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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内经》中生命观的建构
——以阴阳四时五行为基础

2023-11-06龚子仪姚春鹏申迎冬

西部学刊 2023年18期
关键词:黄帝内经阴阳天地

龚子仪 姚春鹏 申迎冬

(曲阜师范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日照 276826)

中国文化对于个体的生命是非常重视的,因而诞生了非常伟大的中国医学和养生思想。《黄帝内经》作为中国医学的原典,在开篇《素问·上古天真论》中说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1]17这段话一是告诉我们自上古就有关于人之生命的思想,二是指出了生命与“道”的紧密联系。

中华文明对于生命的认知是非常早的。先秦时期,人们就已经认识到人的健康长寿离不开血气,《国语·鲁语》中记载“若血气强固,将寿宠得没,虽寿而没,不为无殃”[2]。孔子也曾经和弟子讨论过人身之血气会随着人的生长而变化,血气的变化会影响人的生理情况。一个人的长寿离不开血气的健康,而血气事实上就是生理上的心健康发展的结果,《黄帝内经·阴阳应象大论》记载:“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1]60心是造血的主要器官,心健康了人的血气才能顺利地运行到身体的各个部分,人才能健康地生活,所以血气的观念就是心的生理概念,也是人正常生活,存在于自然界的生理依据,因而人的养生便是养血气,这是很具体、很现实的生命观念。

先秦时期人们不仅认识到血气是人身存在的现实基础,是生命的载体,而且还认识到生命不单单是肉体,整个宇宙也是大生命,灵魂与精神一样是生命的重要表现,人的生命中蕴含着一种形而上实体,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实体才是生命的本原,这个本原就是“道”。老子用《道德经》说尽生命中的“道”,这里的生命不但包含了人的生命,也包含天地万物的生命,是一种宏大的宇宙生命观,一切观念都是从道出发,又落脚于道,是“道”的延展和发散,由“道”孕育万物、生化万物,中国古代思想都或多或少受到道家的影响,故而《黄帝内经》中的生命观也是集中于“道”。

一、《黄帝内经》生命观内涵

中国传统的生命观以“尊道贵德”为首位,以“天人合一”和“心物一元”为原则,既重视个人修养,又强调要以运用智慧[3],做到体用合一。这种生命观的表达最早集中于《易经》,后由《老子》《黄帝内经》等重要经典的吸收,不断完善生命观框架。

中国生命观不同于西方生命观,西方生命观的建构是在西方主客二分的视野下展开的,而中国生命观始终关怀生命本身,同时又不夸大个体生命的绝对地位,没有将人当作是掌控宇宙的绝对主体,把宇宙当作是人外在生存的客观对象,而是始终将个体与宇宙紧密联系在一起,建构一套内外循环、生生不息的动态生命观,带有以下四种鲜明特点。第一,中国生命观突出宇宙的生命属性,展现宇宙自然而然的生成过程;第二,中国生命观以“道”与“德”为主旨,认为一切生命的存在和运行都是在“道”之中展开的,“道之在我谓之德”,生命体道行德方能完整;第三,中国生命观强调宇宙整体生命与个体生命的相互联系,个体生命的生成是宇宙生命的缩影,自然之“道”贯穿于整个生命系统;第四,中国生命观体用合一,生命不仅是合“道”的,生活也是用“道”的,中国古代的生命观体现出生命从无到有、从有到生的过程,涵盖了生命的全部阶段的哲学观念,统筹个体生命、社会生命、自然生命的命运共同体的健康发展[3]。

《黄帝内经》的生命观框架是围绕“天地人三才”所展开的,这与中国传统的生命观框架基本一致,以整体的角度去视察宇宙自然这个“大生命”,但是又兼顾了形形色色的个体“小生命”,从而概括为“天地人”的生命体系,在这个系统中,个体的生命得到了解放,展现出独有魅力的同时,又反射出整体生命系统的精髓,整体与个体之间良性互动,使得这种生命观有了更深刻的表达和更完整的意义。这里的个体生命不能只理解为生物意义上的生命,按照马宝善的话说,就是涵盖了宇宙自身以及其中大大小小的存在,甚至于不可见的、未被观测到的都是生命概念的延展。当然,《素问·宝命全形论》说道:“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1]230,把人作为生命的主要体现,以人为中心,将人的生命观念辐射到万物之上,这就是《黄帝内经》对生命观的表达。

