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瞰式”都市影像的视觉文化分析
2023-11-01秦红雨
【摘要】伴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出现了一系列“鸟瞰式”的都市媒介景观,这些景观表现为组织化的都市形象宣传片、娱乐化的都市影视意象、平台化的位置景观、个性化的无人机拍摄的短视频,其在视觉思维、视觉内容、视觉角度方面有着独有的特征,蕴含着认识都市空间和当今视觉文化生产的别样价值,成为独有的“鸟瞰式”美学。
【关键词】“鸟瞰式”观看 都市 媒介景观 视觉文化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6-058-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6.009
从热气球到直升机,到卫星,再到无人机,借助日益发达、便捷的视觉媒介技术,世界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鸟瞰式”景观,也展现着人类不一样的认知与雄心。“观看介入了我们与世界的关系”,[1](19)从《话说长江》《再说长江》到《鸟瞰中国》《航拍中国》等纪录片的热播,以及各大都市越来越多的“鸟瞰式”宣传片、卫星地图、位置打卡、无人机短视频乃至新华社卫星新闻实验室推出的系列产品等,内容丰富的影像通过鸟瞰的方式来呈现,给观众开启了一段“天际遨游”,形成了非常多元的“鸟瞰式”景观谱系。不同的空间实践产生不同的空间表象,也形成不同的视觉框架,同文化、意识形态也紧密相关。而今天,对人类社会空间产生最大影响的就是都市,纷乱的都市空间,让空间秩序遭到了很大的破坏和重组,而用鸟瞰的视角重新审视空间,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从地面的角度看,它表达了对空间秩序的分解,从空中可以看到意想不到的清晰景观。”[2]因此,越来越多的“鸟瞰式”镜头对准了城市,生产了众多的城市风光宣传片、影视剧、无人机短视频,“把都市鸟瞰式风景融入影像故事的讲述中,展现着中国都市的形象变迁和美好前景……形成新的视觉场域,成为中国当代文化风景中不可忽视的存在”。[3]
一、“鸟瞰式”都市影像的分类
今天,在都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中,“现在的景观已变成一种通过多种远距离俯视表现的视角,在已知或至少可知的地球表面进行的设计实践”。[4](178)因此,随着鸟瞰的工具及技术的不断发展与多元化,“鸟瞰式”景观一再融入影像故事的讲述中,涵盖了照片、影视、短视频以及纪录片等多种视像形态,展现着中国都市的形象变迁和美好前景,容纳了社会变迁、城市流变以及人城互动等丰富的文化内涵,鸟瞰也成为“辨认日趋复杂的跨国城市及其善变的文化形态唯一可行的方法”,[1](19)这无疑打开了我们认识都市的一扇窗口,不仅让我们全面地审视,也让我们浓缩性地思考,去寻找“意义之城”。根据鸟瞰主体的不同,“鸟瞰式”都市影像可以分为以下四类。
1. 组织化呈现的城市形象宣传片
城市形象宣传片是一个城市有组织地彰显视觉、建构自身、传播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呈现了城市变迁最直观的记录和认知,也成为当代城市急剧变迁的缩影和记忆。这些城市形象宣传片,是借助卫星、直升机、无人机技术,通过空中拍摄者的眼睛,以及严密的策划,从空中呈现一个城市的鸟瞰影像和标志性景观。从名山大川湖海的俯视,到各个城市上空的航拍,到鸟瞰整个中国,形成了非常丰富的鸟瞰谱系,展现着古老中华大地上的沧桑巨变。“在全球城市时代,不仅视觉化城市成了一个越发重要的问题,而且观看城市的主导范式也发生了重要的变化。”[1](76)相比于登高望远的随意性影像,城市形象宣传片则是精密筹划、精心拍摄、精细制作的都市景观图景:都市中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商业中心、自然资源是城市形象片的主体,城市天际线、灿烂夜景、壮观的建筑群、标志性的名胜古迹等,成为城市形象宣传片一再强化的影像。所以,在众多的城市形象宣传片中可以看到,标志性建筑暗含的历史呈现着都市时间的感知与标识,如北京城市形象宣传片中的故宫、长城,上海形象宣传片中的外滩、党的一大会址,重庆城市形象宣传片中的解放碑、红岩博物馆等。一方面,这是“鸟瞰式”都市影像在时间深度上所做的努力,力图呈现出都市在时间变化中的悠久历史和文化底蕴,成为都市文化展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增加了都市的可读性,“是媒介将都市转变为一种影像、进而借此代表都市生活的一种特殊形态”。[5](129)另一方面,炫耀性的都市景观也引发了很多批评,它们以十分雷同的方式构成了影像化的都市景观,化解了不同都市在“地理、空间上长期存在的异质性和丰富性”。[5](129)
