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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戏宇宙(外三篇)

2023-10-27魏新

新航空 2023年8期

魏新

生活在戏宇宙

看戏不光过瘾,还长知识,寓教于乐。相当漫长的一个时期,人们所受的教育,都来自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舞台。

戏塑造了中国人的三观:比如不孝顺老人是不對的,做善事会有好报,忘恩负义找小三的人不得好死等等。这样的道理越多,说明不良现象越普遍,越需要纠正风气,净化心灵。

戏在传播的过程中,也一直在做各种努力。比如三国时,关羽离曹营去投刘备,《三国志》上也就寥寥几笔:曹操封关羽为寿亭侯,“重加赏赐。羽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其实这已说明曹操对关羽不薄,但究竟是怎么个不薄?老百姓不理解:赏赐了什么?老百姓很关心。戏曲就抓住了这一点,开始演绎。京剧中这段叫《关公辞曹》,直接让曹操对着关羽唱:“在曹营我待你恩高意好,上马金下马银美女红袍。保荐你寿亭侯爵禄不小,难道说你忘却了旧日故交?”比起历史,此处突出了赏赐的内容:金银财宝,美女红袍。俗了点,却俗得真实可信。

同样这个情节,蒋星煜先生的《以戏代药》上,记录一段河南曲子,民间小调,风格就完全不同,曹操是这么唱的:“在曹营我待你哪样不好?顿顿饭四个碟两个火烧。绿豆面拌疙瘩你嫌不好,厨房里忙坏了你曹大嫂!”

我老家在曹县,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马金凤和崔兰田都是曹县人。我小时候,经常看到豫剧的演出,有时是在县剧院,有时就是在农贸市场的露天戏台,虽然看不太懂,但也看得出神。记得有一年马金凤回乡演出,唱《穆桂英挂帅》,“辕门外三声炮”一起,观众就炸了,那嗓子,那调门,比真开炮还震人。

长大后来到济南,发现老家是戏窝子,济南也是戏码头,北宋时期便是词曲圣地,才有了孕育“二安”的土壤。济南听戏的人多、好角儿也多,来济南演出过的名角数不胜数。

我在济南也看过很多场戏,印象深刻的,比如十五年前,张火丁演出全本的《锁麟囊》,差不多也是如此,剧场外面一票难求,场内满坑满谷,又秩序井然,演到精彩处,掌声、喝彩声,山呼海啸。

尽管随着娱乐方式的多样化,今天的戏曲演出不会像之前那样火爆,但我相信戏曲的生命力之顽强,是任何形式都无法取代的。我能想象一百年后,依然会有人看戏,但用不了一百年,就不会有人划拉短视频了。包括今天,用现代的媒体手段和戏曲结合,也能做得花样百出,比如山东卫视的《戏宇宙》,把戏曲这种古老的形式用年轻化的方式表达出来,艺术融合技术,数字赋能舞美,实现了传统戏曲与潮流文化“破壁”相拥,让戏的宇宙无限浩瀚,又无限精微。

传统文化的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确实要费许多心力。但只有如此,才是真正的弘扬优秀传统文化。

以无用之美濡养人心 钱欢青

晚上抄诗群里发上来的日课,是陆游的《夏日杂题》:“眈眈丑石罴当道,矫矫长松龙上天。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鸣蝉。”

抄写完毕,意犹未尽。临睡,又看了一遍,熄灯,心里复诵一遍,觉得有一种难得的安宁,比睡前翻手机感觉好多了。

所以有人说抄诗无用时,我会觉得有用。关键在于从哪个角度看:从内卷的功利的角度看,抄诗和工作没有一点儿关系,但是从让内心安宁、充盈的角度看,抄诗却是一次小小的充电。所以其实,抄诗挺“有用”,它能让你忙碌了一天的那颗烦乱的心,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安定下来。更为重要的是,一笔一画写下几百年前古人的句子,想一想诗中的画面,再想一想自己偶然站在山下的感受,就有一种短暂“扯脱”开来的开阔和喜悦:在时间和空间上,你的心灵仿佛一下子有了一个脱离忙碌庸常的日常的机会,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你和古人心意相通,你看到了满地的花、向天空伸展的树,听到潮水般起伏的蝉鸣。

