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抑或归人

朝颜

1

那时候，时光已然成形

一棵龙爪榕最先找到了水

水是黄姚古镇的镜子，照见

五百多年的美人，一日日

临水梳妆。有时候

慵懒随意，披头散发

有时候玉立亭亭，面容皎洁

秋天了，没有一片叶子

从榕树的枝头落下来

仿佛她只负责一年年生长

永远也不会老去

而我在老去啊，我在老去

风一次次吹开我半生的漏洞

去哪里寻找修补的材料

去哪里寻找一块石头，靠住

它的坚硬，抵抗周身疲惫

风掀动树叶，仿佛

搖落一地笑声

她在笑我吗？用了四十年光阴

仍旧没有遇到一条

属于自己的河流

悲伤的是，我已站在了姚江边上

却仍旧是一位过客

2

秋日微凉，在许多个拐弯处

我停下来确认前方

有些人一生都在徘徊

有些人只认定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坐在姚江边的老人

一定习惯了水的温柔

世界上高楼大厦那么多

只有建在水边的那座吊脚楼

配得上他的从容和淡然

他在龙爪榕的树荫下卖草药

疗治南来北往的人和纷纷扰扰的暗疾

我害怕这样的时刻

被人一语道破体内的虚弱

3

一些人在水边画画

他们热衷于描摹古桥、老屋、庙宇

和旧时光的样子。他们

画不出我低低的叹息

不是刻意回避，而是太过年轻

我想起祖母的咳嗽

和她最后的坐姿，最后的坚守

在江南，多少个荒凉的夜

被衰老和疾病带走

4

一对鸟儿正在加固自己的巢穴

龙爪榕所看见的两情相悦

我都看见了。美人的胸怀

不仅容纳繁衍生息，也容纳

世间所有的风尘仆仆和匆匆往来

我需要捧一把姚江的清水

洗净我的沧桑

其余的流水，都留给别人吧

养他们的肠胃，净他们的衣衫

洗他们的农具

我只是想，将我的衰老、白发

和暮年的慈祥搬到黄姚古镇

搬到龙爪榕的荫护之下

用姚江之水，将曾经的过客

养成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