2. 娱乐化的都市影视意象
在“鸟瞰式”都市景观中,特别突出的就是影视剧对都市的娱乐化呈现和展示:故宫、外滩、东方明珠、天津之眼、小蛮腰电视塔、朝天门等景物,不仅成为生动曲折故事的发生环境,更成为不同影视人物形象表演的舞台。这些对都市高度浓缩的“鸟瞰式”景观,成为辨识剧情发生空间乃至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场所,也用光影展现着影像的独特都市气质,成为辨识都市的重要意象。除了传统景点,现代超高颜值的新潮建筑也越来越成为鸟瞰的对象:《北京爱情故事》《恋爱先生》中,不断闪现的是中央电视台新址、中华尊、鸟巢等地标的全景式风貌;《安家》《完美關系》中,滨江大道、环形天桥、东方明珠、外白渡桥等上海地标性建筑频频出现;《欢乐颂》《好先生》《何以笙箫默》中更是不断闪现超高颜值的凌空SOHO,其鸟瞰下璀璨的夜景、前卫流线型外观更是让观众大开眼界。在这种“鸟瞰式”呈现中,纽约、伦敦、巴黎、东京、上海、北京等,成为产生不同情感、探寻人生意义的源发之地。也正是在对这些都市的“鸟瞰式”呈现中,都市成为人们可以接受并充满向往的欲望之城。影视作品中,“鸟瞰式”景观通过蒙太奇手法,在都市美丽而充满风情的展现中,试图弥合主人公所生活城市的巨大时空断裂,我们“开始生存在一个永恒的当下和一个永恒的转变之中,而这把从前各种社会构成曾经需要去保存的传统抹掉”。[6](418)在这样的转换中,所有深度的空间都在“鸟瞰式”的一瞬和快速转变中,变成一个平面的、感性的空间,一个被各种都市娱乐图像占据的空间,城市与乡村、精英与大众、艺术与商品、真实与虚拟、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等不再有清晰的界限,不断走向融合。甚至,“鸟瞰式”影视画面象征着都市,也限制着都市,其呈现的都市景观对于空间的抽离更加模糊、浓缩,更多是捕捉到都市空间的一个视觉意象,碎片化的视觉意象很容易模糊国家、民族、区域、城市的空间差异和文化意义,使人顿生很多似曾相识之感。
3. 平台化的位置景观
位置媒体这个概念是由Marc Tuters和Karlis Kalnins提出的,[7]其不仅仅能为社交和商业提供工具,“更重要的价值在于作为一种新的媒体形式,通过人们日常生活的应用,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人与环境、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8]今天,借助各种导航平台和位置媒体,人们的都市生活变成了数字生存:自觉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跑步打卡,乐于展现自己在城市的移动轨迹,通过位置分享邀请朋友吃饭、购物,甚至个性化地标识自己的位置……这便构成了一个丰富的、立体的、图像化的自我空间,也展现出技术支持下的另外一种“鸟瞰式”观看,“过去的‘我们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人生追问,变成循规蹈矩的、可测量的定位”。[3]虽然今天导航技术为人们的出行、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捷,但伴随着空间不断扩展和交通的日益复杂,都市人很容易在复杂的城市街景中迷失,只能借助位置媒体来定位自己的位置和指导自己行走,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位置分享,形成了一个日益丰富而又隐秘不可见的庞大景观群。从“鸟瞰式”景观的角度,我们认识到自我如何在“鸟瞰式”景观中被规定和限制,又如何在“鸟瞰式”景观中摆脱迷茫和手足无措,获得明确的方向感和目的角色。都市的无目的的漫游,被精确的导航代替,也形成了一种更加精准的位置文化。