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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鉴”考辨

2023-10-30刘思佳

今古文创 2023年41期
关键词:盛水铜镜义项

【摘要】早期的镜并非映照工具,而是作为宗教用品由周边民族传入,但从语言文字角度看,“镜”则由“鉴”声转而来。通过文献检索统计,发现“镜”与“鉴”的使用数量整体上随时代发展而递增;在不同学术门类中,“镜”与“鉴”的数量分布均为史部>子部>经部;整体而言,古籍中多用“鉴”而少用“镜”,但在口语化色彩明显的文献中,“镜”的整体使用频率高于“鉴”,且二者有较为明确的义项分工。

【关键词】镜;鉴(鑑);词义;语源

【中图分类号】H1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1-0122-06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1.039

自古至今,镜子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不仅是人们观照仪容的日常用具,其精致的纹饰更蕴含了丰富的审美价值,同时,“镜”与“鉴”所传递的中国文化与智慧也使其有了更深刻的民族烙印。

然而,为何“镜”字字形最早即篆书,无甲骨文、金文形体?近义词“镜”与“鉴”有何关系?为何古籍中多用“鉴”而少用“镜”呢?为了细致全面地探究这些问题,我们要结合考古学、民俗学、文字学等知识,多角度地分析探讨。

一、从考古学与民俗学看“镜”的起源

针对“镜”的来源问题,有“铜鉴说”“阳燧说”“光面说”和“舶来说”这四种主要观点。

“铜鉴说”主张“镜”来源于“鉴”,鉴是一种盛水的盆。近人梁上椿(1952)总结的由铜鉴到铜镜的发展过程如下:“止水→鉴盆中静水→无水光鉴→光面铜片→铜片背面加钮→素背镜→素地加绘彩→改绘彩加铸图文→加铸字铭。”郭沫若(1959)对古人观照仪容的方法进行推断,也持相似观点,他认为最初古人临水而观,以水为鉴,后来用陶器、铜器盛水而观。而打磨光滑的铜器无水也可以鉴容,为铜盆扁平化成镜提供依据。

“阳燧说”则主张铜镜由阳燧发展而来,阳燧是一种类似铜镜的凹面镜,古人用其取火,以其辟邪。岳慎礼(1958)否认了梁上椿提出的发展过程,认为因燧而有镜。

有学者对以上两种观点进行反驳,提出“光面说”,认为“镜”并不来源于“鉴”和“阳燧”。何堂坤(1988)从考古学的角度提出质疑,指出目前出土的铜鉴均属春秋战国时期,迄今并未发现比出土的“齐家文化”时期铜镜更早的铜鉴,因此“镜”非自“鉴”来,铜镜可能是受到了铜器光洁表面的启示而被发明出来。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员潘瑶(2018)认为铜镜与铜鉴造型差异悬殊,赞同何文观点。

“舶来说”主张早期出土的铜镜并不是中原本土产生的,而是一种舶来品。宋新潮(1997)对比同时期中原及中原以外地区出土铜镜数量、铜镜出土位置、铜镜纹饰、铭文等,综合考察民俗资料,认为中国铜镜最早产生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甘青地区,主要用于宗教活动,约商代后期才开始传入中原地区,春秋战国时期民族融合,铜镜在中原地区才得以普遍流传。陶扬着眼于民族来源、历史情况,将早期中原文明与周边民族视为整体来讨论,通过比较东西方铜镜用途、形制、纹饰的异同,发现齐家文化出土铜镜铜锡配比不稳定,抛光条件差,不适宜映照,从用途上看更像是萨满教的法器,并推断中原铜镜并不由早期中原人自行创制,各地铜镜从文化特征上都与齐家文化铜镜有一定渊源,中原地区约在周朝后才开始自行制作铜镜。

笔者倾向于最后一种观点,早期中原地区的铜镜是作为宗教用品由周边民族传入的。一方面,早期铜镜的功能不是映照,人类学也指出,史前人类的发明创造并不都是以生产生活为目的,常常是出于某种特殊目的,“铜器也是这样,最早的铜器是小件工具和装饰品”。另一方面,它并非起源于中原本土,正如宋新潮所推测的,约商代后期铜镜才开始传入中原地区,这也就对应了“镜”无甲骨文和金文字形的现象。后来经过商周时期青铜器鼎盛的时代,冶炼技术大为提升,才为铜镜的映照功能提供了技术支持,直至春秋战国时期,铜镜才成为日常生活用品。

二、从语言文字角度看“鉴(鑑)”与“镜”