人以天地之气生。《黄帝内经》认为人之生命的构成来源于天地,《素问·上古天真论》说真人“提挈天地,把握阴阳”[1]23、至人“和于阴阳,调于四时”[1]24、圣人“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1]25、贤人“法则天地,象似日月”[1]25都离不开天地造化,而人之所以能和天地相应关键在于阴阳之道,“人生有形,不离阴阳”[1]232,阴阳是连接人与天地的途径,这是人作为个体生命在宇宙自然中的生命自主,凸显出个体生命的光辉,展现了“天地之大德曰生”的生命价值。

人以四时之法成。如果说阴阳突出了个体“小生命”与整体“大生命”、人与天地之间的和谐呼应,那么四时五行(1)四时五行:四时就是春、夏、秋、冬和朝、昼、夕、夜。五行是指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则是强调个体“小生命”的特殊性质及其独立价值。人之身体取象于天地,人体运行的机制也得道于天地,而“能经天地阴阳之化者,不失四时”,因此,人身体内部的变化也和自然界的四时变化同根同源。刘宝义就形象地将阴虚内热象为春,将阳盛外热象为夏,阴盛内寒象为秋,阳虚外寒象为冬[4]。四时生于阴阳,五行本于四时而象五藏[5],四时五行共同组成个体生命的运行之理,使得整个生命观念变得立体饱满,“生”体现了生命的本体性,而“成”则是表达了生命的现实性,只有生命合“生”与“成”才是完整的。

《黄帝内经》创造性地将“尊道贵德”与阴阳四时五行融合在一起,建构了一个尊天地之道,贵大业盛德的生命观,以阴阳作为生命存在之本,以四时五行作为生命运行之道,贯通“天地人三才”,形成了人与自然天地同生共长的生命观念,从“生命”中观察、探索、揭露宇宙生命之真谛。

二、阴阳之道为生命存在之本

《黄帝内经》多次讨论阴阳与人之生命生成的关系,“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1]231(《素问·宝命全形论》),“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其合之于人”[6]1161(《灵枢·阴阳系日月》),许多篇幅更是以阴阳为题目,而最为直接地把阴阳定义为生命本原的论述要属《素问·生气通天论》中“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1]33,把生命的根本归因于阴阳。何谓阴阳?“黄帝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故积阳为天,积阴为地。阴静阳燥;阳生阴长;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此阴阳反作,病之逆从也”[1]54(《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这里的阴阳很明显是从天地万物的生成角度不断推演出的,阳为天、阴为地是自然界生成的条件,共同构成了生命的生存空间,自然界的生长收藏、寒来暑往体现在人的身上就是生老病死,因而人受命于天,也要效法于天,理解阴阳的形成与变化,也就理解了疾病的形成与变化,但是这种朴素的阴阳思想不是阴阳的全貌。

阴阳概念出现的非常早,在甲骨文中就已经出现了“阳”字,在金文中阴阳作为复合概念使用,其原义是指日光的向背,最早出现今天我们所理解的阴阳概念应当是在春秋时期,一开始用以描述自然界的变化,后来内容不断丰富。在《周易》里面可以看到阴阳已经是变化的最基本要素,阴阳二爻相互交替,最后组合成八八六十四卦象。老子进一步抽象化、哲学化,使得阴阳思想更具有本体性,《老子》第四十二章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7],反映出两个关键的特点。第一个特点是阴阳具有生化万物的属性,是天地万物生成演化的力量;另一个特点是相互平衡、相互制约的作用,万事万物只有达到阴阳平衡的状态,才能长生久视。在这种生命观影响下的中国养生哲学兼顾了身体与心灵、肉体与精神,在两种维度上执行养生的观念,是具体的、实践的、顺应自然的生命观。