人们失去了漫游者的气质,目的明确,再也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人们失去了漫游者的精神内核,变成了一个目标明确、失去情趣的都市理性人。人们正在失去对自己的把握,越来越依赖位置媒体的推动和控制。都市的景观变成一个个目的符号,仅具有标记的意义。凯文·林奇所说的都市意象也正在演变成一个个位置符号,让人们的心灵迷失在“钢筋水泥森林”当中。线上线下的互动不断加速、深化,弥漫在整个城市空间中。这种趋势也改变了公共空间的产生过程,大数据、信息流、图景化不断加速,商业化、私人化迅速进入公共空间的生产中,创建了一个更具有流动性的、变化性的“实时的动态城市”,[9](72)人们的日常生活行为都被记录下来,都变成了可转换的数字符号和数据,“生活的所有元素都有可能通过数据搜集成为新的价值创造形式”,[9](73)我们自身被各种技术鸟瞰,也被数据、算法更深地禁锢了。
4. 个性化的无人机短视频
“对个人而言,感知城市尤其是观看城市越来越成为一个问题。”[1](105)随着城市的扩张以及高楼大厦的兴建,将城市把握为一个视觉整体越来越难,视觉上观察城市也越来越受限。而伴随着无人机技术的不断发展和完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运用无人机拍摄城市景观视频,展现城市的局部美景和集中式的空中景观,形成了数量庞大、不断增加的都市景观的无人机短视频。这些私人化的无人机短视频,以鸟瞰的方式记录了人们是如何观看城市和体验城市的。这种运用,实现了人对鸟瞰的辐射式把握,也实现了更加自由和灵活的個体设置。“将城市作为整体视觉化呈现的任务越来越多地转变为专门化的呈现技术:一方面是地图测绘,另一方面是卫星或航拍。这两种技术都希望通过拉大距离和抽象程度以把握城市迅速增长的规模。”[9](63)都市的建筑森林、消费化城市中心、标志性的地理景观,都被无人机打上了个性化标签,“城市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凝视对象,它还是一个不断重塑着我们的感官和思维方式的动态空间”。[1](75)各种城市漫步、旅游分享、景观打卡、网红凝视制作的无人机短视频,不仅呈现了每个都市更加细微的碎片化空间,也赋予了都市更加个性化的体验和视觉表达,让我们通过视觉影像看到一个更加立体、独特的城市。因此,无人机的鸟瞰,“既是对自我生存的这个空间的一次俯瞰式张望,也是自我对城市理解的升华……也代表着一种新的主体表达”。[3]更重要的是,借助无人机技术,这种视频还在几何级地增多,正在成为鸟瞰类都市影像的重要代表。
二、“鸟瞰式”都市景观的视觉特征分析
1. 视觉思维:从时间之维向空间之维转变
“鸟瞰式”景观呈现是中国现代城市进程中,城市景观从时间之维向空间之维转变的一种典型体现。在中国城市的快速发展中,传统和现代、叙事和景观都呈现出明显的断裂,在建筑、社区、文化古迹、非物质文化遗产等方面表现非常突出。而从时间之维抽离出来,从空间的维度进行思考和把握,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城市的时间呈现难题,同时也能展现这个城市的空间丰富性,更满足了视觉文化时代观者视觉快感的需要,“在现代主义阶段,时间模式是文化和艺术的主要模式,是历史的深度阐释和意识;而在后现代主义阶段,这种时间模式转化为空间模式。从时间转为空间,从深度转为平面,从整体转向碎片,这一切正契合了视觉快感的要求”。[10]
因此,我们看到众多的宣传片中,通过标志性建筑所标示的时间来呈现空间对时间的感知与标识。一方面,这是“鸟瞰式”景观在时间深度上所做的努力,力图呈现出都市在时间变化中的悠久历史和文化底蕴;另一方面,对于现代时空的强调,试图把过去的时间无缝缝合到现代时间中,正如现代商业对老都市街区的改造一样,伯格森那种“深度时间”已与当下的景观毫不相关,人类的心理经验及文化艺术都已被空间的扩展而非时间的逻辑支配着:“‘膨胀的现在’使过去也成了现在。一种新的历史性关系确立了,现在不再是未来的征兆,而可能是历史循环的竞技场。”[11]因此,城市在鸟瞰中变成了一个平面的、感性的空间,不再有明显的断裂,一切也显得那么和谐,空间的批判距离也消解了。杰姆逊曾在分析洛杉矶市鸿运大饭店的空间结构时,提出了后现代超空间的特征及其带给人的感受。他提出,鸿运大饭店的内外、前后、高低之间的空间秩序一片混乱,“你浸淫其中,就完全失去距离感,使你再不能有透视景物、感受体积的能力,整个人便融进这样一个‘超级空间’之中”。