(一)“鉴(鑑)”的语源及词义

“鉴(鑑)”始见于战国金文,金文字形为“  ”。实际上,“鉴(鑑)”由“监”来,“监”甲骨文形为“ ”(宁沪1.500,合27740),金文字形为“  ”(史䛗簋,西周早期,集成4030)正像一个人站立看盆中水的样子,描绘出人们借助水反射的光来观察仪容的动作。《说文·卧部》:“监,临下也。”林义光《文源》:“监即鉴(鑑)之本字,上世未制铜时,以水为鉴。”徐灏笺“鉴”:“《庄子·则阳》篇‘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墨子·节葬》篇‘几梴壶滥’,《吕氏春秋·節丧》篇‘锺鼎壶滥’,又《愼势》篇‘功名着乎槃盂,铭篆着乎壶鉴’,鉴即滥也,字又作,皆盛水器,卽许所谓大盆也……鉴(鑑),古祗作监,从皿以盛水也。”又徐灏笺“监”:“戴氏侗曰:‘监,盆类,从皿临省声。《周官·凌人》“春始治鉴(鑑)”,庄周曰“同滥而浴”,皆此物也,不当加水与金。’”可见,造字之初,“监”义位有二,一是临水照容,一是供以盛水照容的器具,“滥”与“鉴(鑑)”可看作“监”的广义分形字,皆为盛水器皿。

“监”最初为陶制,经过商周时期,冶金锻造技术大为提升,春秋时期出现了青铜监,后因这种器具常常用铜等金属制造,遂加金旁造“鉴(鑑)”字。一方面,“鉴”这种大盆可以盛水盛冰,使用频率越来越高,范围越来越广,成为了人们重要的生活和祭祀用品;另一方面,词义不断引申发展,“监”也由临水照容引申出监视、视察之义,“监”这一字形承担了盛水器皿、临水照容、监视等过多义项,“鉴”就分担了“监”的盛水器具义。

《说文·金部》:“鉴,大盆也。从金,监声。一曰鉴诸,可以取明水于月。”段注:“盆者,盎也。《凌人》:‘春始治鉴’,注云:‘鉴,如甀,大口,以盛冰,置食物于中,以御温气。春而始治之。’按,郑云如甀,醢人作醢云‘涂置甀中’,则鉴如今之瓮。许云大盆,则与郑说不符,疑许说为是。”徐灏笺:“《周礼·凌人》‘春始治鉴’,郑注:‘鉴,如甀,大口,以盛冰,置食物于中,以御温气。’按,此亦盆盎之类,而施用各异形制略同。”徐灏指出甀、盆皆置物器具,实乃一类,因此许、郑二说本质并无不同。

又《说文》“一曰鉴诸”,段注:“‘鉴诸’当作‘鉴,方诸也’,转写夺字耳。《周礼·司烜氏》:‘以夫遂取明火于日,以鍳取明水于月。’注:‘夫遂,阳遂也。鍳,镜属。取水者,世谓之方诸。’《淮南书》:‘方诸见月则津而为水。’高注:‘方诸谓阴燧大蛤也,孰摩令。月盛时以向月下则水生,以铜盘受之,下水数滴。’”“鉴”还可释为方诸,意为月下用来取水的器具。徐灏笺:“《太平御览》引许注《淮南》云:‘诸,珠也,方,石也,以铜盘受之,下水数升。’其说又异,盖鉴与大蛤珠石皆可以取明水耳。”按,《说文》:“珠,蚌之阴精也。”朱骏声按:“水精也,或生于蚌,亦阴精所凝,从玉朱声。《楚语》‘珠足以御火灾’。”珠,古音章纽侯部,诸,古音章纽鱼部,章纽双声,鱼侯旁转,二者古音相近,诸当通珠。又郭注《山海经》“水玉,今水精也”,《广雅》:“水精,谓之石英。”即今之水晶,故“方,石也”盖水晶石英之类。郑注《周礼》释方诸为以铜铸成的专用于取水的镜子,是人造之物,高诱注《淮南》释方诸为大蛤壳,许注《淮南》释方诸为石英、珍珠一类,皆是取自自然之物。可见使用铜、大蛤壳、珠石之类的材料皆可制成方诸,方诸说解各异,盖因制作时代不同,用料不同而致。

