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拥有高质量的晚年
2023-10-29姜淑梅
姜淑梅今年87岁。她爱美,爱笑,身体硬朗。
她有一头茂密的白发,喜欢穿颜色鲜艳的唐装和旗袍,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时不时会爆发出一连串响亮的笑声。与她接触过的人,很难不被她的快乐感染。
许多人称姜淑梅为“传奇奶奶”,因为她60岁学认字,75岁学写作,80岁学画画,82岁学书法,至今已经出版了6本书。
姜淑梅的前半生和她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女性没什么不同:生于战乱年代,没上过学,18岁时经媒人介绍,嫁给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婚后随丈夫进工厂做工,含辛茹苦地把6个孩子拉扯大,待儿女长大成家,又主动接过了照顾孙辈的重担。
60岁那年秋天,老伴因车祸离世,姜淑梅悲痛欲绝,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为了帮母亲转移注意力,在大学任教的大女儿艾苓劝姜淑梅学认字、学写作。
2013年,76岁的姜淑梅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乱时候,穷时候》,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文字朴实鲜活,引发轰动,被央视在内的上百家媒体报道。从那以后,姜淑梅笔耕不辍,又接连出了第二本、第三本书,并开始自学绘画和书法。
不久前,她和女儿艾苓一起完成了第六本书《我的老娘八岁半》。书中,艾苓揭秘了母亲从“文盲老娘”到成为畅销书作家的全过程,记录了姜淑梅近十年来丰富多彩的老年生活,以及一位八旬老人的人生智慧。
姜淑梅的身上,有着八旬老人少见的健康、乐天和活力。从她的经历中,我们或许可以窥见一个普通人如何在老年开启第二人生,一位八旬老人怎样才能拥有高质量的晚年。
76岁成为作家
1996年,我虚岁60岁时,老伴出车祸去世了。
老伴去世以后,我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以前我一星期最少去两次公园,锻炼身体;老伴走了以后,我两年半时间里只去了一次公园—公园里的锣鼓声我听不了,别人的笑声我也听不了。
大女儿爱玲(艾苓原名张爱玲)怕我闲着没事总想她爹,好几次催我学认字,于是我有空就学点儿。街头的牌匾、戏曲频道的字幕、家用电器的说明书……都是我的教材,孩子们就是我的老师。
2010年,爱玲把我接到绥化和她一起住。我原本不愿意去—儿女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但爱玲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惦记你”,我只好去了。
爱玲在黑龙江的绥化学院教书,是个作家,笔名艾苓。我有一肚子故事,想讲出来让爱玲写,但她没时间,总让我自己写。
刚开始写的时候,我笔都拿不稳,横也写不平,竖也写不直,一天写不了两句话,只能花时间慢慢磨。但我觉得可有意思了,一天只睡4小时也不觉得困。
我写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写完拿给爱玲看。她是个严格的老师,经常让我重写。有时我也不乐意—重写多难呀!但回头一看,她确实说得对。于是我就重写。
我学写作就是玩儿,没想到,玩着玩着居然出书了。第一次发表文章,杂志社给我邮来了稿费—哎呀,把我高兴得一夜都没睡着,后来出书都没这么高兴过。
要问我是不是有写作天赋,我也不懂啥叫天赋,我就是喜欢听故事、讲故事。我年轻的时候在砖厂做临时工,休息时大家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我不愿意说那些,所以经常说:“哎呀,咱们讲个故事吧!”
