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人都爱黄永玉
2023-11-05
6月13日,中国国家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黄永玉先生逝世,享年99岁。
出生在战争年代的黄永玉,见过战争硝烟,也经历过时代变迁,挨过饿、受过穷,但从苦和痛中,他还是活出了不同寻常的乐观豁达。
“对死我是一点也不畏惧,我开玩笑,等我死了之后先胳肢我一下,看我笑不笑。”
“我已经写好遗嘱了。骨灰不要了,跟那孤魂野鬼在一起……朋友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天看看云嘛。”
黄永玉原籍湘西凤凰,1924年出生于湖南常德。出生几个月后,父母便将他带回凤凰。
黄家在当地属于书香门第,爷爷黄镜铭给曾任北洋总理的熊希龄做了几十年事;父亲黄玉书在师范学校学习音乐和美术,会画画,爱音乐,还能弹一手好风琴;母亲杨光蕙毕业于省立第二师范,是凤凰城里第一个剪短发、穿短裙的女性。
祖父过世后,黄家家道中落。1937年夏天,无力抚养儿子的黄玉书,将黄永玉托付给即将赴厦门集美学院工作的堂弟。13岁的黄永玉离开了父母的庇护,开始了漂泊生活。
少年黄永玉性格顽劣,绝不是一个好学生,“在集美两年,留了5次级”。但他喜欢学校的图书馆,也有不少老师喜欢这个桀骜又有灵气的少年。
然而纪律终究是纪律,在他又一次充当打群架带头人,并受到学校处分后,15岁的黄永玉离开了学校,开始了漫长而辛苦的流浪。
彼时,正值抗战全面爆发,他“靠捡拾路边残剩度日”,从福建山区小城德化瓷器小作坊里的小工,到泉州战地服务团的美工,黄永玉学会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
“我进入社会之后,周围人一直对我很好,大概觉得这个孩子能吃苦,做人过得去。到哪里给人画像,剪个影,人家都喜欢我。”那时的黄永玉依旧不改其顽劣本性,浑然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姿态。
17岁那年,在福建泉州,黄永玉暂住一个朋友家。对门有一座大庙,庙里种着很多玉兰花。黄永玉第三次攀上大树摘花的时候,树下一位老僧喊住他,叫他下来。
“老子高兴,要摘就摘!”跟老和尚说话时,少年气盛的黄永玉一口一个“老子”。后来他才知道,這位老和尚就是大名鼎鼎的弘一法师。
黄永玉问弘一法师要一幅字,对方也答应了,嘱咐他四天内来取。黄永玉去别处玩了一个星期后回来,弘一法师已经圆寂,留给他一幅手书:“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
在动荡不安的生活中,黄永玉度过了抗战时期。不过,粗粝的生活铸造了他顽强的生命力,也为日后那个令人叹服的黄永玉打磨了雏形:
他在小学任过教员,在剧团搞过舞美,在报社当过编辑,还干过电影编辑。无师自通的木刻,风格鲜明而独特,不仅成了他赖以谋生的法宝,还赢得了行家里手的赞誉。
更为难得的是,这一段艰难世事并没有成为他的阴影,相反,诸多前辈对他这个年轻人的关爱和提携,成了他一道永驻心灵的阳光。
“那时候巴金先生、唐弢先生、臧克家先生,还有萧乾……很多文化界的老前辈,都花时间为我的生活帮忙。我要拿同样的感情对待别人。小时候人家对我这么好,长大了怎么能对别人不好?”