战国时期的稷下黄老道家将人之生命归于“精气”,《管子·内业》说到“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为人”[8]879。精气说脱胎于先秦时期的气论思想,先秦气论以“天地之气”和“阴阳二气”作为基础,用以解释宇宙天地的生成和变化,更重要的是,“气”是天人相应的核心,包含了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以及“气”在天和人之中周流不息这两个重要命题[9]。战国时期,黄老学派援阴阳、儒、法等家入道,用“精气”来指称道。稷下黄老道家多以“精气”来代替道,应当说是一种创新。一方面“精”的概念继承了“道”的虚无、抽象的特点,也反映出“道”生化万物的特性,另一方面“气”是一种物质性的存在[10],因而“精气”就是一种介乎于有无、虚实之间的一种新的存在。精气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和与精,“和”代表着平衡,“精”则是对气更具本原性的说明。《灵枢·本神》也载:“故生之来谓之精”,生命的来源是“精”。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精气说除了是对“道”的新的解读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对阴阳思想的继承发展,以精气说为基础的稷下黄老养生哲学还蕴含着大量的阴阳思想。

而在对阴阳的认识这个问题上,周桂钿也曾经指出要避免一种误区,即认为阴阳就是单纯的阴气和阳气,阳气卫外、阴气藏精是以生理和医学的角度去阐释人体机能,然而这只是人体的生理现象,这种理解实际上有悖于中医理论,也有悖于中国哲学,阴阳所指的是事物的状态或者属性,阴阳二者互为补充共同作用为一个整体。换句话说,阴阳可以理解为一体两面,处于“负阴抱阳”的状态,即具有二重性。阴阳思想所具有的二重性也成为了中国哲学隐含的思想,尽管在论述中没有明显表述,但是,此后所有中国哲学思想基本上是离不开阴阳的底色。

战国时期的精气说在汉初受到进一步发展和延伸,出现了“元气”的思想。《淮南子·原道训》说:“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11]形、气、神三位一体,构成人长生的重要条件,而“精也者,气之精者也”,精气就是气中更高级的表现,也是支撑人活动的“元气”,属阳,人的形体属阴,所以无论是精气说还是元气说,它们的生命观基础都是阴阳思想。

《黄帝内经》也记载:“故天有精,地有形”,所以在《黄帝内经》中,天地之阴阳为人的外在自然提供了可能。而在人的内在,“故背为阳,阳中之阳,心也;背为阳,阳中之阴,肺也;腹为阴,阴中之阴,肾也,阴中之阳,肝也;腹为阴,阴中之至阴,脾也”[1]48(《素问·金匮真言论》)。前为阴,背为阳,任脉为阴,督脉为阳,身体为阴,元气为阳,“外者为阳,内者为阴”,整个人体就是阴阳交互的生命体,天地阴阳的对应关系也在人的身体构造中彰显。故人就是兼具阴阳的存在,或者说阴阳是人存在的依据,阴阳思想就是身体系统和生命存在的核心。

空间上阴阳是宇宙生成和本体的基本要素,在时间上阴阳也有更深的哲学意义,“阴中有阴,阳中有阳。平旦至日中,天之阳,阳中之阳也;日中至黄昏,天之阳,阳中之阴也;合夜至鸡鸣,天之阴,阴中之阴也;鸡鸣至平旦,天之阴,阴中之阳也”[1]47(《素问·金匮真言论》)。在时间上古人先把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分为二分为天之阳与天之阴,再在天之阴阳中分一个阴阳,这里不但说明了在时间上阴阳思想有着深刻的表现,而且最能展现出阴阳平衡思想的具体内容,这是在一日的时间上进行阴阳的论述。在一年的时间中,也分为阴阳两个部分,以冬至和夏至作为分界点,从冬至到夏至分为一阳生,另一部分为一阴生,在卦象中最为直接,《易》中第二十四卦复卦是消息卦,代表农历十一月,也就是冬至的月份,卦象上面为坤卦“”下面为震卦“”,寓意着阳气逐渐复苏生起,因而在整个时间构成上,阴阳的思想成为年月日循环往复的重要理论依据,阴阳所构成的时间与空间共同组成了人的外部生存环境,这种天地大宇宙、人体小宇宙的生命观在后来道教经典中屡见不鲜,所以宇宙的本质是生命,是活动的、有生机的,故而中国古代诞生的思想也是充满活力的,生命在中国哲学中成为了超越个体寿命的哲学概念。