综上,“鉴”有大盆、方诸二义,大盆用于盛水盛冰,方诸用于取水。又《太平广记》卷一百六十一引许注《淮南》:“皆五石之精,阳燧圆以仰日得火,方诸圬而向月得水。”“《论衡》曰:‘阳燧取火,方诸取水,二物皆当以形势得。’阳燧若偃月,方诸若圬杯,若二器如板状,安能得水火也。铸阳燧用五月丙午日午时炼五色石为之,形如圆镜,向日即得火。方诸以十一月壬子夜半时炼五色石为之,状如圬杯,向月即得津水。今取大蚌蛤向月亦有津润。”方诸形如圬杯,高策、雷志华(2009)结合南越王墓出土文物,认为承盘高足玉杯即是古籍记载之“方诸”。方诸材质多为玉石之类,金属材质难以取明水,且方诸是小口径容器,与大盆形制相差甚远。笔者认同其观点,鉴与方诸应是二物,那么“鉴”的“方诸”义从何而来呢?一,“鉴”是一种盛水器具,最初为陶制,这种材料是能够取明水的,笔者推测,古人最初也可能用陶盆等陶制盛水器取明水,后演变为方诸的形制。二,方诸在祭祀时用于取明水,既用之取水,盖其必有盛水之能,因此“方诸”也可看作一种特殊的盛水工具。三,鉴本为临水照容,与镜有同样的功能,因此古籍常镜鉴混用,如《周礼·辀人》:“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此处“鉴”意为镜,故以金属制造。同时,古籍中鉴燧常并称,因燧可取明火,人們便想让然地认为取明水之物称为鉴,如《周礼·野庐》:“司烜氏掌以夫遂取明火于日,以鉴取明水于月。”燧是金属制成的凹面镜,鉴燧并称就让人误以为鉴的材质、形制与燧相似,造成方诸与鉴的混同,也造成人们对方诸材质、形制的错误认识。

(二)“镜”的语源及“镜”“鉴”源流关系

“镜”字始见于篆文。《说文·金部》:“镜,景也。从金,竟声。”段注:“景者,光也。金有光可照物谓之镜。”《玉篇》“镜,居映切,鉴也。”段注《说文·金部》“镜亦曰鉴,双声字也。”《广雅·释器》:“鉴谓之镜。”《广韵·鉴韵》:“鉴,镜也,诫也,照也,亦作监。”从字韵书记载情况看,“镜”“鉴”在很大程度上是混用的,笔者依据《汉语大词典》将二者具体义项的引申发展整理如下:

通过对比可以发现,总体来看,在表义范围上,“鉴”囊括了“镜”,段氏也指出“而镜亦可名鉴,是以经典多用鉴字,少用镜者。”但二者依然存在差别与分工。一方面,二者本义不同,“鉴(鑑)”的本义是临水照物,“镜”的本义即反映物体形象的镜子。另一方面,二者在引申义上也略有差别,在表示观察、鉴别的能力,用以鉴定和证明的物品等意义时,只能用“鉴”,如“识人之鉴”“印鉴”。

王筠根据声训线索推求“镜”的语源,认为“镜”自“鉴”来,《说文释例》:“盖镜鉴双声,字随语变,周秦以前书,无言镜者,此语盖自秦汉起矣。世传汉镜,其铭多假竟为镜,犹经典假监为鉴(鑑)也。”同时,他也对“镜”字的产生使用年代作了推断:“《诗》谓之鉴,《书》省作监,镜盖秦汉字也。”徐灏、朱骏声也持相同看法,《说文》徐笺:“监从皿以盛水也,因其可以照形而监察之义生焉,其后范铜为之而用以照形者亦谓之鉴,声转为镜。”《通训定声》“竟监一声之转”。竟镜同音,古音同属见纽阳韵,监鉴同音,古音同属见纽谈韵,见纽双声,阳谈通转。

综上,现将“鉴”“镜”二者源流关系梳理如下:先民临水而观有“监”字,同时“监”也是供以盛水照容的器具,后随着冶金锻造技术的成熟,种器具常常用铜等金属制造,遂加金旁造“鉴(鑑)”字。同时,由于“监”这一字形承担了过多义项,“鉴(鑑)”就分担了“监”的盛水器具义,因其能盛水照容,故也有映照工具义。映照工具古只作“鉴(鑑)”,约秦汉时期,“鉴”语变声转,遂借音近的“竟”字表映照工具,汉镜镜铭“多假竟为镜”盖是此故,后加金旁造“镜”字承担此义。尽管从考古与民俗角度看,镜是舶来品,最早并非产自中原,但从语言文字角度看,镜的语源是鉴(鑑),“镜”字从产生开始即为映照工具义。