[6](46)而今天中国快速的都市化进程,都市空间的急速裂变,确实形成了一个个“超空间”,感觉很难把握。“我们的文化可以说出现了一种新的‘超空间’,[6](47)而我们的主体却未能演化出足够的视觉设备以为应变,因为大家的视觉感官习惯始终无法摆脱昔日传统的空间感,始终无法摆脱现代主义高峰期空间感设计的规范。”[6](47)在笔者看来,“鸟瞰式”都市形象宣传片,就是运用视觉技术对这种“超空间”做了一种把握和集合。当人们抬头仰望高楼大厦颇有迷失之感时,一份鸟瞰的都市影像又将人们从中拯救了出来。借助直升机、无人机的机械之眼,乃至卫星的太空之眼,人们可在高空中把握新的“超空间”。新华社“60万米高空看中国”系列将卫星监测的城市影像流变与无人机拍摄的都市地标风光结合起来,形塑出无与伦比的整体空间感。
今天,新的信息与传播技术嵌入城市和城市生活,城市媒介化、都市影像化,“彻底转变了人类生活的基本向度:空间与时间。地域性解体脱离了文化、历史、地理的意义,并重新整合进功能性的网络或意象拼贴之中,导致流动空间取代了地方空间”。[12]这需要我们深入思考“鸟瞰式”景观对都市感知的影响,对人们都市空间思维方式的重构。
2. 视觉内容:从弥散性景观向综合性景观转变
“景观不仅是一种设计媒介,也是一种文化形式——通过它,可以观察并描述城市。”[4](30)不同的景观在时间和空间层次上将都市的不同部分组织在一起,使之引人注目,成为都市生活的标志。而这些都市景观的元素,既有静止的,又有流动的,弥散分布于城市当中,成为都市人生活的一部分;这些元素丰富着人们的都市经验,强化着都市记忆。现代以来,新的社会境遇中,现代人对城市是一种分散、分裂的把握,相对于打造工业区、科技城、农业园的弥散式景观,其通过空中俯瞰的方式呈现了综合性景观,也创造着一种新的城市发展方向。在城市“鸟瞰式”景观中,生产性景观、消费性景观、文化性景观的不断呈现展现了这个城市的变化,也彰显出城市的内在规律和对城市的综合性认知。在“鸟瞰式”景观中,可在生产性景观中看到工业区、工厂、商品基地等,集中展示着一个城市曾有的工业成就和现在的辉煌。同样,可在消费性景观中看到旅游区、中央商务区、庞大的房地产楼盘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繁荣的商业街互相配合,再点缀文化性景观如著名的文化景点、标志性建筑等。空中俯瞰所形成的景观既有展示集中景观的雄心,又有弥散性景观的统合。
在今天的都市发展中,越来越多的城市综合性奇观展现出人们对自然驾驭、对空间改造的成果。在传统绘画的“鸟瞰式”观看中,展现的是壮丽的河山,展现着登高望远以及想象的自然奇绝。但城市的观看需要新的维度——城市视觉管理的角度,因为城市包含着街道、广场、建筑等大量视觉要素,在凯文·林奇看来,正是这些元素形构出城市意象。它是“个体大脑对外部环境归纳出的图像,是直接感觉与过去经验记忆的共同产物,可以用来掌握信息进而指导行为”。[13]在这些“鸟瞰式”观看中,常见的是高楼大厦、标志建筑物、娱乐一条街、都市游乐场,乃至都市的街衢纵横、车水马龙。这种人化的奇观,展现着人们心中的都市繁华和沧海桑田,也展现着都市的巨大进步。日本学者柄谷行人说:“这里所谓的风景与以往被视为名胜古迹的风景不同,毋宁说这指的是从前人们没有看到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没有勇气去看的风景。”[14]香港被称为“东方明珠”、上海被称作“魔都”、重庆被称为“8D城市”、成都被称作“天府之城”……这些称呼的内涵涵盖了城市发展的历史、特征,以一种精神意义存在于人们的心中。
同时,我们还看到,当代都市日益成为一种新的媒介—建筑复合体——“日趋流动、即时并渗入城市空间的媒体集合,已经变成了一个独特的社会体验模式的构成框架”。[15]在“鸟瞰式”景观中,不能缺少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电子广告牌、巨型的电子屏幕,整个城市就被描绘成一个由灯光、屏幕、建筑组成的电子“不夜城”,构成了一个以综合媒介为支撑的“混合城市”,“突破了城市亮化的传统局限,在视觉上给人一种特殊的美感,形成了一道亮丽的城市风景线和文化记忆点”。[16]
3. 视觉角度: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