天地阴阳不但是自然本体,同时还是德性本体,这也是中国传统生命观的特性,“生命”体道而生,合德而行。《灵枢·本神》道:“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气也。德流气薄而生者也”[6]934。生命在存在上受本原之气而自然生成,这是生命的道生,在德性上受到“天德”的主导,是谓德行。《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曰:“天气,清净光明者也,藏德不止,故不下也”[1]29,上天有阴阳之道、万物之德,但是藏于内,生命禀受德气才能完整,德气是生命运行的动能,这种自上而下的自然生命观在突显出人类生命体贵为“万物之灵”的同时,又反映出个体生命与宇宙生命的协调统一。

因此,在《黄帝内经》生命观中所论述的阴阳一方面包含了朴素的阴阳思想,另一方面又吸收了以阴阳思想为基调、不断演化发展的生命哲学理论,把“阴阳”当作宇宙自然生命的本原。不妨再往前推一步,“阴阳”只是本原的特性,而真正的本原不可名状,在中国哲学中以“道”代称,阴阳是生命本原的性质。所以,《黄帝内经》的生命观是以尊“道”为基础,在本体论的意义上以阴阳之道确立生命存在。

三、四时五行为生命运行之道

《黄帝内经》中多次提及四时和五行,然而“四时五行”作为一个复合概念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四时思想与五行思想原本应当是各自独立的体系,后来逐步发展为一个相互补充的庞大体系,从《黄帝内经》生命观的建构来看,五行主要体现是生命的形成法则,四时主要体现生命的运作法则,四时五行合为一体,成为生命运行之道。

先来看五行思想,《黄帝内经》认为“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不离于五,人亦应之”[6]1296,人应当与“五”相应,“天有四时五行”,“人有五脏化五气”,五行变化成为生命活动运行的根本法则,与阴阳观念有所不同,五行思想一出生便带有很强的抽象性、概括性和较普遍的方法论意义[12]。最早描述五行思想的著作应当是《尚书˙洪范》,“五”这个数字已经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在春秋的材料中已经出现了五音、五味、五色等名词,到了战国更是出现了五气、五帝、五毒等条目,可以说以“五”为核心的概念体系日益成为中国哲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门类。五行的描述最初是一种并列的关系,用金木水火土来描述自然界的物质构成,但是,随着人们不断思考和研究,发现了各个属性间相生相克的联系,再将五行与天干地支和方位结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五行系统,五行相生思想成为了宇宙生成的重要基础,也不断被医学和哲学吸收,五行相克思想则侧重于研究历史发展和王朝更替。到了战国时期,五行相生思想再与阴阳思想深度融合,成为阴阳五行,标志着五行相生理论的发展和应用已经达到了日臻成熟的阶段。

既然阴阳为人的存在提供了内外的依据,那么五行作为生命法则同样也存在于外部和内部两个领域。在外部时空中,五行对应着五个方位,也与天地气象相联系。方位不同,也就使得相互存在差异,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在《素问·异法方宜论》中讲到了不同地域有不一样的疾病和治疗方法,而产生差异的原因就在于各个地方的气候、地势不同,也就是五行之中的天象不同,代表的五行各不相同,所以才会产生地区病,在中医救治时则需要考虑这些问题,辨症下药,这便是“故圣人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这是将人与天地比类取象,通过五行相生相克来理解和把握人与自然的关系,再从自然运行的规律中找到符合人长生的养生、治疗之法。

而在人体内部五行思想集中体现在人体的身体构成上,“先立五形,金木水火土,别其五色,异其五形之人”[6]1297(《灵枢·阴阳二十五人》),先确定了五形元素,在物质基础上建构了生命理论,“上古使僦贷季,理色脉而通神明,合之金木水火土,四时八风六合”[1]122(《素问·移精变气论》),认为人的色脉就是符合五行而运作的,色为外在显现,脉为内里迹象,合为人之生命。在五脏的关系上面,每个脏器所具备的属性不同,功能也不相同,彼此之间相互配合,“五脏化五气”,共同作用才能使人体机能正常运转。“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心主舌。……中央生湿,湿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脾主口。……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生肾,肺主鼻。……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肾主耳”[1]60-62(《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将东—风—木—肝、南—热—火—心、中—湿—土—脾、西—燥—金—肺、北—寒—水—肾对应,把地理方位、天地气象和五脏与五行配对。