“扯脱”正是林曦在《无用之美》中反复说到的一个词。如何从逼仄现实中“扯脱”?她的“法宝”是写字,“把纸铺开,安安静静地写一页字”,“这一套让自己快乐起来的游戏方法屡试不爽,无论多么严重的事情,都会因为这样二三十分钟的抽离而自然地跨过去”,“这样的训练能让人真正安静下来,并且培养出一种非常宝贵的能力一一定力”。

林曦认为,“无用”的艺术,能让你获得“甜的人生”,让人更多地去看到自己内心的生命需求,“我们总是去关心别人在做什么,而不关心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哪些人和事对自己真正重要。如果有时间静下来,扪心自问,就会发现,为了追逐这些‘有用,我们内心是缺乏关照的。”

和空洞的心灵鸡汤不同,《无用之美》中的生命喜悦获取之路,是作者本人“知行合一”的自然结果,细腻的文字中,多有作者心路历程的袒露,因此读来别有一种恳切。而书中那些出自林曦手笔的那些画,又是多么动人:手里捧着一只大鹦鹉的小女孩,坐在大象鼻子上的小男孩、花、鸟、猫咪、蔬菜…--无不恬淡安宁又意趣盎然。

其中一幅尤其有趣,画面上是手拿一管毛笔的小女孩趴在桌子上歪头看着一只磨墨小猴,画上写的一段话是:“传说广西阳朔、福建武夷、蜀南皆产墨猴,大仅如拳,而毛悉金色或漆黑,两目烁烁有光。能于笔筒中盘曲睡眠。置之书案间,欲使磨墨,则叩案数下,猴即奋迅出,以两前足捧墨而磨之,使之止即止。又能于花草盆间拔草捕虫。以果饲之即可。”真是寥寥数语,情趣芬芳。

读毕《无用之美》,心生欢喜,又买了林曦多本其他的书。开始想要重新拾起被忙碌挤走的毛笔,重新“把自己生命中好的部分呈现或激发出来”。如林曦所说,让每一天都过得充沛而丰盈,原就是每一个生命所本应拥有的。

村之声 王金龙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烟火气满满的村庄变成一片沃野,让房舍、锅灶、人丁、牲口、猫狗这些构成村庄的成分完全消失,除了凝固在村庄上空以及村人心头的那些声音。我的老家就经历着这样的变迁。

搬迁的时候,因为新家在楼上,没有院子,村人的好多家什儿都带不走,空留十二分的不舍。他们恐怕没有意识到,最后带走的,就是那些几辈子积存下来、凝固存村庄上空的声音。他们把“村之声”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存放在心头,在新家夜半睡不着了,放出来听一听。呀,原来这些曾经“熟视无睹”的嗜杂,竟然这么好听、有味,还能治病。

春天,村庄飘着布谷鸟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时钟一样调节着村人的步履:夏天能听到卖江米粽子的吆喝声,收麦子是出大力流大汗的活,大人孩子该吃就得吃点儿:秋天的夜晚上演着纺织娘娘、蛐蛐儿等虫子的和鸣,那是村人的催眠曲。

生产队上工敲钟的声音,村小学上学下课打铃的声音,都很权威,且有些神圣。田野里,细狗撵兔子的叫声,引得人人都支棱起耳朵,馋嘴的孩子盼望着细狗逮着猎物,心慈的老奶奶则希望兔儿快快逃脱。

孩子们的耳朵里,崩苞米花的声音,打水漂的声音,甩泥叭的声音,甩“四角”的声音,打木棒的声音,打弹弓的声音,寒食节碰鸡蛋的声音,都是五彩的、奇幻的。但月下捉迷藏,麦草垛里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油灯下,老奶奶讲狐仙,听着听着,仿佛老奶奶变成了那狐仙;老爷爷讲鬼怪讲到半截子翁,就仿佛门外站着个无头无脸的“刑天”,那声音越来越吓人,一个个毛孔炸开、头皮发麻。

还是好听的声音多。打芝麻的声音,听起来就香:搂柴禾的声音,听着就发热:耧播种的声音,听出细水长流的希望:分粮分菜时算盘珠子的啪嗒声,听出的是欢快:正月十五雪粒打花灯的沙沙声,听出的是好年景。