列斐伏尔曾经指出视觉观看和空间变换的联系,“一种新的空间生产——透视法是与当时的经济转型紧密相连的:生产与交换的增长,新阶级的兴起,城市重要性的提升,等等”。[17]那么,“鸟瞰式”都市影像的背后,也和今天的视觉转换有关,与都市空间的变化、资本力量的控制、新的消费阶层的出现、玻璃都市的兴起密切相关,这更需要用“鸟瞰式”观看来全方位、立体性地把握。在城市風光片中,鸟瞰给予了潜在的观看者强势者的位置,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感受整个城市的变化,把整个“世界把握为一幅图像”。在创作中,当然有着来自城市管理者的一种愿望,试图把城市所取得的成绩以视觉呈现出来,试图表明自己的政绩与雄心。从普通观者角度来说,其带来非常深的代入感,无论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跟着飞机去“飞翔”。“‘鸟瞰’是惯用的一项技术,有些情况下这只是观看城市整体结构的一种手段,但大部分都是为了呈现不同于日常生活状态的一场景观。”[18]因此,鸟瞰是以全知全能的视角赋予了城市规划者掌控城市的权力,可以展现靓丽的城市天际线,呈现都市空间创新的成就,展示城市蓝图实现的奇迹。在这些“鸟瞰式”影像中,构图完满、激发豪情的场面暗合了设计城市时假想的视角,暗示了一种由远观和俯视而带入的主体身份与态度。
鸟瞰“以‘上帝视角’反映事件全貌,甚至增加了肉眼不可见的新维度,同时还具有一种强大的客观感,可带来强大的说服力”,[19]也赋予了都市无与伦比的气势和壮阔,集中体现在反复地对都市“钢筋水泥森林”的呈现,对摩天大楼的膜拜,用一个个空间奇观展现都市的成就,“摩天楼异化为一种比较即是比高度的最直观的、最夸张的空间政治道具,也演变为制造海市蜃楼、提供空洞承诺的奇观异景的最有效手段”。[20]因此,“鸟瞰式”观看形成的都市影像,让人们能俯瞰都市美丽夜景,将都市的变化尽收眼底,在影像幻觉中成为都市空间的主宰,正如有学者所说:“空间可以被测量、分割、量化、买卖,最重要的是,可以由某个特定的个人控制,这个人理论上说可以成为他所勘测的一切空间的最高统治者。”[21]
三、“鸟瞰式”都市影像的视觉文化意义
1. 浓缩都市视觉空间的急速裂变
“鸟瞰式”都市景观,不仅呈现了大量的视觉影像,更成为都市变迁的一种记忆或者写照,不断重构着人们对都市的认知,也展现着都市空间的急速裂变。这种裂变,成为都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成为都市发展的重要象征。正如都市越盖越高的高楼不断争夺着超高建筑的世界排名一样,刷新着都市的风景线和空间感,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视觉焦虑。“虽然视觉文化需要日复一日地面对这个大到令人无法观看的世界,并对其所发生的变化努力作出回应,但这一切是对未来做设想时必不可少的。在某个层面上,视觉文化是学术的‘第一响应者’,将当下的情形和久远的历史联系起来。它试图将每天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全部视觉噪声看成新的日常状态。”[22]
“鸟瞰式”都市景观,是对都市现实景观的一种重新组合、删减和弥合,这种景观的弥合,不仅展现着不同都市独有的气质,更弥合着都市空间的巨大差异和断裂。而由鸟瞰所形成的都市影像,是对现实都市的仿真,也是对都市现实的超越;是属于影像都市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以影像为中介去理解都市,是实体都市空间和都市影像再现的相互建构。而在这些艺术影像的背后,有来自视觉文化的驱动,从视觉的角度来把握城市的变迁,展现城市的丰富与多元;同样,也有来自城市发展的冲动,一种对于都市中前现代文化、现代文化、后现代文化的弥合,对于媒体都市的再媒介化,更成为新的都市文化的一部分,“社会的种种新变化带来了人的体验、情感、观念的改变,反映到艺术上便引起艺术形态、艺术手法和艺术观念的变化,所以从艺术现象和文化产品中可以看到文化变迁的轨迹”。[23]
2. 改写现代都市的感觉结构
通过鸟瞰这种视觉表征手段,“把各种概念、观念和情感在一个可被传达和阐释的符号形式中具体化”,[24]使“鸟瞰式”景观正在成为都市视觉文化符号的重要表达,正在生产出新的文化类型,也正在改变着人们感知城市的方式,激发着人们对视觉文化境遇的更深的思考与探索,“一种媒介文化已经出现,在这种文化中,形象、声音和景观有助于生产出日常生活的构架,它支配着闲暇时间,塑造着种种政治观点和社会行为,提供了人们构造自己身份的种种素材。”[6](423)
