是其神庙所在地被称为“德尔斐”(Delphi,希腊语“海豚”)的原因。
在海豚的大脑里,是否真的留存着一些与人类有亲缘关系的古老记忆?虽然系谱图在后来发生了某些复杂的分化,但我们的确源于共同的祖先。5000 万年前,鲸鱼还是生活在陆地上的两栖动物,同偶蹄目动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为何后来鲸鱼选择回归大海呢?是出于对大海的忠诚,还是说它们预见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