在黄永玉的人生故事中,表叔沈从文是必被提及的一个人物。
沈从文的母亲与黄永玉祖父是亲兄妹,但早在黄永玉出生之前,沈从文便走出湘西。直到40年代,各自奋斗在人生道路的叔侄二人开始通信,从此结下一生情谊。
虽然出自同一地域,但两人性格又截然不同。“他(沈从文)这种性格在凤凰来讲比较少,像水一样,很柔顺,永远不会往上爬。而我是比较典型的湘西人,从小靠拳头打天下。”
沈从文跟黄永玉说过的五个字让他终生难忘:爱,怜悯,感恩。
黄永玉后来写下了很多关于沈从文的文字,这两个相差22岁的表叔侄的不同人生轨迹也映照了那一时代知识分子的艰难历程。
1982年,在黄永玉的劝说和催促下,80岁的沈从文最后一次回了凤凰。在家乡,沈从文与妻子张兆和住在黄家老屋里,大伙儿都在一起,“很像往昔的日子”。沈从文静静地喝着豆浆,吃着油条,望着周围的群山和老屋沉思,有时还去听“高腔”和“傩堂”,听到最后哭了。
几年后沈从文生了一场大病,再也无法远行了,他对守候在床边的黄永玉说:“要多谢你上次强迫我回凤凰,像这样,就回不去了……”
人们常说,这世上除了真正的湘西外,还有另外两个:一个在沈从文的笔下,一个在黄永玉的画里。
无论是绘画,还是文学,黄永玉都没有机会接受过系统的学习和训练,几乎都是自学成才,而这份不曾拘束过的“自在”也成为黄永玉作品中最大的特点,自成一派。
他的画妙笔生花,写的文活泼有趣。画鹦鹉,配文“鸟是好鸟,就是话多”;画猫头鹰,写道“人们错误地把我们的眉毛当作耳朵”;画老鼠,配字“我丑,但我妈喜欢”。
2013年,国家博物馆举办了“黄永玉九十画展”,在展览的众多作品当中,有一幅作品意外走红。一幅丈二巨作书法作品中,文字赫然写着:“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其实,晚年的黄永玉仍然保持着年轻人的心态,活成了一个“老顽童”。
七十岁,他手书“余年过七十,称雄板犟,撒恶霸腰”,八十岁,他手书“八十脸皮太厚刀枪不入”。九十岁的自画像,赤膊赤脚、坐地大笑,无拘如婴儿。
他拒绝任何大师头衔,“我算什么大师?”在他自印的名片上,没有电话,没有单位,没有官职,只有一个他自创的头衔:黄永玉享受国家收费厕所免费待遇(港、澳、台暂不通用)。
98岁那年,黄永玉出版了诗集全编《见笑集》。被问到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他回答:“写得不好,请原谅,又显得很谦虚,又显得很得意。”
有一个90后网友曾在微博上问黄永玉:“您一生当中最骄傲和最失意的事情是什么?”黄永玉答道:“我一辈子没有什么骄傲和失意的,我从来没有丢失自己。”
这是他在《世说新语》里最喜欢的一句话:“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所有的传奇都有尽头,那个说“老朋友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趁我没死快夸我”的老头儿,静静告别陪他热闹了一辈子的世界。
我与我周旋了一辈子,黄永玉只是黄永玉。
(来源:央视网微信公众号2023-06-14)
黄永玉说黄永玉
这篇文章,我们精心挑选了黄永玉作品中谈及自己人生观念的文字,看看黄永玉是如何谈论黄永玉的。
01
我不是绝对不下棋,只是没有心思在棋盘上,我不可能赢棋,想当然会输棋。只顾眼前一味可以吃子儿的时候,对手不单吃了你的子儿,还诡秘地准备动摇你的山河根本。这有点浪费自己感情;完全犯不着惹这场麻烦嘛!找一个薄本子书看看多好。我这光讲的下棋,打牌就更谈不上了。打牌是赌。赌大赌小都是赌。培养人的“孤注一掷”“勾心斗角”,谋算精神。我這种从小一个人在社会上混,点点滴滴都是汗水得来,实打实,没有侥幸的勇气。刻木刻也是一刀又一刀在木头上啃,一根线一刀刻错了,要难过好几天。狂不起来,也耍不出狂劲。
02
笑,一个人有恃无恐的时候才会发生。虽然老汉我八十来岁的人咧开嘴巴“造型”并不好看。宋词有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老汉我因为胆小遇到好笑的事情总是采用一种战术:“笑得赢就笑,笑不赢就跑。”
老子说过:“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老汉平生细细想来,应属第三类之“士”,是个闻道则“大笑之”的人。老汉我一笑,就更显得“道”这个东西更有道理,而老汉我就十分之没有道理了。
说实在的,老汉我时常无中生笑,无事生笑,笑不可抑。且为此常受到白眼,受到“嘘场”。
03
好友张五常曾提到我不驯的“美德”,说是在某种长期的特殊生活环境下,我还保持了某种可贵的“纯真”。
他心地太善良了,把一切都看好。其实,他比我“纯真”得多;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站在太阳下的坦荡,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他的周围、这个世界,欣赏和鼓励他这么做,相信他的诚实。
我是个受尽斯巴达式的精神上折磨和锻炼的人,并非纯真,只是经得起打熬而已。剖开胸膛,创伤无数。
五常相信权威,他是在真正权威教育下加上自己的天分,把自己弄成如假包换的权威的。
我从小靠自己长大。一路上,只相信好人。权威当前,没有办法的时候,口服心不服,像个木头。雕成了表面老实,实际调皮复杂的“皮诺曹”。历史的因袭太多,医治过去遗留的伤口比克服未来的困难的分量沉重十倍。
在我的一生中,略堪告慰,艺术上还算吃苦耐劳。但吃苦耐劳不是艺术成果。
(来源:新京报2023-07-02,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