我自己的故事写完了,我就出去“上货”。我到小区里看到石桌边坐了一圈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就上去打招呼,说:“大家好!我叫姜淑梅。”人家挺客气地说:“你坐这儿吧。”我就坐下,然后问:“谁会讲故事?我可爱听故事了。”
一般人都会说:“我们谁也不会讲故事。”我也不着急,就给他们讲东北那些闹黄鼠狼和打土匪的故事。我一讲,就有人说:“这些故事我也有啊!”于是大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每次坐火车,我都用这个方法“套”故事。只要我感觉某个人爱说话,我就过去和他唠,好几本书里的故事都是这么来的。
我很感谢我的闺女爱玲。她总夸我,帮助我,对我很有耐心。我其他几个孩子对我也很好,但如果不是和爱玲在一起生活,我当不了作家,也上不了电视。有这样的闺女,是我的福分。
我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出名。
“姜淑梅”是我结婚登记前大哥临时给我起的名,登记完,这个名就再没人叫了。小时候,家里人都叫我“四妮”;结婚后,娘家人叫我“老张”,婆家人叫我“富春家里的”(我丈夫叫张富春);有了孩子,大家叫我“小孩他娘”,邻居叫我“嫂子”“婶子”。我有个侄子对我特别好,叫我“大娘”,叫得可亲了,叫了40多年,直到我的第一本书印出来后,他才知道我叫姜淑梅。
好身体是一点点努力得来的
出名之后,日子还是一样地过。老年人觉少,前几年,我每天凌晨3点多就起床了,起来以后我就围着小区转,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捡。有的人啥都往外扔,看到有“好东西”我就捡回去。
我闺女笑我,说:“娘,您捡破烂的时候,想过自己是个名人吗?”我说:“什么名人不名人的,我就是个老太太,看着好端端的东西被扔掉,觉得太可惜了!”经历过荒年的人,看不得粮食被浪费。我家现在要是哪儿掉了一粒米,谁看见都得捡回米袋里;家里人喝完粥的碗,都跟刷过一遍似的。
我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早饭前和午睡后是我写写画画的时间。写作我跟爱玲学,画画我就自学。
爱玲给我买了一些画册,我自己在家边看边琢磨,有时一些动作不知道怎么画,我就照着镜子比画。我的手和身子都是我的老师。
每天上午,我会和小区里的姐妹们打扑克。我以前啥都不会玩,只会干活、看孩子,打扑克是到女儿这里才学会的。每天吃过早饭,我就跟爱玲说:“我去‘上班啦!”—她平时忙,我得有自己的朋友。
打完扑克,我就去运动。我给自己立了规矩:每天必须走够4里地。以前我没有运动的习惯,到了绥化以后,爱玲总催我运动。她天天跑步,坚持了十几年,一年四季一天不落。冬天外面刮风下雪,她就铺一张瑜伽垫在屋里运动。多少年了,她没吃过一片药,所以我乐意跟她学。
我们娘儿俩都很注重健康,夏天喝姜枣茶,冬天喝红参茶;早晨一杯蜂蜜水,晚饭用花生米、燕麦、红枣和南瓜熬粥,可香甜了。我吃盐很轻,东北人爱吃的大酱、酸菜和咸菜,我们家吃得很少。一顿饭再好吃,我吃饱了就停,一口都不多吃。
平时写写画画累了,我还会自己按摩,搓手心、揉膝盖、撸胳膊。我之前手哆嗦,一碗汤从灶台端到饭桌,能洒掉一半,还把我烫得够呛。后来我没事就撸自己的手指头、按摩胳膊,每天坚持,慢慢地手也不哆嗦了。
同龄的老太太都羡慕我身体好—87岁了,居然没有基础病,能吃能睡。其实我年轻的时候身体没这么好,40多岁的时候得过结肠炎,拉了3年肚子,瘦得皮包骨,当时自己把后事都偷偷准备好了。我现在身体好,是这些年一点点努力得来的。
啥智慧不智慧的,就是想得开
我常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就像熟透的瓜,說落就落。啥时候落是阎王爷的事儿,没落的时候咋活,咱自己说了算。
每天出门,我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轻的时候我就愿意打扮,可惜那时候没啥穿的,一件白布衫我穿了10年,下班回家洗干净挂起来,第二天上班再穿。如今可好,之前为了上电视,爱玲给我买了一堆旗袍,现在我每天去打扑克都换着穿。
有人觉得我臭美,说:“哎哟,您那么大年纪了还穿旗袍?”我说:“咋不能穿?穿旗袍不分年龄。我老了,不打扮打扮就没个人样了。”
我现在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好好活着。怎么健康怎么来,怎么高兴怎么来。多想让自己高兴的事,少想那些烦恼的事。
与我无关的事,我一概不管。平时和老姐妹们在一起,要是有人说张家长李家短的,我绝不搭腔。我就爱说笑话,经常逗得大家嘎嘎乐。
有人说:“姜姐,那些老太太怎么都跟你那么好呢?”我说:“因为我跟谁都好呀!”我不愿意说人家的坏事,只愿意念人家的好,一辈子都是这样。
孩子的事我也不管。有时候爱玲接到电话,我感觉是有什么事,就跟她说:“不需要我知道的,你不用告诉我。”
我心里清楚,我想管也管不动了,操那么多心也没用。我的首要任务就是管好我自己,时刻小心别磕着碰着了,然后吃好、睡好、心情好。
活到这把年纪了,我不害怕死,怕的就是卧床不起,或者坐在轮椅上要人伺候,我觉得那样的日子没意思。我要健健康康的,最好哪天爱玲一掀被窝,发现我走了,那就是我修来的福气。
要问我现在的生活中还有什么烦恼—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和年轻时的苦日子相比,我现在太幸福了。看书、写作、画画、练毛笔字、锻炼身体,经常学点新东西,这样的晚年生活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