三、“镜”与“鉴”在文献中的分布及规律探究

段氏指出古籍中有多用“鉴”而少用“镜”的现象,笔者对“镜”与“鉴”在古籍中的分布进行统计和考察,以探明二者在字用方面的时代特征偏好及消长规律。

下面主要从三个角度入手统计文献用例:一,以历时角度为主,统计先秦至宋相关文献中“镜”与“鉴”的用例;二,在历时统计基础上,从四部分类角度统计不同时期文献在经、史、子、集四个学术门类下的使用情况;三,着眼于口语化色彩显著的文献材料,如禅宗语录等,在其中比较“镜”与“鉴”使用上的差异。

笔者利用陕西师范大学《汉籍全文检索系统(四)》语料库考察了先秦至宋的相关文献,并做了以下几点考虑:一,若想探明“镜”与“鉴”字用的区别,应着重对其产生发展初期文献的研究,故不将元明清的文献纳入统计范围。而由于集部文献在先秦、秦汉较少,大部分集中于元明清时期,在统计基数上不足以与经史子三部构成比较,因此也未将集部纳入统计范围。二,由于文献数量繁多,故选取二字出现频率较高的文献进行统计而非穷尽性统计。

统计结果如下:

尽管统计并不穷尽,但依然可以从中总结“镜”与“鉴”使用特点及趋势。从统计结果看,以下三点值得注意:

一,从历时角度看,从先秦到宋辽金,“镜”与“鉴”的使用数量呈现出总体递增,各学术门类略有浮动的趋势。尽管其在经史子各部的历时变化上略有差异,还有待于更细致的统计,但随着社会的进步,语言的发展,经学与科举的兴盛,国家政治制度的完善,造纸术印刷术等技术的普及等,二字使用数量的整体趋势无疑是随着时代发展而增加的。其中宋辽金时期,“镜”在各学术门类下的使用数量及使用总量上都有一定回缩,很大程度上是宋人避宋太祖之祖赵敬讳的原因,“镜”在字形上须省写为“  ”,同时在使用上也受到了极大限制。

二,从不同学术门类的经史子各部看,“镜”与“鉴”的使用数量分布均为史部>子部>经部,“镜”在史部文献中的数量约占总数的81.7%,“鉴”在史部文献中的数量约占总数的91.4%。一方面,在史部文献中多有人物传记,或宗室世系表、宰相世系表等,多次出现人名中带有“镜”或“鉴(鑑)”字的情况,所以其数量远超经部和子部。例如:

(1)有五子,长子和,为沙门,舍其子显,以爵让其次弟鉴。鉴固辞,诏许鉴身终之后,令显袭爵,鉴乃受之。(北齐 魏收《魏书·列传第四》卷一六)

(2)冬十月辛酉,以司空石鉴为太尉,前镇西将军、陇西王泰为司空。(唐 房玄龄等《晋书·帝纪第四》卷四)

(3)演弟镜,新安太守。皆有盛名,并早卒。镜弟永。(南朝梁 沈约《宋书·列传第一三》卷五三)

另一方面,中国自古以来重视以史为鉴,故史部文献中常有谏言,“镜”、“鉴(鉴)”常表借鉴、儆戒之义,如:

(4)今陛下躬行大孝,鉴三王,建周道,兼文武,厉贤予禄,量能授官。(汉 司马迁《史记·列传第五二》卷一一二)

(5)长为群后恶法,永为功臣鉴戒,岂不误哉!(南朝宋 范晔《后汉书·列传第二三》卷三三)

(6)令在事之人,仰鉴前烈,同心戮力,深思所以宽众息役,惠益百姓,无废朕命。(唐 房玄龄等《晋书·帝纪第六》卷六)

(7)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汉 司马迁《史记·表第六》卷一八)

(8)忠臣孝子,览照前世,以为镜诫。(南朝宋 范晔《后汉书·列传第一六》卷二六)

三,从“镜”与“鉴”的整体对比看,无论是历时层面总体使用频率与数量,还是共时层面下各学术门类中的使用频率和数量,“鉴”都高于“镜”。而二者在以上统计用例中的义项分布较为均等,语用情况相似,都可以作名词,有照物工具、借鉴之义,如:

(9)今脩饰而窥镜兮,后尚可以窜藏。(战国 屈原《楚辞·九辩》卷八)

(10)忠臣孝子,览照前世,以为镜诫。(南朝宋 范晔《后汉书·列传第一六》卷二六)

(11)梦中鉴中水中,皆有天地存焉。(春秋 尹喜《关尹子·二柱》)

(12)且事留变生,其鉴不远。(《八家后汉书辑注·张璠后汉纪》)