《黄帝内经》所讲的五行思想,不仅仅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其中还包括了五色、五味、五气等内容,是以五为核心,包含宇宙万物的系统,李泽厚在《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中提及关于“五”的看法,古代以“五”为主的文化集中在东方和中原地区,而在西方地区有以“六”“八”为主的文化[13]。五行思想是建立在朴素元素论之上的,以“五”的数与象为属性的,相生相克的循环系统,元素只是意象和代表,《说文解字》释:“行,道也”。五行思想应当是更具抽象化、哲学化的本体性思想,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五行是生命形成和运作的规律法则,是天人合一的“道”。

五行再与四时相结合,形成了完整的生命观。五行与四时相融合多是集中于战国时期,《管子·四时》说到:“东方曰星,其时曰春,其气曰风,风生木与骨。……南方曰日,其时曰夏,其气曰阳,阳生火与气。……中央曰土,土德实辅四时入出,……西方曰辰,其时曰秋,其气曰阴,阴生金与甲。……北方曰月,其时曰冬,其气曰寒,寒生水与血。”[8]782-793这一段的主要内容虽然是关于四时政令的布施,但是也可以看到五行思想和四时之间的密切联系,白奚认为,这其中的重要人物便是邹衍,他在五行相生说的基础上,将五行与四时相结合,传承了四时教令的政治哲学[14]。兴许是道家及其衍生学派的“身国同构”观念,稷下黄老学派将四时思想发挥在个人的修养中,四时思想在国家治理中告诫统治者在不同的时节颁布合适的政令,映射到人的身上则是要求人们要顺天应时,天人相应。例如,《管子·幼官》中记载“春季‘八举时节,君服青色,味酸味,听角声,治燥气,用八数,饮于青后之井,以羽兽之火爨。’”[8]142后面还论及其他三个季节,给出了具体的养生方法,这种保养的方法也成为日后道教养生术的基础。

邹衍还明确提出了“季夏”的观念,郑司农引《邹子》佚文曰“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拓之火,秋取柞槽之火,冬取槐檀之火。”[15]这是对五行思想和四时思想融合所做出的推进,在《管子·幼官》中出现了三十时的时令,成为五行历,区别于二十四节气的四时令,刘宁认为五行历被四时历所替代正是邹衍等阴阳家所为[16],具体本文不详细展开。无论如何,从上述内容中可以得出,战国稷下阴阳家试图通过对四时思想和五行思想的调和建构新的时间体系,这个体系最开始也许是政治领域的,但是在后来的发展中逐渐在医学、哲学领域中占据主要地位。

《黄帝内经》中体现了四时五行在生命哲学中的进一步融合。结合《黄帝内经》有关四时五行思想的论述,四时生于阴阳,五行本于四时而象五藏[5]。“能经天地阴阳之化者,不失四时”[1]231,“天有八纪,地有五里。故能为万物之父母”[1]66,四时受阴阳的影响,反映了天地阴阳的变化,以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八个节气为代表的四时和以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为表现的五行成为了生成万事万物本原,如同“道”一般悬立于生命之上,暗含于生命之中。

并且也说明了四时五行的思想是继承阴阳思想的,四时五行是在阴阳思想的基础上丰富和完善的,《素问·宣明五气》载:“五脏所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是谓五脏所藏”[1]224,五脏藏“神”构成了中医神识系统,如何理解“神”?《灵枢·本神》载:“故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6]934,如上文所述,生命来源是“精”,这里应当指的就是精气,而精气是对“道”的发展,其思想基础正是阴阳思想,两精相搏在生命观中的表达应当就是“阴阳”相互交融影响而生成生命,“神”是生命生成的媒介,也是“阴阳”交互的变化功用,《荀子·天论》说:“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所以五脏藏“神”的理论说明五行思想的生命构成论接续了阴阳思想的生命生成论,如果说阴阳思想是生命存在的本体论依据,那么五行思想就是生命构成的现实表达。

