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文/赵海杰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也将以医生的身份坐在患者面前，我无数次地期待着这样的画面。我想到那时候，我仍然会想起“白衣乡路”，想起基层医疗实践，这些记忆会不断提醒我，要做一名真正的好大夫。

记得在协和的全科医学课程中，有一次我跟随社区大夫到丧失行动能力的患者家中为他们抽血。进门前，我们主动拿出鞋套正换着，只见开门的是患者家属，一位60岁上下的男性，他连连说着“不用换，不用换”。招呼我们进门后，他领着我们走进一间卧室，可能是由于寒冷，房间门窗紧闭，里面弥漫着异味，即使我戴着口罩也仍感觉到有些刺鼻。男人的母亲，一位虚弱的老太太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鼻腔连着导管，导管的另一端连着床边的家用制氧机。

“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她真的太累了。”我们一边倾听他诉说照顾病人的不易，一边开始了手头的工作。“我自己也一身的毛病，好多东西我也不懂，还好你们来了……”男人坐在一旁，面露苦涩。

老太太非常虚弱，在我们的整个操作过程中，她都闭着眼睛无法配合，因此需要一个人固定住老太太的手臂，另一个人再进行操作。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我们讲话，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家里来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只听得见她沉重的喘气声。

“辛苦了，辛苦了呀。”完成一系列工作后，我们收拾着医疗用具，准备离开，那位家属连声道谢，目光里充满了感激，愈发湿润的眼眶里仿佛还有些不舍，反复地询问着我们，能否再做一些什么。

“您看，这个尿袋上周就该清理啦！”

“啊？是吗？您看现在您能帮忙给换了吗？”

他面露难色，但仍用略带试探的语气小声地询问，似乎他也清楚这并不是我们今天的工作内容。迫于时间和条件有限，我们只能向他解释清楚原因后无奈地离开了。

回学校的路上，我内心并不平静，那种临别时的“不舍”似曾相识。

在2021年初“白衣乡路”的四川景福实践中，我作为支队长同乡镇卫生院的相关负责人一起策划组织了短期的患者随访。其中有一位老奶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我们去到她家时，才得知她已经走另一条小路去接我们了，所以彼此错过。不一会儿，老奶奶回来了，一见我们，她就很开心地疾步走来，招呼我们坐下。我们为她准备了一箱牛奶，当她接过我们的礼物时，更是激动起来，大声说：“哎哟，你们对我这个老太太真是太好了！”

我犹记得当初高考报考医学志愿时，自己年少懵懂，觉得医生很“酷”，很厉害。而在“白衣乡路”上真正看见过、感悟过、思考过基层医疗之后，我才真正坚定了自己学医的决心，也坚定了成为一名好大夫的信念。

交谈中，我们了解到，老奶奶全身都是病，现在每个月还要靠同样年迈的丈夫坐班车到县级医院拿药，但她却显得非常乐观健谈，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个疾病缠身的人。话语间，她一直用大嗓门绘声绘色地描述她住院期间医生对她有多好，护士有多谦和。“乔医生对我好得很喔！住院的时候，他和护士都把我照顾得很好！现在我没住院，他还是隔段时间就要来看我！”老奶奶口中的这位乔医生便是她的主管医生，此次也正是乔医生带我们去老奶奶家里随访的。

我们一边聊着，乔医生还在不时地询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并叮嘱她注意一些饮食和生活习惯。老奶奶总是回复：“哎呀我好得很哦！多亏了你们把我照顾得好！真是太谢谢你们咯！”

直到临别时，老奶奶的眼神里才闪过一丝忧伤与不舍，一直挽留我们。她紧紧拉着医生的手，反复说着感谢。我们上车后，她孤零零地伫立在田野上，一直目送着我们，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

还有一次，我们随访的另一位老奶奶家离镇上有一段距离，开车都需要半个多小时，后面一段路还是单车道的水泥乡道，交通不方便。老奶奶的住房是老式的土坯房，外墙有明显的剥落和开裂。老奶奶之前因为冠心病、心肌缺血等问题在镇医院和县医院都接受过治疗，现在平时会按时按量吃药，吃了药感觉病情有所缓解，只有等到病情严重影响正常生活时才会到医院就诊。即便这样，她一年也会住两三次院。她相信医生，家里人也会主动让她看病，她坦言，她知道她的病治不好。当回忆到医生说她“随时有危险”时，她笑着说：“我不怕死，一下子死了，倒轻松。”

访谈中，我们悄悄问了同行医生，老奶奶为什么不安装心脏支架，医生告诉我们，身体原因是一方面，更主要的还是经济原因。老人爱笑，说自己病情严重的时候在笑，送我们离开时也在笑，但如今回忆起这笑容，却也多了几分苦涩。

在医院工作，几乎都是医生目送患者离开，在“白衣乡路”的随访中，给我印象最深的画面，恰是患者和家属目送我们离开时，投来的充满辛酸与不舍的目光。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又感觉自己所能做的太少太少。

我犹记得当初高考报考医学志愿时，自己年少懵懂，觉得医生很“酷”，很厉害。而在“白衣乡路”上真正看见过、感悟过、思考过基层医疗之后，我才真正坚定了自己学医的决心，也坚定了成为一名好大夫的信念。

目前尚处于学习阶段的我充满了向前的动力，充满了不断提升自我的恒心，也充满了迎接各种困难的斗志。我想，对于医学生来说，真正到基层医疗中去看看这样的情景，能够帮助我们明白为什么做医生需要悲悯，从而在心中真正播下济世救人的种子。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也将以医生的身份坐在患者面前，我无数次地期待着这样的画面。我想到那时候，我仍然会想起“白衣乡路”，想起基层医疗实践，这些记忆会不断提醒我，要做一名真正的好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