“镜”“鉴”也都可以作动词,有照、察之义,如:

(13)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汉 司马迁《史记·表第六》卷一八)

(14)一人之鑒易限,天下之才难源,以易限之鉴,镜难源之才,使国罔遗贤,野无滞器,其可得乎?(唐 李延寿《南史·列传第一零》卷二〇)

(15)昔有仍氏生女,黰黑,而甚美,光可以鉴。(《春秋左氏传·昭公》)

(16)惟中宗元皇帝、肃祖明皇帝、明穆皇后之灵,降鉴有罪,剿绝其命,翦此群凶,以安宗庙。(唐 房玄龄等《晋书·志第九》卷一九)

“镜”与“鉴”在某些义项或特定的词上也存在一些区分。表示监察的能力则只能用“鉴”,如:

(17)隽后官至车骑将军,远近奇尚有知人之鉴。(《八家后汉书集注·谢承后汉书》卷三)

而出现特定的“枭镜”一词时,“镜”不可替换为“鉴”,如:

(18)懿之谓准曰:“汝心如枭镜,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人亦当食汝。”(宋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九十)

当我们把视线转向口语性较强的文献时,得出以下统计结果:

在口语化色彩明显的文献中,“镜”的整体使用频率反而高于“鉴”,尤其是在禅宗语录中。值得注意的是,在口语化文献中,“镜”与“鉴”的义项分工极为明确,“镜”主要承担镜子这一义项,而“鉴”主要表照、察、借鉴的义项,如:

(19)后治疮方差,而引镜自照,见吉在镜中,顾而弗见。如是再三。扑镜大叫,疮皆崩裂,须臾而死。(晋 干宝《搜神记》卷一)

(20)唇如丹,目如镜,毛角长三寸,余状似六畜,头似狝猴。(晋 干宝《搜神记》卷十二)

(21)世人但见跨马被甲,长槊强弓,便云我能为将;不知明乎天道,辩乎地利,比量逆顺,鉴达兴亡之妙也。(南北朝 颜之推《顔氏家训》卷三)

(22)明镜可以鉴容,大乘经可以正心。(唐 神会述《神会语录》)

(23)有大德问:“如镜铸像,像成后镜明向什摩处去?”师曰:“如大德未出家时相状向什摩处去?”进曰:“成像后为什摩不鉴照?”师曰:“虽然不鉴照,谩他一点不得。”(南唐 静、筠二禅师《祖堂集》卷三)

综上,可以推测造成多用“鉴”少用“镜”的原因主要有三方面。其一,从词源与词义上看,“镜”由“鉴”发展而来,且“镜”的义项基本包含于“鉴”之中,“镜”亦可名“鉴”,多用“鉴”更符合语言使用的经济性。其二,从语言风格上看,中国文人多爱仿古,有怀旧之情,用“鉴”字更古朴庄重。其三,从语体色彩上看,“镜”较为口语化、通俗化,而“鉴”更符合文言的语体习惯,因而得以在书面化的文献典籍中有较高的使用频率。

四、结语

文章对近义词“镜”与“鉴”进行研究,在文献检索统计的基础上,主要对“镜”、“鉴”的语源,“镜”、“鉴”词义的区别、分工和混用程度,为何古籍多用“镜”而少用“鉴”以及二者在古籍中的使用频率、发展趋势等问题进行探讨,得出以下结论:

从考古与民俗角度看,铜镜这一形制的物品早期并非用于映照,可能是作为宗教用品由周边民族传入。从语言文字角度看,“镜”则由“鉴”而来,“鉴”语音变化声转为“镜”,字形上经历了“监——鉴(鑑)——竟——镜”的过程。

“镜”的义项基本包含于“鉴”之中,“镜”亦可名“鉴”。“镜”与“鉴”在文献中各个义项的使用情况较为平衡,都可以作名词,有照物工具义,都可以作动词,有照、察义。但二者在口语化色彩明显的文献中,承担的义项则有较清晰的分工,“镜”主要表镜子义,而“鉴”主要表照、察、借鉴义。

“鉴”因其义项涵盖范围广而使用经济,加之中国文人作文喜仿古怀旧,同时“鉴”更符合文言语体习惯,三者共同促使文献多用“鉴”少用“镜”现象的出现。

总体而言,本文对展现“镜”与“鉴”的语源及发展,历时及共时面貌做了系统性探索,但因涉及到的语料繁多,难以将相关语料进行穷尽性研究,依然缺乏精确性,有待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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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思佳,女,汉族,武汉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近代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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