《素问·金匮真言论》也指出,要以“五脏应四时”,这才谓之得道。时间作为人身体健康的外部条件,给予生命观变动不定的因素,然而这种变化是合乎天道规律的,之所以能够成为生命运行的法则,也正是因为四时与五行是相互呼应的,四时是外在的自然变化,五行则是内在的运行规律,二者一一匹配对应便有了功用,再根据季节不同搭配不同的养生方术,故《黄帝内经》上说治病养生的原则是“合人形以法四时五行而治”,正是因为人之生命合于四时五行,才能以四时五行之法来治理。

正是有了四时五行思想的补充,《黄帝内经》的生命观建构才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记载“余闻上古圣人,论理人形,列别脏腑;端络经脉,会通六合,各从其经;……四时阴阳,尽有经纪;外内之应,皆有表里,其信然乎?”[1]59人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是和外在六合与四时相对应的,人之生命依据五行而有了生成的源头,但是这种生成结果是静止的,四时思想为原本五行生命生成的建构提供了更丰富的变化,生命观念也从存在走向了存活,在本体论的意义上仍然表达了“存在”,实现了从“生物”到“生命”的哲学飞跃。

这也与应天顺时、天人相感应的观念离不开关系,这里的“天”以及四时、五行所包含的除了本身的内容以外,还蕴含着其中的“道”,因此天人感应也即“道”人感应,无论人如何保养身体、保全生命,都是在遵循“道”的基础上开展的,四时五行以“道”为核心来构建生命体系,生命最终又回归于“道”本身。

四、结束语

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丰富多彩,大体上可以分为儒释道三家,而其中儒道两家更是中国本土的文化,内容上和思想上是其他文化的根基和灵魂,并且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不断发展,是民族精华的凝练。

《黄帝内经》是中国医学的集大成作,其成书时间虽然仍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但是大致的时间段是战国到西汉,而这段时间正是中国哲学思想的建构时期,中国传统思想的根源性观念都可以追溯到此,从内容上来看,《黄帝内经》中也是融合了儒道两家的重要思想,结合医学理论而著成的一本内含哲学、医学、天文学等学科的重要经典。如同李零在《中国方术正考》中就中华文明起点对中国文化进行思考,并且高度赞同张光直提出的中国属于“连续性的文明”的观点[17],认为在本体论的认识上,中华文明始终保持“民神杂糅”的特点,这也是“绝地天通”的历史意义。而在中国近代化的过程中,我们自己的学术传统、知识体系受到冲击和破坏,所幸中医思想得以保留。因此,当我们回顾《黄帝内经》中的生命观的发展和建构时,会发现中国古代生命观念是以阴阳、四时五行作为思想的基础,以“天地人”为框架,并且中国生命观也是在长期发展中不断完善,最终成为较为系统的理论,而阴阳四时五行不单单是在医学领域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中国古代思想、科技、宗教等文化也都是在阴阳五行思想的基础上建立的。

生命是宇宙的本质,个体的生命是自然的产物,综观整个阴阳思想和四时五行思想,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黄帝内经》以阴阳为根本,以四时五行为规则,形成一套庞大系统的生命观,在这种生命观的影响下,中国医学才有更具功效和特色的治疗理论,中国哲学才得以产生更宏大的生命视角。阴阳四时五行思想作为中华民族的瑰宝,无论是在哲学领域、医学领域、政治领域还是生态领域,始终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中华民族对于人、对于生命的敬畏也正是这些思想的体现,整个中国思想便是“活泼泼的”,中国哲学天然带有“生命哲学”的属性。正是因为对生命的十分重视,才诞生出对于生命长久的追求,进而产生了古代医学和养生哲学。中国的生命观可以以“道”一以贯之,但是绝不是抽象的、孤悬的,中国的生命观念又不单是思想与理论,还考虑到具体现实,反映出人与自然的关系,如同阴阳一样和谐统一,是高度统一、内外合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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