因此,我们对都市的感知正越来越依靠这些大量的“鸟瞰式”都市景观建构。鸟瞰所生产的大量影像,让平常人们不得见的城市空间具有了生命力,将人与自然、社会与自然、自然与自然之间的界限弥合,也洋溢着一种想象的创造力,展现着对都市空间的新的认知和对景观文化的认同。具体可见的都市变迁和空间中不可见的情感结构变化结合起来,影响着人们的认知图景与存在方式,将“制图学的意象内化,从而创造了对世界新的认知方式”。[25]“鸟瞰式”的视角,决定了都市影像新的视觉文本,也决定了都市影像的情感、态度,以及对所呈现的事实的价值判断,形而上的文化也找到了符合时代特征的形式,正如雷蒙德·威廉斯所说:“文化观念的历史就是我们在思想和感觉上对我们共同生活环境的变迁所作出的反应记录。”[26]
3. 重构视觉空间竞争场域
视觉文化语境下,图像的考察与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图像文本本身,要深入图像文本的背后,“探究图像生产、传播和消费等的全部逻辑”,[27]这种逻辑的背后牵涉都市视觉空间的争夺,也牵涉都市影像生产的走向。因此,我们看到城市的每一块真实空间中,都有着它们自身的记忆与故事,有着空间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但在转化为鸟瞰之后,呈现的是一个个精心挑选的景观,这种景观是高度压缩的,空间是抽离出来的,是拼接的,空间的丰富性没有了,被简化为生产性景观、消费性景观和文化性景观,其层次性也被磨平,变成对图像平面的呈现,把过度消费化、资本化的城市包装为文化、自然的城市,让资本控制被悬置,变成对风景的欣赏和追求,城市被连缀成一个“流畅的整体”。因此,“鸟瞰式”风景也会带来更多的趋同化、同质化,都市的个性很容易在图像的表达中被化约,这是在都市景观日益后现代的语境中需要格外警惕的。“鸟瞰式”都市影像为人们理解中国视觉空间的转变提供了新的维度和文本,人们更需要这种融技术、数据、地理于一体的视觉创新,用新技术讲述中国的城市发展、变迁故事,用新观念讲述中国视觉空间转变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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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rd's-Eye" Urban Image: A Visual Culture Analysis
QIN Hong-yu(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Media,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media technology, a series of "bird's-eye" view urban spectacles have emerged. These spectacles are represented by organized urban image publicity films, entertaining urban film and television images as well as platform location landscape and private short-term frequency of UAV shooting. They have unique characteristics in visual location, visual content, visual image and visual angle, which contains different values for understanding urban space and today's visual culture production, and has become a unique "bird's-eye" aesthetics.
Key words: "bird's-eye" view; urban; media spectacle; visual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