河边洗衣捶布的声音,敲得你衣服上也仿佛沾了水。收割时,青石沾水磨镰刀的声音,刺啦刺啦,其实是个技术活,磨不好,镰刀“哑巴”了,能累死个壮汉。菜墩子上剁肉剁粉条子的声音和铡刀榨草切豆饼的声音,将人和牲口的食欲一并勾起。木匠打家具拉大锯解木头的声音,充满了耐性,仿佛人和木头有了约定:刨花翻飞、来来往往的刨木板的声音,则尽是潇洒:还有从墨斗里拉出来的黑线绷到板子上的轻微弹墨声,给木工活增添了些许文气。独轮车木轮子因缺少润滑而发出的吱扭声,自行车骑过街里坑洼路链条的哗啦声,妇女粗针麻线穿过鞋底子用带顶针的手指费力拽出的刺啦声,簸箕簸粮食一抖一抖的哗啦声,都不及赶牛车的车把式手舞长鞭甩出的鞭花清脆响亮。

我希望,再建乡村记忆馆时,能建一个乡村声音馆,把这些音质的乡愁储存起来,传承下去。

淘来的新书案 苇虹

某个暑日让新淘来的一套桌凳进了家。本着“去客厅化”和“客厅变书房”的家居原则,置于客厅靠落地窗采光与通风的最佳位置。忙趁余兴,把桌凳都用湿抹布蘸消毒液擦拭了一遍,把原来放在写字台上的台式一体机电脑请上桌,在把台灯、笔筒、小木框镜等小物也摆上长木桌。

虽是转手的老家具,但好处是一直用来陈列家居用品,并没有实际柴米油盐的浸渍折旧率,重点是不会有任何甲醛异味,我用来置于客厅作为工作桌正合适,放书籍资料,瓶花或是水插绿植,小茶盘,咖啡杯盏,都绰绰有余。9厘米厚重的板材,特别可靠的安全感,感觉遭遇地震等非常时刻可以临时躲在下面。

在这原木工作桌上摆放了一只棕色瓶颈上系了圈麻绳的花瓶插水竹,其实我是多么想把院落里那些姿态优美的树木缩小了,插在水瓶里供于案上!桌上小物件,还有居室里全部统一的自然疤痕木材纹理的地板,龙山黑陶合金的陶罐一一它们都是同色系的色度深浅不同的原木色,看上去分外协调和温馨。似乎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喜爱这种原木的厚重实木桌椅和原木风家居氛围色调一一可谓一路走来,一脉相承、一以贯之的审美情趣。

桌凳散发着原木的芳香,属于森林的氣息,像一款雪松香型的香薰蜡烛,散发着治愈系的阵阵松香。这家具是榆木吗?枣木?梨木?店主也说不上很确切的材质,这本是他从茶庄淘来的老板茶桌。他只告诉我,老家具都有一种木材的香味,你可以试着关上窗子,会拥有一屋子的木香。听上去就像走进森林里的木屋,待我日后慢慢坐用静享好了。

过了些时日,当已不再习惯于坐在条凳上,便将它重新拖过来铺了厚坐垫和靠垫的皮椅,将条凳置于木桌一侧,随手把书籍放在上面。防止咖啡、红茶打翻到键盘上,也常常会把咖啡杯、茶盏放在凳上。此时的条凳已经被重新赋予了条桌和几案的功能。再轮换着把自己的几条旧棉麻围巾当成桌布,铺在木桌和条凳上。心生出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的欣悦和自赏,类似于新闻工作中老话题翻新处理的小机智、小自得。

在喜欢器物的朋友圈里浸泡,久之也便明白了器物本无价,全凭个人喜欢就好。发自内心的喜好有时随缘、随机,可遇而不可求,也便不刻意,并不很在意出处和缘由——恰似时下最流行的一种“松弛感”的生活态度。旧物件,分享着传递着一份同样的普遍性的历史感的心境,并且足以牵惹出引发出各自的一段悠远的私密的个体性的怀旧一一就像新获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代表作的名字《岁月悠悠》……

敲下这段文字记录一段长物志,白色的电脑键盘在老木桌上银光闪烁,形成奇妙的反差。感觉不规则边缘的这副木桌面,有几分状若古琴,那么,就把在桌前写作当做抚琴弹琴好了,时而轻抚一张无弦的古琴,时而弹奏一段无言的钢琴曲慢板……